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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苏轼的患难之友与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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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无论身份的高低贵贱,苏轼的患难之交在其身处逆境之时给予的善意,都显扬着士大夫的风骨与人性的高贵。
苏轼的患难之友与莫逆之交
    文/康震

患难之友
苏轼一生,有很多患难,也有很多患难之交。这里面又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苏轼被贬期间的官员。
元丰三年(1080)二月,苏轼来到他生命中第一个贬谪地黄州,任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三年(1080)八月,徐大受来任黄州知州。他与苏轼一见如故,视之为亲如手足的密友。对于徐大受,苏轼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曾写信给徐大受说:"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与徐得之三首之一》)的确,在黄州与苏轼相处的三年中,徐大受丝毫不像一位对苏轼负有监管之责的上司,倒像一位热情待客的主人。徐大受来到黄州后,每年的重阳节都要在栖霞楼设下酒宴,邀请苏轼共度佳节。受他影响,时任黄州通判(相当于副知州)的孟震,对苏轼也敬礼有加。苏轼已把两位上司视为不拘形迹的朋友,甚至毫无顾忌地与他们谈笑风生。要知此时的苏轼,正是处于徐、孟管辖下的一个犯官!三人间融洽的关系,正是两位官员爱才、惜才的体现。

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惠州。时年他已五十九岁,经万里跋涉,来到南海边的惠州。绍圣三年(1096)九月,方子容任惠州知州。方子容也是饱学之士,见到才华横溢的苏轼,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亲切。绍圣四年(1097)四月十七日,方子容接到朝廷将苏轼贬往海南昌化军的诰命,他忧心忡忡地亲自前往苏轼家去通报。琼州在海南岛,必须乘船过海,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危险重重。方子容便讲了一件奇事来安慰苏轼,他说:"我的妻子沈氏一向在家供奉泗州大圣僧伽菩萨,非常虔诚,一天晚上,她忽然梦见菩萨前来告别,便问原由,菩萨说:'我将与苏子瞻一起过海,七十二天之后,就有告命下来。'今天恰好是第七十二天了,看来此事早已前定,烦恼怨恨都无济于事,还是随遇而安的好。而且您很有福气,过海的时候菩萨会保佑您。"苏轼听后,自然知道是方子容在安慰自己,便坦然回答道:"没有什么事情不是早有定数,不一定非要梦兆才能知道。只是觉得,我算个什么人物,还要麻烦高僧大德陪同,想来一定是前世有缘了。"
绍圣四年七月,苏轼到达昌化军(即儋州),暂时寄住在伦江驿馆。新任军使张中到任,于心不忍,便派人把驿馆整修一番,让苏轼得以安居。一年之后,朝廷下令将苏轼一家逐出驿馆,他们不得不在桄榔林中自建茅屋安身,张中又亲自前来帮着挖泥运土,完全不顾自己身为当地长官的身份。过了一年,张中照顾苏轼的事受到追究,被贬为雷州监司。苏轼对张中恋恋不舍,作诗为他送行。张中也对苏轼依依惜别。他四月就接到了调令,一直拖延到十一月才离开儋州。临行前,张中又一次到苏轼家告别,主宾二人在灯光下相对而坐,直到天明。苏轼再次写诗送别,描绘眼前的情景说"悬知冬夜长,不恨晨光迟",又劝告张中不要挂念自己:"汝去莫相怜,我生本无依。"两位萍水相逢的友人,从此隔海相望。

这一类患难之交,对苏轼一生有特殊意义。苏轼被贬官之后,就一定要跟当地的官府发生关系,他的境遇好坏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官府的官员。可惜这些人最后都受到了牵连,因为他们跟苏轼的关系好,就违背了朝廷的旨意。他们为这段友谊付出了沉重代价,却保全了苏轼的性命,保全了一位天才的文学理想。因此,不仅苏轼要感激这些患难中伸出援手的官员们,我们整个文学史都该感激他们、记住他们。
莫逆之交
还有一种患难之交,不是官员,而是平民百姓。他们跟苏轼之间没有什么政治瓜葛,只是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最有代表性的便是陈慥。
苏轼最初认识的是陈慥的父亲陈公弼。苏轼第一次做官,是在凤翔府。而陈公弼则是凤翔知府,他是一位清廉正派而又严厉的官员。与严谨自律的父亲不同,陈慥"善骑射,好勇力",是公子游侠一类人物。他性情夸诞,使酒好剑,花钱如粪土,被父亲视为浪子。苏轼当年与其山中相遇时,正是他与陈知府水火不相容的时候。但是两个年轻人却性情投合,一见如故。当时两人就并肩揽辔,游览山水,谈论起用兵之道与古今成败,更感到异常投机,都以一世豪士推许彼此。

