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了，他在画里冷冷看着「人间」｜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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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蒋勋
来源：《联合报》
这几年围绕艺术创作者的故事，拍摄了好几部电影。
光是今年 2017，上院线的影片就有好几部。
绘画、雕塑，都是静态的，当然感染大众的强度常常不如全面动员视觉听觉的电影。因此，往往因为一部电影的拍摄，帮助非美术专业的大众更靠近和了解一位原来大众陌生的艺术创作者。
像今年上院线的一部《博斯，梦幻花园》（Bosch, the Garden of Dreams），介绍中世纪后期法兰德斯画派一位非常奇特的画家博斯（Hieronymus Bosch, 1450-1516）。佛兰德斯地区包括今天的比利时、荷兰，在当时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博斯这件著名的《人间乐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因此也就成为西班牙皇室收藏，目前留在马德里的普拉多（Museo del Prado）美术馆。
《博斯，梦幻花园》是一部关于博斯作品
《人间乐园》的纪录片
博斯画作不多，到了美术馆现场，他的画也尺幅不大。里面密密麻麻，如果不细看，用放大镜的方式特写每一处细节，简直不知道在看什么。几次在普拉多美术馆，大众匆匆走过，看一看标题，就走了。
博斯因此一直在孤独的角落，喜欢的人一次一次放大他画中的细节，有笑有泪，荒谬、苍凉，如此讽世，又如此悲悯，没有缘分的人匆匆走过，错失了他留在人间这样深沉的喟叹。
博斯的《人间乐园》是祭坛画三连作形式。中央方形是「人间」，左侧是「天堂」，右侧是「地狱」，最精采的部分是「地狱」。
波希的《人间乐园》祭坛画三连
这件作品创作年代大约是在 1490 至 1510 年之间，隐藏在宗教的祭坛，画中却以隐喻超现实的梦幻形式书写了人类内在的欲望，挖掘了令人怖惧的潜意识，偷窃、奸淫、贪婪、谎言、嫉妒、屠杀、仇恨、诱惑，一层一层剥开，人性内在有多少自己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的伪装。
一张画，不是喋喋不休虚假的论述，博斯用具体的画面呈现，竖琴上像死囚的男子裸体，披修女头巾的母猪色眯眯追求男人，躲在气泡里陶醉的男女，美女胸前的毒蟾蜍——博斯的画面是一页一页的精神病例，如果不是匆匆走过，如果不是继续伪装，停下来凝视，会发现自己也在病例中。
波希的画面是一页一页的精神病例
《人间乐园》祭坛画以隐喻超现实的梦幻形式
书写了人类内在的欲望
500 年过去，祭坛上的画面，原来是现代人的一面镜子。
越来越多人从各个领域谈博斯，谈《人间乐园》。西班牙的超现实主义都溯源于这件冷藏在宫殿里长达数百年的《人间乐园》。
西班牙导演洛佩-莱诺瑞斯（José Luis López-Linares）把画拍成了电影。一张画的纪录片，台湾上演，翻译为《波希失乐园》。许多画面的细节被放大了，从祭坛变成现实，使人惊悚颤栗。魔幻的梦，是马尔克斯文学（《百年孤独》作家）的源头，是达利绘画的源头，也是超现实电影导演布纽尔或阿莫多瓦的源头。
魔幻现实主义的关键在细节
电影中许多欧洲知名的作家、画家、导演、音乐作曲、指挥、心理学家、建筑师，从各个角度述说自己和这张画作的关系。
然而我看中的还是放大以后的画面本身。拉着金屎的男子，头冠是一个锅子的鸟头王，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放蓝色的屁，洋洋自得，男子死在一串钥匙上，夜空上有无头的人滑过，男人肛门飞出一群鸟，面无表情的妇人在煎锅上小火细细煎熬自己的丈夫，诡异怖惧的世界……
博斯创作出了一个诡异怖惧的世界
沮丧、忧郁、颓废、残酷，无终无止、无尽的颤栗与荒谬，人生一无意义，为什么要强求意义？没有解释，隐喻也可能多余，画面连接画面，仿佛人生理所当然：就是这样。
博斯的画面不是论述，却使所有的论述都空洞乏味致死，喋喋不休地论述，在他的画前，像排泄出的伪装金币的屎。
他的画面，也许可笑，却毋宁是巨大的可悲吧。500 年过去，病例都在，博斯也在画里，冷冷看着他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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