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罚、驱逐和“宫斗”：凉山支教背后的真相②

五个月的凉山支教经历，作者触摸到外人不可知的公益支教背后的真相，教师体罚学生、组织内部宫斗和一连串利益驱动等原因，让原本金光闪闪的慈善事业开始伤痕累累。 本文获得作者授权，将分三次推送全文，共讲述十个凉山支教老师的故事。本次推送第二部分。 

被 吸 引 的 危 险：十个凉山支教老师的故事

作者：大眼怪

自汪老师、郭老师和阿苏老师合作要让老邪调走蓝老师后，支教部长小米和负责晨光片区的教学督导下来进行检查和了解情况，郭老师和汪老师草拟了小米她们听课的顺序表，我的讲课安排在上午第四节。

那天我的搭档吉克伍基孩子又病了，第一节是语文课我替她上。语文课在上到一半时小米和督导突然走进了教室，站在后边听课并举着相机不断拍照。当天的语文课教室内秩序非常好，学生们手捧课本静静地听我朗读课文。

小米和督导在学校听了一天课，检查了每个老师的备课教案以及其它材料后留下评语走了，让郭老师和汪老师代为传达小米的检查结论。

当汪老师念完小米的结论后，几乎所有老师都能听出结论中隐约涉及到蓝老师，但既无批评又无表扬。小米的检查结论中不点名指出有个别老师在写材料时字迹僚草，我知道那是指我。然而意外的是小米在检查结论中却肯定了我的课控良好，提出让我把由课堂混乱向课堂秩序良好变化、班级平均成绩大幅提高的经验分享给大家。

老师们都戏谑地看着我，有老师催促我谈谈经验。我说也没什么经验，我认为小学阶段的学生，特别是大凉山里这种贫困落后地区的学生，老师要格外的关怀他们，我也只是每周利用下午自习课用热水给学生们洗洗脸洗洗手，每天给他们擦擦鼻涕，学生们就亲近我了，也就逐步听我的话了。我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一个学生如果讨厌和惧怕老师，就可能在内心抗拒老师，老师教的那门课学生就不爱学。

我告诉大家：在课堂上我特别注意后排的学生和学习成绩比较差的学生，对他们提问较多；讲课也根据低年级学生归纳问题差和主要靠记忆的特点，既大水漫灌又精耕细作。

我的言外之意是不能靠体罚学生加强课控，那样只能适得其反。我这样说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声援蓝老师等几个反对体罚学生的老师。

然而过了几天有次吃晚饭，当饭桌上只剩下蓝老师、林老师和我时，蓝老师却难过又忏悔地说自己受不了压力动手打学生了。她自责地说我不想被孤立下去，我想和其他老师有说有笑，我也明知打学生不对但我还是没能守住底线。

林老师激动地建议蓝老师把情况向支教部报告，或直接打电话告诉老邪，她愤愤地说大陆的老师为什么要对学生这么残酷。林老师告诉我，每当阿苏老师及郭老师、汪老师指责自己对学生太温和课控不利时，她都要打电话给父亲，而她的父亲总是鼓励自己做一个好老师，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逾越粗暴对待学生的底线。

蓝老师告诉林老师，她多次通过书面和电话向支教部及老邪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和面临的处境，但始终没有得到正面回答，支教部方面只是强调了要掌握尺度。她说，什么叫掌握尺度？这不是等于说可以体罚学生，只要别把学生打伤打死就行？

蓝老师自第一次打了学生以后，她有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她不断自己掏钱买学习用品及各种礼物送给班里的学生，我在楼道里就看到她把买来的玻璃小乌龟追着送给学生。蓝老师为了减轻自己对学生的内疚，多次利用星期天分批带着学生爬山涉水剩车去西昌市观光等，学生的车费、吃饭、零食及参观博物馆和公园的所有费用均由她自己承担。

为了改变学习气氛，增强学生对课文的理解，蓝老师经常把课堂转移到教室外。她把学生们带到山脚下及河流边结合课文讲解，把自然现象与植物的概念规范地告诉学生；她还把课堂挪到操场上，让学生边晒太阳边互动深入理解课文。

▲蓝老师在批改学生作业

为了减轻因那次打学生带来的罪恶感，她甚至一遍遍自己提水，把支教老师和村民共用的厕所都冲洗干净，还筹划着自己出钱修建一个垃圾池。她对我说过，每当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把垃圾扔到宿舍傍边的河道里时，都觉得自己在犯罪。因为河水要流向下游，村子里的很多村民都在用河水洗衣服洗脸洗碗。

我没有支持蓝老师修建垃圾池的想法，我认为一旦垃圾池堆满了如何处理，垃圾送到哪里去？

更令我惊讶的是，从不接受郭老师邀请到他屋子里吃饭的蓝老师，在一次郭老师从付费渔场钓鱼回来后，她竟主动向郭老师要了两条鱼。当时我也在宿舍前晒太阳，蓝老师笑着对郭老师说“我厚着脸皮向郭老师要条鱼吧”，结果郭老师惊喜地给了她两条鱼。那天轮到我做饭，蓝老师把鱼拿到厨房做了并邀我一块吃，我找了个要去家访的借口走了。事后郭老师说这个倔女人终于投降了。

但我还是相信蓝老师不是轻易就向郭老师“投降”的人，因为她就打了学生一事三番五次地向学生做了忏悔，这样的勇气说明蓝老师有极强的反省能力，这样的反省来自她的良知。

蓝老师也是被从山上的学校赶下来的，尽管她曾经被支教部评为优秀老师，最终也会成为多数人意见的牺牲品：因为支教部要稳定各学校，要把各学校多数老师留住。老师们有个共同说法，支教老师的多少关系到支教部向社会募捐的数量。

九

晨光小学十个支教老师中林老师是最年轻的一个，她来自台湾曾在马来西亚做过援教老师，2016年8月又到大凉山来支教。支教部十分重视林老师，用老师们的话说，凡是国外来的或是知名人士或是有投资背景的人，知教部都特别欢迎。

