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街头“望野眼”偶见
“望野眼”是个吴语词，开小差的意思。上街走走，我是喜欢四处“望野眼”的，我猜和我有同样爱好的朋友不在少数，要不然这个“老周望野眼”的公众号一开就是好几年，粉丝还不少呢。日常生活太紧张、太琐碎，也太一本正经了，如果能有一点点的闲暇时光，何不天马行空地走走看看想想呢。这两天“五一”长假，上海街头人来人往，虽然走路还要戴着口罩，终究不像前段时间那么紧张。我四处走了走，老习惯，看到有字的地方就会留心一下。一看，果然有趣的地方还挺多。拍到几张照片，不妨和读者诸君分享，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哈哈一笑罢了。
图一：淮海中路
在淮海中路拍到这位大哥，看起来年龄比我大一点，穿一件无领长袖T恤，显然不是什么名牌。手上戴一串珠子，养得蛮圆润了。T恤衫背后有两行英语，仔细看看，是这么说的：
Authentic Team
Love is painful，everyone thinks one time's enough；do it again you'll sink.
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
真正的团队
爱是痛苦的，每个人都认为爱一次就够了，再爱就会沉没。
这是我的翻译，我有个朋友文字更华丽一点，是这么翻的：爱多一次，痛苦一次，抑或随爱沉沦。
你很难把这么富于哲理（说得对不对暂且不谈）的英语句子和这件T恤衫以及大哥手上的珠子联系起来，但它们确实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形成某种后现代黑色幽默般的和谐感。我特意到网上查了查这句话的出处，没有查到。是哪位郁郁不得志的服装设计师自己的心灵感悟吗？也许吧。
离开淮海中路我到了虹口，约了两个朋友见一面。刚一坐下，发现有家店铺正在装修，名字更有趣了：平康里。
图二：虹口月亮湾
哎呀哎呀，“平康里”这三个字，可不能随便用的啊。前不久热播的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据说是比较忠实地还原了唐代长安的盛况。电视剧我没仔细看，所以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拍一拍长安的“平康里”（也叫平康坊），平康，就是妓院的意思啊。平康里位于长安城北，也叫“北里”。唐朝诗人孟郊有一首《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看的是什么花？平康里的花啊。到长安赶考的文人，口袋里但凡还有点银子，一定是要去平康里转一转、住一住的。唐文宗开成三年戊午科状元裴思谦，他有过什么政绩早就没人在意了，但裴先生在《全唐诗》里留下这样一首诗：“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标题是：《及第后宿平康里》。你看，高中状元以后干什么？去平康里开房间啊。
“平康”二字，“自古以来”就和北里、行院、章台烟柳……等一样，是妓院的代名词。苏州评弹里有一首《杜十娘》，是蒋月泉最著名的唱段之一。其他如徐天翔、侯莉君等也有精彩的演绎，该开篇由民国时代著名作家朱恶紫先生所作。《杜十娘》开篇第一句就是：“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
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
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啮臂三生要学孟梁。
她自赎身躯离火坑，双双月下渡长江。
那十娘偶而把清歌发，呖呖莺声倒别有腔。
哪晓隔舟儿听得魂无主，可恨登徒施计要拆鸳鸯。
那李郎本是个贪财客，辜负佳人一片好心肠，
说什么让与他人也不妨。
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情郎。
说郎君啊，我只恨当初无主见，
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
可知十娘亦有金银宝，百宝原来有百宝箱。
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桩桩，
都是价值连城异寻常，何妨一起付汪洋！
青楼女子遭欺辱，她一片浪花入渺茫，
悔煞李生薄情郎！
伪满时期发行的明信片
平康里の美妓生活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1933年，28岁的国立山东大学学生臧克家在青岛读书，他的两位室友见他成日苦读，对他说了这样一段话：“诗人应该多方面体会人间生活，这样眼界才能开阔，你天天写诗，夜夜失眠，困居一室，长年苦吟，为何不去平康里走一遭，也替她们写上一篇？”当时青岛平康里的开销是“出局二元茶围一元夜度十元”，臧克家这样描述自己第一次去妓院的场景：“有一天，我跟他们去了。初到一间会客室，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青年女子，脚步轻盈，满脸堆笑，问了我们每个人的‘贵姓’，临到我时，说了一声‘臧官’，我含羞地低下了头。坐了一会，十分局促，我就催促着要走。”
臧克家
（1905-2004）
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臧克家以平康里为题材写了一首著名的新诗：《神女》
天生一双轻快的脚/风一般的往来周旋/细的香风飘在衣角/地衣上的花朵开满了爱恋/（她从没说过一次疲倦。）
她会用巧妙的话头/敲出客人苦涩的欢喜/她更会用无声的眼波/给人的心涂上甜蜜/（她从没吐过一次心迹。）
红色绿色的酒/开一朵春花在她脸上/肉的香气比酒还醉人/她的青春火一般的狂旺/（青春跑的多快，她没暇去想。）
她的喉咙最适合歌唱/一声一声打的你心响/欢情，悲调，什么都会唱/只管说出你的愿望/（她自己的歌从来不唱。）
她独自支持着一个孤夜/灯光照着四壁幽怅/记忆从头一齐亮起/嘘一口气，她把眼合上/（这时，宇宙只有她自己。）
图三：我也忘了在哪里……
既然有平康里，似乎还应该有章台柳。还真的有，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拍的，肯定是在上海。章台柳是做铜锣烧的。
魔都就是这样奇妙的地方，你无需登科及第，也不必创作什么诗歌，吃份白斩鸡、买个铜锣烧，你就能体会什么叫“走马章台、浪迹平康”，不过千万注意了：Love is painful，everyone thinks one time's enough；do it again you'll sink。切切，切切。
一笑。
最近我还写了
扫描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