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中人话新旧
评弹的同行，行话叫“道中”。也有写成“道众”的，我认为应该是“道中”，《论语》中有这样的句子：“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事一个行业，都是同道中人。这里说的“道”，形而上的解释是遵循的信仰、理想，就像基督教里说的所谓“道路、真理和生命”，现在官方的说法：“走上了评弹艺术的道路”，都要用“道”这个字的。评弹演员交了拜师金，祖师爷门前烧香磕头，学艺期满可以参与演出，这叫“出道”。形而下的解释，一部书、一套表演模式，以及围绕评弹艺术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也是一种道，说书也好，做人也好，如果不在“道”上，那绝对是不得其“道”而行的。大家都是同行，台上调侃一下是很正常的，弹词的唱篇，十之八九是苦的，不是怨就是恨，有时甚至直接来个哭沉香、哭七七、哭妙根笃爷……开心的不多。噱，主要靠演员的说表。不过也有噱的，比如今天要说的这一段：张鉴庭唱的《道中开篇》。文章开头说了，“道中”是同行的意思，这只开篇是把同行的名字排列组合编写而成，唱词由潘伯英所作，张鉴庭1948年的录音，听听看呐。
爆竹声声震耳边
旧年一去又新年
我把那弹词评话称名角
详细拿来唱一遍
狸猫换子顾宏伯
扮起奸臣会得面孔牵
所以他红过苏申半爿天
张鸿声英烈称魁首
电台上死活也要弄三弦
也有人去点开篇
汽车出进排场阔
卖相最好蒋月泉
只道他是海上寓公身价大
阿晓得他玉蜻蜓与离恨天
华伯明新近拼双档
拼成功一对侪是大名件
汪云峰巧说金枪传
新会罗宋实在显
外行的搭勿连牵
场场要俚输铜钿
俚说譬如从前吃鸦片烟
沈俭安喉咙哑煞煞
薛筱卿称为俚印度小白脸
俚笃仍旧拼双档
风头勿输十年前
刘天韵说法精神好
谢毓菁弹唱最占先
玉夔龙让位杨斌奎搭仔杨振言
范雪君凭倷风头好
总归比我俚要少着一点点
唐耿良人称小赤佬
潘伯英诨号十三点
又有风流陈祁档
弹唱的是绣香囊还有小金钱
唯有我 难弟拼双档
说噱弹唱勿完全
诸君譬如勿听见
“难兄难弟拼双档”
左起：张鉴邦、张鉴庭、张鉴国
图片来自网络
短短四分半的开篇，把当时上海滩上风行一时的“响档”唱在一起，嬉笑怒骂皆成唱词。蒋月泉卖相好，刘天韵有精神，范雪君风头足，而张鸿声说大书的，在电台里还难免要弄弄三弦唱唱开篇，因为“听众点播”是必须尊重的。唐耿良和潘伯英的外号分别是“小赤佬”和“十三点”，估计彼此关系很铁，开开玩笑是无所谓的，这些唱词本身还是潘伯英写的呢，自己调侃自己，大家轻松愉快，正如张鉴庭自己唱自己，之前还说范雪君的风头比自己还差一点，最后却要自承“说噱弹唱不完全”，请求听众“譬如不听见”。要知道听众怎么会不听见呢？我猜测这样的开篇应该是在正式节目之前暖场用的，位子都坐好了，茶泡好了，檀香橄榄嘴里也含上了，接下来正式听书，难免情绪要随着书情书路起伏，这时候听一段无聊但有趣的开篇，笑一笑，发发松，实在是再舒服不过了。
都是“道中”
左二为开篇中提到的汪云峰
图片来自“听书闲话”公众号
本来开开玩笑蛮好白相，后来评弹被赋予很多意义，就有点不怎么噱了。我在网上看到一段《新道中开篇》，由杨逸云创作。开篇中提到的“道中”差不多还是那些人，但内容完全改了，录音没有找到，唱词和读者朋友们分享一下：
五星红旗放光明
百花齐放万象新
弹词评话勤改革
（再不是）散步毒素害人民
教育群众为第一
出新推陈不留停
（故而）艺人学习（把）新书说
（要做一个）灵魂工程（的）好先生
张鉴庭与那张鉴国
（弹唱）“红娘子”革命大翻身
小辈英雄周云瑞
陈希安搭配有精神
“陈圆圆”新书多熟练
（再有那）“白毛女”斗争黄世仁
蒋月泉 王柏荫
（弹唱那）“林冲”发配配长亭
“翟万里”为盗入牢门
唐耿良评话精神足
（说的是）“太平天国”反满清
洪杨起义（在）金田村
刘天韵说表都有趣
谢毓菁琵琶答仑仑
（唱的是）“三上轿”农民起反抗
（还有那）“小二黑”自由结婚姻
吴剑秋 朱慧珍
（他们是）夫唱妇随作营生
“井儿记”不唱把“情探”学
（弹唱那）王魁无情负桂英
徐雪月师徒三个档
“九件衣”到处受欢迎
（唱出那）花自芳逼害申大成
（更有那）黄异庵 严雪亭
（他们）纷纷表示下决心
斩去尾巴一身轻
澄清思想为人民
姚声江说的“文天祥”
“李闯王”让位杨震新
沈俭安弹唱“花木兰”
珠联璧合薛筱卿
姚荫梅自编“金素娟”
“铁树开花”朱雪琴
“吕梁英雄”唐骏骐
“李家庄变迁”张鸿声
徐丽仙擅说“方珍珠”
杨振雄“武松”尽知闻
杨斌奎父子“渔家乐”
“刘胡兰”当推俞筱云
沧海遗珠难尽拾
艺人各个觉悟深
好随时代同前进
作者按：电台上每多听众点唱“道中开篇”，但艺人因该开篇之内容系歌扬旧评弹，故而婉言拒唱，兹特将弹唱新书之艺人，汇编开篇一阕，为使听众熟悉起见，仍用“道中开篇”惟冠以“新”字以资区别。
张鉴庭和张维桢合作《十美图》
图片来自网络
因为“道中开篇”歌唱的是旧评弹，所以张鉴庭进入新时代后婉拒再唱，进而有了“新道中开篇”，内容当然都紧跟形势了。只是“百花齐放”也很短暂，张鉴庭的名字很快就从书台上消失了，即使出来唱，也是和弟弟张鉴国组成“张双档”，他的名字是没有的。一条道上的“道中”，纷纷走上不同的艺术和人生道路，如开篇中唱到的黄异庵、杨震新等，还被判了刑。待到拨乱反正以后，周云瑞、朱慧珍等已经过世了，张鉴庭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夫子”，虽然还留下不少珍贵的录音录像，但精气神终究不及当年，而“道中开篇”，终成绝响。
晚年张鉴庭
图片来自网络
关于张鉴庭，我还写过
最近我还写了
扫描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