林老师这种台湾来的支教老师给支教部带来的最大益处是可以丰富及增加对外宣传的亮点，增强了与社会其它支教组织的竟争力。

近些年国内支教组织大量增多，又因社会对公益慈善包括支教质疑较多，致使做支教志愿者的总人数减少而导至各支教组织之间的竞争。索玛慈善基金会除了给予支教志愿者较高的现金及保险待遇，就是它特别重视宣传；它用于宣传的所有现场照片都是精心摆拍的，并且场景和人物选择与宣传目的紧密联系。

有一次成都一个公益组织到晨光小学向学生捐助水杯，当时天正下雨，为了做宣传还是让全体学生排队站在操场上拍照，让学生们在雨中手举水杯露出笑容。

林老师在业余时间几乎不与其他老师来往，她唯一能交流的是蓝老师，而且是蓝老师的坚定支持者；她始终认为阿苏老师、郭老师、汪老师及支教部对蓝老师不公，她鼓励蓝老师积极向上级投诉。

支教老师中大多数人都有电器用于私下做点吃的什么，但林老师却没有。每天去食堂吃饭时基本上汪老师是第一个到，而林老师总是最后一个心不在饭地走进食堂，多数情况下人们把菜都差不多吃完了。

碰上节假日时，林老师会背起背包独自一人走出四川之外去旅行，并且每天都会把自己的所在地通知群里。

她在工作和生活中极少抱怨什么，但我却有几次听到她在周例会上指出支教部未能兑现对学生的奖品，然后为了不食言对学生的奖励，她就自费通过网购学习用品以奖励学生。

学校没有专职体育老师，我经常看见她在体育课上教学生们跳舞，学生们也表现的十分积极。林老师在学生放学后还经常把学生招到宿舍前，她给学生拍照并教学生如何使用相机；她还常和学生们席地而坐，利用自己的电脑让学生们了解世界。有一次林老师在和学生们讨论完作业后谈起了生活，她竟把自己喜欢哪个明星及自己在高中时谈恋爱交的男友告诉了学生，引得我也有兴趣地坐在地上听。

▲林老师在批改学生试卷

我听过林老师上数学课，她语言清晰娓娓道来，完全是按照教案讲课。在讲到知识点时她会在黑板上把涉及到的原理、定义和公式写的十分清楚并反复提问学生以强化记忆。而且林老师对当堂教学内容在时间上把控很准，既无提前结束又不拖堂。

在听林老师课过程中我注意观察她的课控，她没有针对某个学生喝斥或用棍子做恐吓性举动。当有学生互相说话时，她会提问其中的一个学生以求中止学生彼此间的说话。但我还是观察到确实有些学生在上课的后半部分出现了随意性。我认为那些学生之所以对学习缺乏兴趣，主要是在低年级时没打好学习基础造成跟不上学习进度。这让我想到学校经常换老师，包括支教老师大多为短期教学，这些都给学生带来了学习困扰。

我和林老师交谈过几次，内容主要是大凉山里为什么贫穷及支教的意义。她认为贫穷涉及到自然条件、彝族的习俗观念、政府的治理政策等，还有官员们的责任心。她认为能看到的突出问题是官员腐败影响了中央政策的落实与执行，从老百姓身上看不到改变自己生活的积极性，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国家。

在我们谈到支教的意义时，林老师直率地说：大陆的支教和她去过的马来西亚支教不同，马来西亚是缺乏教师，支教是对没有教师的地方对孩子们做启蒙教学。但是大陆像凉山这样的地方并不缺师范毕业生，只是政府没有系统地支持他们，缺乏对他们的尊重，造成山区缺教师的假像。

她举例说，像晨光小学这样有七百名学生的学校，除了阿苏老师和派驻过来的公办老师，接近二十名彝族老师都是师范毕业生，但没有一个老师会长时间留在晨光任教。至于支教老师那肯定都会离开的。

她告诉我说，国外有很多援教老师会在一个地方坚持多年，你会感到他们的精神中有强烈的使命感和真诚的善意，而援教机构也公正有效，有严格的制度保障每一个援教者。

林老师感叹到，支教部管理的支教志愿者流动性很大，经常会有一些志愿者不合理地离开了。她表示很难理解为什么大陆的支教组织那么看重向社会募捐圈钱，但很少认真严格地研究和解决支教过程中的问题，让不良风气占了上风，让充满错误行为的人做教师中的负责人。她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中认真工作的老师是无法忍受的，只有失望、只能选择离开。

林老师说，她自己也无法忍受晨光小学对学生的普遍暴力，更不能理解支教老师也参与其中粗暴对待孩子们。

她还谈到学校里虚假的东西太多：为什么要占用学生的星期天搞班级补课？为什么平时应该做的工作没有做，而在教育管理机构要检查时才制造虚假材料欺骗呢？她说每当学校开会布置老师们做虚假材料时，自己内心就难过和矛盾，连老师都造假又怎么能让学生诚实。

我也按学校的统一布置虚构过假材料，比如对学生家庭走访记录、潜在生转化教育记录、班主任工作计划、卫生安全教育记录等。另外由于县教育局将美术、音乐、体育、安全、品德都作为必开课并向学生发了教材，但由于学校没有相对任课老师，在实际上也就没有对学生教学。但上级要定期检查，因此这些没有老师教的课也要搞出备课教案等等。

晨光小学曾有一名支教老师没有准备好相关备查材料，在县教育局第二天要来检查时慌了手脚，竟组织了一些学生帮他补材料，结果在检查破绽百出被发现了。

支教部严格规定每个支教老师每周两次彼此听课，但实际上多数老师包括队长郭老师、教研组长汪老师也没有执行，听课报告都是胡编的。还有班级考试成绩统计表和考试成绩分析报告，多数老师都是自编的。特别是考试成绩因为涉及到支教部对支教老师的考核，规定的每单元闭卷自测考试大多变为开卷考试，这样可以用较高的平均分成绩掩盖实际水平。

客观讲，由于大凉山里的教学环境和条件落后，更由于老师实际教学水平低，各学校支教老师教的语文、数学两课普遍平均分在三十分左右。

我在接过一年级一班时对学生做过一次数学摸底测验，平均分三十一分，这还是班里大部分学生上过了学前班，学过部分一年级数学内容的原因。在我9月份接过这个班之后的四个月里，平均分达到了90分并获得了八百元教学奖，也是十个支教老师中唯一因班级成绩上升而获得教学奖金的老师。