十几年之后,苏轼被贬黄州,路过麻城和齐亭时,没想到当年的风流公子现在就隐居在这个地方。陈慥还等在岐亭以北约二十里处,亲自乘马来迎接。苏轼跋涉了数十天,他乡遇故知,真是喜出望外。他只是有点纳闷,陈家累世簪缨,家庭极为富有,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偏僻的山野过起隐居的生活呢?苏轼在陈家受到热情款待,感到宾至如归,一住五天。岐亭距黄州百里之遥,苏轼谪居的四年中,陈慥曾七次来访,苏轼也有三次前往岐亭做客,每次相聚,往往盘桓十多天,总是远送数十里。在《陈季常见过三首》其二中,苏轼这样写道:
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风。江边千树柳,落我酒杯中。此行非远别,此乐固无穷。但愿长如此,来往一生同。
相知相契的友谊,使苏轼不再寂寞,他祈祷这种友谊能够地久天长。
陈慥为人豪爽,又饱学禅理。无奈老婆柳氏是个出名的悍妇、妒妇,有时客人到家,柳氏的骂声常不绝于耳,以至陈慥对她颇有几分畏惧。苏轼在一首诗中同情地写道:"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师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狮子吼本是佛家用语,意思是说佛祖在众生面前讲法无所畏惧,如狮子大吼。河东指今山西省,是陈慥夫人的籍贯。从此,陈慥老婆"河东狮吼"的绰号威名远扬,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所有个性强悍女性共同的雅号,苏轼开玩笑、起绰号的本领堪称天下第一。其实,林语堂的判断可能是对的,陈慥的家庭生活没有什么不睦之处,柳氏也许只是嗓门太大,东坡不过是借此跟好朋友开开玩笑罢了(林语堂《苏东坡传》)。谁知道一个玩笑,便酿成千秋“美名”。当然,根据很多专家考证说,柳氏的确有“悍”的一面。苏轼在给陈慥的信里面曾经这样问过:你要纳的妾进门了吗?好像还没吧?这至少看出两点,第一,陈慥的确有畏妻之嫌;第二,苏轼和陈家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能跟朋友这么开涮,可见关系极为亲密。

苏轼被贬惠州时,已接近花甲之年,身体状况堪忧。陈慥听闻此信,忧心如焚,立即远寄书信,告知去惠州探望。陈糙确实是个非常有胆量的人。在当时苏轼被贬惠州和儋州之时,朝廷下令将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字一概禁绝,不准流通,哪怕家中旧藏的也要毁掉。这其实是一次文字狱,牵连很广。陈糙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主持、刊刻了苏轼的《苏尚书诗集》。当时黄庭坚也在贬谪中,听到这个消息,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到黄州索要这本书。这也说明苏轼结交者,都是有胆有识、不畏权贵的人中豪杰。

苏轼能得到这些人的厚爱,总的来说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苏轼确有可爱之处,拥有巨大的人格魅力,让人不得不倾心折服,尊敬有加;另一方面,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善待苏轼,也是本于他们心中的善意。所以说苏轼是幸运的,一方面他有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光芒,任何一个接触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可爱、可亲、可敬;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苏轼身边有这么多善良、有德之人,他们是以是非曲直来判断苏轼,而不是依靠地位高低,这才使得苏轼能在异常困难的条件下,获得一个相对宽松的生存环境。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甚至可以说,虽然苏轼仕途坎坷,三次被贬,黄州、惠州、儋州,一次比一次贬得惨烈,一次比一次贬得边缘,一次比一次贬得绝望,每一次几乎都要接近人生的终点,但他最终活着回到了中原。并且在三次贬谪期间,还写出大量的诗词文赋,其中不少作品还构成了他一生创作的高峰。何以如此?除了他本人的天才之外,良好的人际环境,特别是这种来之不易的关爱和善良,也使得苏轼在困难的环境中,保持了一种乐观的心态。

苏轼少年时就邂逅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张方平、与他在性情方面很相近的范镇、一心提携他的欧阳修,还有后来那些对他多方照顾的地方官员。他的一生,都与贵人相伴。这些善良、高贵的人,始终陪伴他的成长。这说明在北宋时代,虽然有党争,有政治上的不同见解,可能会发生贬谪这样的坏事,对于一个人造成很大的伤害,但总的来讲,在那个时代士大夫们还保存着气节与风骨,他们能善意、公正、客观、以诗书礼义的标准来看待和判断一个人,这是时代的主流。正因如此,才能在不断挫折中塑造出像苏轼这样的文化巨匠。这是我们今天真正值得思考的。

文章来源于:章黄国学(zhanghuangguo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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