支教队长郭老师也曾获得过教学奖金，但在这次期末考试前因晨光小学陷入体罚学生风波中，判考卷时全体老师都集中在一起，没人敢在判卷时帮他作弊，郭老师班的平均成绩由七十分降到三十六分，他认为是考题出的太难了。

按学校规定，期末考试成绩下滑的任课老师都要罚款，但支教老师都抗拒不缴，老师们认为支教本身就不领工资何谈罚款。

林老师所教的数学课平均分也未达标，她认为罚款毫无道理。即使是对任课的彝族老师罚款也缺乏依据，那些老师就是低工资并且学校也不给他们缴纳保险的临时工，罚他们的款即不合情理也无规章制度支持。

到了12月份面临学期结束，林老师已决意退出在晨光小学的支教，开始筛选联系国内其它支教组织，最终决定去辽宁省支教。她告诉我，如果那里的支教工作也充满了个人的随意性，她会随时离开结束在大陆的支教。她无可奈何地说，我不知该如何告诉父亲自己改变初心的理由，可我又没信心坚持下去，也许我会选择去非州做难民救援工作。

十

在我到达西昌入住索玛家园小区的支教部宿舍后，碰到了一个沉默不语又极有意思的志愿者孙老师。

孙老师白白净净有一双流露着思索神情的大眼晴。当半夜到达的支教志愿者和已在等待去各学校的其他志愿者会合后，床铺交错的大宿里充满了彼此的询问声。在宿舍里女生占据的那部分，孙老师静静地坐在床上，用蚊帐半掩住自己很像电影中的一个画面。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要去在步行半小时的星光嘉苑小区上培训课走在路上，我看到孙老师骑着辆山地车疾行，熟练又似运动员。

在我们培训的一周内，我看到她坐在支教部的大办公室里最暗处的一张办公桌前，我没看到她和谁说话，甚至我不知道她是教学督导或是其它工作人员。但我还是感到奇怪，支教部办公室里有她的办公桌，但她又不像办公室里其他工作人员住在条件较好的宿舍，而是住在混杂的大宿舍里。

虽然她说话不多，但她丰富的表情却吸引了我，开会或吃饭她听老邪讲话时的神情变化堪称喜剧表演顶峰，那个曾令全国人民万分惊讶的奥运选手傅慧园与孙老师相比毫不出奇。

大约到了十月份，一天晚上吉克校长开车从支教部回来，并捎来给支教老师的生活用品，孙老师也带着行李来了。她说自己被支教部下放到晨光小学当老师。

▲孙老师在整理资料

第二天我在洗潄时听其他老师议论，隐约得知孙老师上学期在美姑县山上的学校被排挤下山，老邪让她暂时在支教部办公室里做志愿者。

我在九月份到晨光小学任教后，在一次全体老师周会上，阿苏老师宣布将六年级中一个班分为两个班：一班基本上是学习和个人表现相对好的学生，二班就是学习和表现相对差的学生，老师们称其为差生班。

在分班后郭老师在支教老师周例会上解释：学校之所以把六年级分为两个班，就是要放弃二班的学生，这部分学生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之后阿苏老师和郭老师都找我，让我除了教一年级数学外兼教六年级二班数学。阿苏老师给我送来两本三级数学习题集，告诉我不必按六年级数学教案教课，只教学生做加减乘除即可以。

在我还没到六年级二班任课之前，学校又决定让原六年级教数学的王丽华老师教二班数学，毕业于华东师范又有多年教学经验的王老师很抵触，她在周例会上就提出把学生按好坏分班违反规定，加之王老师又是坚持不对学生体罚的老师，阿苏老师和郭老师认为她课控不利，可能会影响一班提高成绩故让王老师到二班教课。

孙老师到来后先在二年级教语文，郭老师认为自己教的六年级班是毕业班，一旦成绩上不去要承担责任，就让阿苏老师把孙老师调六年级教语文。一段时间后因孙老师温和对待学生，课控不符合阿苏老师要求被调到学前班。

对这样的频繁调动，孙老师态度坚决地表示，怎么调动我也不可能体罚学生。她认为粗暴对待学生只能令学生情绪上逆反。

通常情况下支教老师的周例会，除了郭老师和汪老师简短说点事情其他老师很少发言，有时郭老师让大家轮流发言，因为要做会议记录。轮到孙老师发言她也只是小声说几句话。后来有多次周例会就干脆不开了，由汪老师虚构会议记录后在下次例会上再让老师们补上签名。

孙老师也很少到其他老师宿舍窜门闲聊，业余时间或是在宿舍里学习英语或是睡觉，有时在节假日里她也不到食堂吃饭、不出门地连睡几天。有一次连我也担心了，在食堂偷了六个煮熟的鸡蛋给她送去，意图是想知道她是否还健在。对此孙老师说自己只是容易疲倦，需要长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在生活中她和麦老师同住一间宿舍，据多位老师及郭老师和吉克校长证明，麦老师在上学期基本和所有老师都吵过架，而且都相当激烈，堪称你死我活。后来我看到了麦老师骂其他老师，也体验了麦老师不分昼夜骂我的厉害。然而，孙老师却和麦老师相处的如一潭死水从没有波澜。在学期即将结束时，孙老师和麦老师相处平安。

有时在晚饭后我会参加有几个老师的散步，偶尔孙老师也会飞一般跑出宿舍加入。令我惊讶的是在这样的散步中孙老师却极为活跃，她会直接毫不客气地评价哪个老师的观点，同时又一路蹦蹦跳跳如开心的孩子。

进入12月份，王老师忍无可忍第一个在群内发文揭开了晨光小学普遍体罚学生的问题，并钟对支教老师参与体罚学生点名揭露后，晨光的教师群反应激烈，不仅部分支教老师指责、咒骂及联合围攻王丽华老师，连全体彝族老师都对王丽华老师怒目相向。

在这种舆论一边倒的情形下，孙老师却旗帜鲜明地站出来保护王老师。她像一个老练的战场观察员一样指出王老师处境危险，请我协助王老师提前离开学校。而且在王老师被孤立的时期，孙老师却像警卫一样跟随在王老师身边，在此之前她和王老师并无深交。

在全体老师即将放假离开学校的最后几天，孙老师和我作过多次长谈。我知道了她被从山上教学点排挤出来的经历，也知道了她为什么被下放到晨光的原因，更佩服她保护王老师的勇气。

已退出支教一路狂奔到美国去找儿子的杨老师，在我和他的彼此交流谈到孙老师。杨老师说他曾与孙老师同在美姑县安曲小学支教，孙老师表面看言语不多，但善良又关心同事。有一天学校里其他支教老师去处曲洛小学玩，孙老师留守学校值班，她担心老师们回来晚了挨饿，做好饭菜等到半夜十二点。

杨老师说，安曲的其他支教老师经常让学生上山去采摘野果，并诱导学生去村民婚礼及葬礼上偷拿牛羊肉，对这样的事孙老师从不介入。因此其他老师担心孙老师泄密，合谋要把孙老师赶出学校。那些老师们出了个非常恶毒的主意，互相证明孙老师有精神病，并采取双管齐下的方法：一方面向支教部和老邪汇报，一方面又有意将消息透露给孙老师父母，让其父母信以为真迫使孙老师退出支教。

孙老师被迫离开安曲小学是雨季，尽管在这样的气候下走山路十分危险，但队长袁梦还是逼孙老师立即离开学校下山。在回支教部的路上，由于连天大雨及山体塌方，孙老师只好入住美姑县人武部，并在人武部等待了一个星期才继续上路。

杨老师叹息，艰苦条件下的生活没能击退我们，但来自支教内部的帮派排挤却令人痛苦。杨老师也同样被排挤出学校，老邪看他还有用，让杨老师去索玛小学农场搞建设。

后来安曲小学事情败露，加之非正常离开支教的人也多，队长袁梦被撤职。据知情人讲，有政府官员打电话给老邪，让他必须留任袁梦继续任教。后来又因多个学校老师向老邪提出，支教部供应的大米霉变要求自行采购，老邪决定停止供应大米，并将执意自行采购大米的安曲小学接任队长廖正江开除，随后廖正江与另一支教师张倩，去往苦荞花开支教组织做支教。

孙老师无不黯然地说，以后杨老师曾回到安曲小学看望了我们教过的学生，当杨老师告诉我有学生就躺在教室地上时，我非常难过，可见接任老师没负起责任。

此前有从山上学校被排挤下来的老师讲，远离支教部的学校各自为政，帮派林立。更有学校的老师随意停课让学生去山上为他们采花、采各种野果，如果有个别老师不参与或表示异议，其他老师就会联合捏造虚假事实向支教部投诉，而支教部长小米或老邪十有八九会相信。这是很多支教老师中途离开支教的主要原因。

孙老师据理力争后，老邪让她在支教部做志愿者以观察她是否有精神异常，否定后再分配孙老师到晨光小学任教。

孙老师曾告诉我一件令她惊悚的事情：她在山上的学校任教时，有个学生迟到了，上那节课的支教老师没有问询原因或批评学生，而是背着手目光冷冷地盯着迟到的学生走来走去，直到那名学生内心产生了恐惧突然放声大哭才结束了惩罚。孙老师说她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教室里站在那儿越来越紧张的学生，连她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

当期末考试结束后，孙老师决意退出支教。我和她有过几次长谈并知道：孙老师是江苏无锡市人，独生女，未婚。大学期间她应招入伍于野战部队当通讯兵，服役期间负伤退役后到大凉山支教了两个学期。她高挑、漂亮、聪颖、机灵、正派，她还是党员。 

在2017年1月11日全体晨光支教老师回到支教部，在小米和老邪的主持下完成支教工作总结，第二天孙老师背起印有国旗的背包，她独自一人去了西藏。

十一

我到晨光小学任教后，有一天在太阳西斜时我看到在宿舍前边的水泥地上，一个黑瘦的彝族妇女在收摊在地上晾晒的玉米，于是我就过去主动拿起一柄木掀帮忙。我此前在大凉山扶贫时经常帮农民们干活。

刚干了一会儿队长郭老师走过来告诉我帮忙也要分人。郭老师的话令我不解却又觉得有含义。正思考犹豫时，一个体态稍胖的女老师也加入了收玉米，她的加入似乎可以让我避嫌了，她就是余老师。

余老师四十多岁尚有风韵，她是四川乐山人学的是美术专业，教三年级语文。余老师比较活跃在课余回到宿舍后有说有笑，而且我经常看到她向郭老师借锅什么的煮地瓜玉米或炖上一锅肉，她时常还站在宿舍前和其她老师交流做饭经验。余老师给我的印像是她很能吃并善于吃，我常见她托郭老师或其他去镇上的老师代取快件，有一次余老师还从威海网购了10斤咸鱼。

余老师对教学很热心并且很上心，我经常见她向其他老师请教教学问题，她还经常自嘲自己普通话发音不准因而总是咬文嚼字念念不休。另外她常网购些学习用品及其它如跳皮筋、陀罗、弹珠等等送给学生们，尽量让学生们快乐起来。

大凉山里的孩子多数是几天不洗一次脸和手，我班就有学生一个月没洗过脸。有一天我到二楼去借教学用三角板，看到余老师正在教室里支起摊子在教学生们正确的洗脸洗手方法。对于她在教室里给学生洗脸洗手这事儿，有的支教老颇不以为然认为她出风头。多数彝族老师倒没什么反应，他们一贯认为城市里来的支教老师喜欢对穷孩子们表达爱心，像余老师这样给学生们洗脸洗手，或买几件衣服鞋袜送给学生没什么惊讶的。

余老师在天空阳光明媚的时候，就把班里的女生分批招到宿舍来，因为宿舍这边有太阳能热水可以给女生洗头。每当我看到那些彝族女孩子在余老师护理下梳完秀美的长发、仰起脸面向太阳露出温暖的神情，我也感到了惬意。

▲余老师在给学生洗头、梳头

我和余老师交流较多缘起对学生家访。支教部提倡老师对学生家访，为的是让老师更多了解学生家庭情况，密切与家长的交流以帮助学生学习成长，尤其是对那些留守学生及单亲学生和孤儿给予关怀。但是支教部有严格规定，支教老师不能单独行动，必须两个老师共同家访。这个严格规定的起因，是曾有支教老师单独家访并在学生家吃饭，而且在一段时期内吃了学生家几十只鸡。在贫穷落后的大凉山里，农民家养的鸡就是一家人日常零用钱的来源。

在进入12月份之后，我和余老师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去各个村庄走访学生家庭。每到一个学生家里，学生的家长对我们都十分热情，有的还盛情款待要我们留下来吃饭。我和余老师在家访过程中只是站在院子里和学生家长交流，了解清楚即离开以免打扰主人。

有时在对学生家长走访中，我们会路遇村子里的人聚在路边生起溝火聊天，我和余老师也受邀加入进去，和农民们打着手势交流，农民们给予我们的是赞美。

但是阿苏老师却并不支持我和余老师经常性家访，特别是当我和余老师家访回到宿舍时往往天都黑了。阿苏老师说为什么要在傍晚去家访呢？我告诉她白天要上课，只能在学生们都下学回家后去家访。

对此有老师告诉我，阿苏老师不喜欢支教老师去家访，担心从学生及家长那里听到其它的话。我明白了。

进入12月份，当王老师揭开晨光小学体罚学生的盖子，由于我也站出来支持王老师，就与阿苏老师、郭老师及汪老师等对立起来。郭老师为分化我和王老师便制造矛盾，其中虚构了王老师对我的不满，说我和余老师去家访不带王老师，是为避开王老师和余老师搞私情。

在当时的情形下，余老师坦承地她自己也体罚过学生。她说，在晨光小学里体罚学生已是普遍性，你不这样做就会受到多数人的指责，就无法融入集体生活中，就被孤立。她说蓝老师和林老师就是例子。我看出余老师在王老师一事上很矛盾，她内心赞赏王老师的勇气，但在公开态度上却又十分含糊。

在2017年1月初，当期末考试临近而阿苏老师及郭老师等攻击王老师到了激战状态，郭老师为获得余老师在态度上的支持，一天晚上郭老师用摩托车带着于老师去镇上吃饭。那天月黑风高，晚上十点半了郭老师和余老师还未回宿舍，吉克校长很担心即给郭老师打电话。吉克校长放下电话让汪老师去路上接郭老师和余老师，不久汪老师一个人骑着郭老师的摩托车回来了，告诉吉克校长郭老师和余老师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就在村子另一头。

当天因高老师的哥嫂来了住在郭老师屋里，吉克校长让郭老师临时住进我的宿舍。等到后半夜一点半，郭老师和余老师才回到宿舍。穿过村子十分钟的路他们走了三个小时。当郭老师在我的宿舍脱裤子上床睡觉时，我发现他没有穿短裤。过了一会吉克校长似乎不放心走进宿舍来看郭老师，躺在床上的郭老师掀开被子，赤裸下身向吉克校长故意一挺，吉克校长见状立即走出门去。当时我也十分生气，想上前抓住郭老师把他扔出宿舍。

第二天我看到余老师时，她眼晴红肿似有点躲避，我不知道头天晚上郭老师对她做了什么，但无疑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不让余老师为难，我只向她打了个招呼。

过了两天郭老师在宿舍请我喝酒，为缓和矛盾表达他的坦诚，郭老师告诉我几件事：一是阿苏老师和她妹妹的教师资格证都是花钱买的，而且郭老师及余老师每人也向阿苏老师交了四千元通过同一个人买教师证。他说余老师只交了三千四百元，他替余老师出了六百元；二是他说自己有铁的证据证明老邪通过晨光贪污，因此老邪不敢让他离开支教；三是有一次吉克校长喝多了酒，告诉他吉克和阿苏也利用阳光午餐弄了索玛慈善基金会二十万，郭老师说他抓着阿苏和吉克的把柄，他俩只能听话。

我对郭老师说的并不吃惊。此前吉克校长无意间提起过郭老师买教师证的事，也有人指出过老邪的两个孩子全在美国上学，支教群里更有人明确提到老邪的其它问题，连阿苏老师也说过老邪要全校学生身份资料的用意。

王老师曾告诉我，在1月5日晚上十二点，余老师突然闯门进了她和高老师住的宿舍，就一些她并不知道的问题，余老师非要拉她去郭老师屋里对证。王老师忧虑地说，睡觉前自己把门插好了，为什么余老师能进来？

十二

1月5日那天晚上十二点，余老师从郭老师屋里出来后直奔王老师和高老师同住的宿舍，她伸手推开门走进去，将已入睡的王老师叫醒，质问王老师为什么在背后说自己坏话。惊恐中的王老师一再否认并拒绝去郭老师处，她当时极度恐慌不安。

那天晚上余老师之所以能推门而入，是郭老师在当晚用电话告诉高老师，让她虚掩着宿舍门。

当我知道这个原因后不仅深感郭老师的阴险，也同样不解余老师为什么服从郭老师的威逼去叫醒王老师对质。

自从阿苏老师把六年级分出一个差班后，被调到差班任教的王老师对晨光小学已极度失望，特别是在看到蓝老师的遭遇后，王老师也决意在学期结束后离开支教。她曾对我说过，差班的学生是被抛弃的，他们本就基础没打好，分班后就更没上进心了。

王老师退意已定后仍为班里的孩子们忧虑，她担心自已离开后接班的老师缺乏责任心。经反复思考，王老师联系了曾经和自己共同支教的高老师，对她讲了自己的担忧，征询高老师的意见是否可到晨光来接班，当时已赋闲在家的高老师答应了。在经支教部审核，高老师于国庆节后到晨光小学支教并任六年级二班语文老师及班主任。

高老师五十多岁，后来我知道她曾是有任教多年经历的老师，而且我认为她教学水平很高，在十个支教老师中，她可以与王老师及蓝老师相比。当高老师第一次听麦老师的英语课时，她就指出麦老师口语发音不准的问题。

有一次在食堂里吃饭时，高老师说起自己亲姐姐唯一的儿子不幸意外去逝，她语音咽泣令在场的其她老师也不停擦泪。之后我了解到高老师在二十八岁时即离婚，孤身一人漂泊过很多城市，她会流利地说东北话、河北话、河南话、山东话、湖北话以及广东话。而且高老师能歌善舞，伦巴扭的风姿卓约，女中音也颇有舞台韵味。因此高老师到晨光不久，正逢阿苏老师入围马云慈善基金会乡村教师奖，媒体要拍阿苏老师的专题片需要人物衬托，阿苏老师在郭老师推荐下让高老师也入镜，让她装扮成一个在灯光下认真备课的老师。但实际上高老师上课从不备课，尽管支教部对备课有严格规定。

高老师到晨光小学才半个月就显露了她与人打交道的高超能力，她极善洞察他人，很快就把每个老师的个性、人际关系及环境摸清楚了，特别是她不仅知道了郭老师的生活作派，而且洞悉到郭老师居然可以令阿苏老师言听计从。

于是，由于高老师的到来，微妙并清晰地使围绕郭老师的另几个女老师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先是很快高老师出现在郭老师屋里的饭桌上，渐渐成为一日三餐高老师都在郭老师屋里吃饭，郭老师的摩托车上也经常带着高老师出入，以至有学生误以为高老师是郭老师的妻子。

有一天我从食堂吃饭回到宿舍，高老师推开郭老师宿舍的门叫我，说郭老师有事找我。进屋后见桌子上摆着碗筷酒杯像是饭已吃了一半，郭老师让我坐下倒上酒说喝一杯。我坐下后没动酒问他有什么事，郭老师告诉我他已向支教部说了，推荐我当晨光的支教队长。我感到郭老师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就直率地告诉他，我没这想法也不愿意干什么队长，把支教工作完成好就行了。

在我和郭老师聊天中，高老师和郭老师碰了几杯，我注意到高老师不仅烟抽得熟练，而且烟圈也吐的流畅。饭吃到最后高老师把碗伸向郭老师让他盛饭，这情景自然的就如一家人。然而令我绝对惊诧的是，郭老师把碗递回给高老师时，对高老师说”六姐你今晚别走了留这儿睡吧”。高老师没恼怒也没回绝喊着碰杯。

也就是那之后不几天，我们几个老师要去散步高老师也加入了。在散步中高老师几次有意把话引到王老师身上，高老师的口气是在埋怨王老师。我当时想，高老师为什么在背后影射王老师，她俩可是朋友啊。

渐渐的常去郭老师屋里吃饭的几个女老师很少再去了，她们似乎还有意躲避高老师，其他老师也都感觉到了。

恰在那期间高老师突然与她看不起及郭老师最痛恨的麦老师亲密起来，她每天都邀请麦老师到她和王老师的宿舍去煮点什么吃，宿舍里常传出她俩大声的笑声，每逢这时王老师就走出宿舍去外面溜达。

12月21日上午高老师和麦老师在高老师宿舍煮咖啡，余老师走过去开了几句玩笑，麦老师突然不高兴了冲余老师大喊大叫，余老师见状赶快回到自己宿舍。

我的宿舍面对高老师宿舍，突然出现的吵闹声让我觉得有点异常，我突发好奇心打开摄像机，在门口把镜头对准了在院子里高声叫骂的麦老师，整个过程约有十几分钟，然后我又走出宿舍继续拍。麦老师见我手举摄像机出来，她立即转身跑回到高老师宿舍，而高老师挺身站在门口挡住了我的镜头。

麦老师站在宿舍前高声叫骂余老师的过程，二十米外吉克校长及一些村民都站那儿观看。吉克校长见我拿着摄像机便走过来，他说支教老师中有些人确实不像话，总是争吵不断或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吉克校长告诉我，麦老师在上学期和所有的支教老师都争吵过，特别是和她同住一宿舍的张红老师几天就是一大吵，最后张红受不了退出支教回家了。

当我收起摄像机要走时，高老师跑过来拦住我，要求把刚才拍的内容删除，一刹那我脑洞一开，突然似乎明白了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我语气冷冷地对她说你让郭队长找我吧。

高老师到晨光任教后，随着她与郭老师的私人关系日益密切，郭老师欲让高老师取代蓝老师语文教研组长的位置。我一直不解在晨光这样的学校而且支教老师一无工资二无职称，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争权夺利呢？

高老师在六年级任教后，为在短期内提高班级平均分，在两个方面采取了措施：一方面她快速融入郭老师的生活，通过郭老师密切了与阿苏老师的关系，以求在教学上予以支持；二是将要求闭卷考试的单元测试卷，以开卷考试取得高分，这样即可证明自己的教学能力。

高老师明知六年级二班是分出来的差班，短时间内是很难提高班级学习成绩的，即使是开卷考试，平均分也很不理想在二十分至四十分之间。这就令高老师着急并恼怒，她给每个学生都定下了考试分数，并警告学生不达标者将受罚。

实际上在平日教学中，高老师除了不备课，在支教部检查时才临时补齐备课材料外，她还经常把自己的课让给其她的老师上，这样她上的课就少了，因此在单元测试时学生成绩自然也不行。在12月份的连续自测考试中，班级平均分没有明显提高，于是高老师开始加剧了对学生的体罚，以求在压力下学生考试成绩能提高。

在这期间高老师上课从办公室走向教室时肩上总扛根棍子，在教室里巡堂时她时不时用棍子抽打学生。高老师自己说，上课她就将棍子放在讲桌上，她只要伸手拿起棍子学生们就紧张害怕。在某次考试后学生成绩又无大的提高，高老师就用了整整一节课惩罚学生：用鞭子抽学生手心，从抽十一下到三十一下不等，共打了十二个学生。

第二天全班多数学生即表现出精神不振、神情冷漠及上课不学习的情形，于是高老师更加恼怒，用鞭子及棍子打学生的次数更多。

高老师在语文课上打学生导致的问题也反应在了数学课上，王老师发现学生普遍学习情绪冷漠，而且连平时学习好的学生也消极起来。她在问询了学生后得知高老师如此体罚学生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愤怒了，她先把高老师体罚学生的情况反映给郭老师，见郭老师并未制止高老师后又向阿苏老师反映。王老师对我说，阿苏老师无动于衷竟然说打的对，她支持高老师。

十三

在支教部对外宣传的网页中这样介绍麦老师：麦婉婷广东人，曾在台山市、加拿大多伦多、北京等地多年从事教学工作，教学经验丰富。

在我到达晨光小学的第二天，看上去有近五十岁的麦老师非常热情的和我打招呼，虽然她广东话浓重普通话发音难辨，但她仍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像。特别是麦老师喜欢发出多种音调的笑声，听上去有点古怪，但我知道那是笑声。

麦老师担任三年级以上英语课，在生活中她的汉语中也常夹杂一些英语，尽管老师们对她这种说话习惯不以为然，但我倒理解她。

我和麦老师在学校里基本没什么接触，但在课余回到宿舍彼此接触较多，主要是我和麦老师的宿舍一墙之隔，出门常碰面打个招呼。我第一次去镇上就是和麦老师等几个老师一块去的，那天走了很长的路，一路上我和麦老师边走边聊。她告诉我她在加拿大生活多年，学的是社区护理，回国后曾去北京寻找过社区护理的工作，上学期到晨光小学来支教。麦老师还告诉我她是基督教徒，特别加强了语气说”我们只过圣诞节的其它节日不过”。当时我理解麦老师指的其它节日是类似春节等。

在走到离镇上还有一半路程时，老师们见路边有卖石榴的就停步谈起了价钱，麦老师特别地对卖石榴的姑娘说我们是支教老师。麦老师打出了我们是支教老师的招牌果然有效，卖石榴的姑娘马上压低了两毛钱，于是几个老师都买了几斤石榴，每斤一块钱。

以后我和老师们又去过几次镇上，无论是买菜及买水果在讨价还价时，麦老师都会亮出自己是支教老师的招牌，几乎每次都有效，至少会便宜几分钱。然而我却难把自己是支教老师这句话说出口，这不仅因为是强迫社会感恩，而且带有模糊的敲诈之嫌。

经历了几次和老师们出去购物后，更因为老师们在购物回来后，会聚在宿舍前比较谁买的东西便宜，买贵了的老师便表现出遭受了巨大损失那般的难受，我就躲开了。

麦老师是十个支教老师中最注重穿衣打扮的人，她每天上下午都会换不同的衣服，显现了她在国外生活过的痕迹。

有时麦老师会送我几个水果或一捧板栗什么的，我也会把去山里走访时买到的水果回赠她。这样的礼仪会在短时间内为枯燥的生活涂上点色彩。偶尔我也会和麦老师在晚饭后穿过村庄去散步，在夕阳下她有时透露几丝她的生活痕迹。不过麦老师更注意现实生活的纠葛，她特别提醒我只管干好自己的工作，别去参与议论建设晨光小学新教学楼的贪污腐败问题，以及老邪在做公益慈善涉嫌的经济问题。她说比起那些官员腐败，老邪毕竟还做了些公益，有点问题也是功大于过。

一天下午我坐在宿舍前的桌边用手机，麦老师也过来坐下拿出手机，她不小心把手机掉在地上将外屏摔裂了。麦老师非常心疼，她告诉我手机是老邪送她的，老邪十分重视她把她当作宝贝，把她当作海归重点宣传。麦老师表示老邪很聪明，很懂得怎样做宣传、怎样去做社会募捐。麦老师还告诉我，台湾来的林老师也许做老师不合适，但老邪却十分重视她，因为林老师的身份背景也有对外宣传的价值。

有一次上午吉克校长要开车去镇上办事急着走，麦老师也要搭车去。她让吉克校长等一会，说自己还没喝咖啡，而咖啡是非喝不可的。吉克校长只好等她，十几分钟后见麦老师还没出来就开车走了。

国庆节长假老师们纷纷去旅游，麦老师去云南大理看望儿子。几天后麦老师提前回来了，她有些伤感地说儿子和女友在大理生活，儿子在一间酒吧做调音师很忙，他表示未来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生活。

麦老师离异多年，她从加拿大打工回国后父母去逝留下的房子亲戚们住了，她一直和姪女住在一起，彼此关系也不融洽。后来她的一个学生向老邪捐了笔钱，介绍麦老师到老邪这里支教。

在闲聊时我问过麦老师为什么来支教，她告诉我大凉山这边空气好孩子们又单纯，加上自己身体有病，所以她在比较后选择了到老邪这里支教。

进入11月份后天气转凉季风刮起来了，不少老师患上了感冒主要症状是咳嗽，我率先感冒了并咳嗽不止。这期间麦老师也感冒了，症状和大家一样。于是老师们分析在大凉山感冒与内地感冒不同，在这里感冒难愈且长时间咳嗽。我说自己在十月份时曾去过镇上的医院扶贫，在病房里帮助过病人。我开玩说是否从那儿传染了什么。

这句玩笑话令麦老师十分紧张不安，她郑重地对我说让我去医院做个检查。她担心老师们的感冒不是感冒，可能是其它的病并与我帮助病人有关。我表示不以为然，麦老师便搭吉克校长的车去医院做了检查，诊断为支气管炎。

也许是广东人的原因，轮到麦老师这组做饭时她把饭菜全做成她喜欢的口味，其他老师颇有微言。在日常麦老师特别注意养生，她经常去镇上买回很多板栗、核桃和当归。然后她就不断地在宿舍外晒干然后再寄出去，有时忙不过来就叫学生来帮忙。有一次麦老师抢先把当归晒在宿舍前公用的桌子上，大大咧咧的余老师顺手把锅也放在桌上，结果引发了麦老师不满。她指责余老师把锅放在桌上弄脏了自己晒的当归，顺便揭发了夜间余老师在公共洗澡间内小便。支教老师们和村民共用一个厕所离宿舍有五、六十米远，天冷后多数女老师为图方便加之害怕黑夜，就在几米处的洗澡间小便。

这件冲突发生后有些老师也开始指责麦老师，指出她每天都在宿舍门口刷牙洗脸，还把洗脸洗脚水随手泼在门口，既影响公共卫生又妨碍他人行走。更有老师微言麦老师总是将她的私秘性胸衣及内裤像万国旗一般夸张地晾晒在公共环境，老师们进出全要低头从她的胸衣内裤下走过。

我在到晨光小学后第一次参加支教老师周例会，赶上了郭老师、汪老师蓝老师就体罚学生的交锋。当时支教老师们表现出两种情形：一是蓝老师和林老师明确反对汪老师粗暴对待学生；二是郭老师和汪老师及麦老师认为体罚是必要的。

在会议争吵之中，麦老师多次发言支持郭老师及汪老师的观点，她认为在内地学校可以无须体罚学生，但在大凉山这种落后野蛮地区对不上进学生有必要体罚。蓝老师当即嘲讽性的反驳了麦老师的言论，她说麦老师你是从加拿大那样的法制国家回来的，在加拿大允许乡村学校体罚学生吗？如果你在加拿大体罚了学生，不仅要剥夺你的教师资格并且不允许你接近孩子。

麦老师的观点是国情不同不可相比，具体问题要具体对待。蓝老师又反驳说中国的法律也同样禁止教师体罚学生，没有说对不上进的学生可以体罚，再者什么是上进学生什么是不上进学生？在内地学校包括加拿大的学校也有相对差异的学生。蓝老师说，你们只强调有些学生考试成绩不好，可你们看到了造成这里的一些学生学习成绩差的原因吗？如果他们也有北上广的学习条件还用我们支教老师来支教吗？

会后有老师评价麦老师支持郭老师和汪老师的原因，认为麦老师是实用主义者，一方面她是郭老师私人餐桌上的常客，又因郭老师和汪老师一个是队长、一个是教研组长，在选边上自然倾向他们。还有老师说，麦老师和蓝老师曾多次因生活问题吵架，两个人互相之间很少说话形同陌人。

然而在后来我班有个学生突发病况，我去三楼办公室找郭老师寻求处置办法，郭老师告诉我的原则是不要管让学生自己回家时，在场的麦老师对郭老师给出的办法表示异议。她指出学校不管学生病况让学生独自离校回家是不负责任，一旦学生在路上发生意外怎么办？

随着我对学生的家访增多，也碰到了更多其它班的学生。在谈学习感受时，他们当中很多学生讲到了不愿学习是因为老师打人，其中也涉及到了麦老师。有的学生问我什么是基督，学生们说麦老师在打完他们后会说是基督在惩罚他们。还有的学生说麦老师没打过自己，只是让自己蹲在一块半个作业本大的圆形石头上。

有老师说麦老师曾打过三年级一个叫阿苏正华的学生，致使那个学生没吃午饭在院子里坐了一中午。有一次在家访中我碰到了阿苏正华，他见到老师有些畏缩转身想走。我安慰他别害怕老师只是和他闲聊，问询他是否愿意上学，阿苏正华回答不愿意上学，其中说到麦老师打他那件事。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麦老师身上，在晨光小学也曾发生过有六个学生被老师打后，其中四个学生以拒吃午饭抗议。

其实我经常看见麦老师上课时拿着棍子或鞭子，有时还会见到她手拿棍子监督学生们做课间操。但我很难理解一个去过西方文明国家，又有多年从教经历并且还是有宗教信仰的麦老师不仅赞同体罚学生，而且还经常性地以暴力对待学生，特别是她让学生蹲在圆石头上以体罚，更显不可思议。

最终，我和麦老师也发生了冲突。

12月21日上午我正在宿舍写备课教案，听到门外几米处余老师和麦老师开玩笑，麦老师突然翻脸开骂余老师并且语言恶毒叫骂不止，我探头向门外看一眼拿出摄像机拍摄，当时既有开玩笑之意又有可以让郭老师和汪老师了解事情经过、并在周例会上化解纠纷的用意。

麦老师在宿舍前骂了有十几分钟，几次走进宿舍又走出来骂，在她发现我在拍摄时立即转身跑进高老师宿舍。当时不远处有一些村民在围观，吉克校长也在观望。

然而这件事却引起了连锁反应并向后边发展。当天下午汪老师让余老师来找我，要求将所拍视频删除。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余老师解释郭老师和汪老师担心视频传到支教部老邪那里，毕竟支教老师这样在村民围观下骂人影响恶劣，同时也说明团队管理有问题。听余老师如此说我拒绝删除视频。

第二天上午吉克校长又来找我，也是要求我删除视频。他说虽然是支教老师间的事，但由于发生在晨光小学，一旦外泄会给学校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我回答吉克校长，我不会删除，视频也不会外泄。我隐约想到要求我删除视频来自郭老师的主意。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上课，阿苏老师也来找我。她说我拍摄的视频令麦老师非常害怕，她也提出要求删除视频，只是阿苏老师言语中有了威胁的意思。我告诉阿苏老师这只是发生在支教老师中的一件事情，正确解决的办法是老师们坐下来开个会，涉事老师做个检讨，其他老师引以为戒。我指出支教老师中屡屡发生争吵及其它违规事情，就是每当事情发生后不进行公开解决，怕事情上报支教部而压着。

当天我去找了郭老师，把麦老师骂余老师的经过做了陈述。我说自己作为支教老师中的一员，有责任制止违规行为并向团队领导汇报。郭老师说关于我拍麦老师骂其他老师视频一事，他打电话咨询了一个当派出所副所长的亲戚，据他亲戚讲我属于侵犯他人隐私，涉及到违法。

我当时笑了，我问郭老师你那派出所长亲戚是村长提拔的吗？你拿出手机百度一下，看看涉嫌侵犯公民隐私权的法律定义，你是一天三顿酒喝糊涂了吧。

为了消灭我摄像机里的视频，在一系列与这件事无关的人出面游说无果后，在郭老师的屋里阿苏老师、郭老师及另外的老师进一步商讨对策。郭老师提出可以花钱找人以暴力恐吓威胁我，有人担心弄出人命不好收拾；阿苏老师出了个主意，她有我宿舍的钥匙，可以利用我外出走访时进入宿舍做手脚。

不久在一个星期，当我去山上走访学生家庭回来打开宿舍门，发现我做的记号挪位了。我从包里找出摄像机，发现那段麦老师骂人的视频已被删除。我没有声张，心想总比我被人推下山死于无人之地好多了。

这件事之后麦老师就不再理我了，我和她的宿舍只有一墙只隔，每天要十几次碰面她均冷脸相对。之后郭老师却一反常态频繁与麦老师接触，语气亲切地称麦老师为麦姐姐，老师们都感到郭老师反常，觉得一场风暴雪也许要刮起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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