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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普通话使全国各族人民心心相通,毫无阻碍|大家小文

语标 语标 2021-03-18

;小编说:1988年2月16日,叶圣陶先生与世长辞。今日是他逝世的31周年,特此为大家分享一篇叶先生的文章,缅怀之余不妨来看看他对汉语规范化的看法。


叶圣陶(1894—1988),男,原名叶绍钧,字秉臣、圣陶,1894年10月28日生于江苏苏州,现代作家、教育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有“优秀的语言艺术家”之称。1918年,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春宴琐谭》。1923年,发表长篇小说《倪焕之》。1949年后,先后出任教育部副部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和总编、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顾问、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政协副主席,第一、二、三、四、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民进中央主席。1983年当选为第六届全国政协副主席。是第一至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

1988年2月16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


什么叫汉语规范化


汉语规范化,这个话还没有普遍熟悉。我想浅显地说一说什么叫汉语规范化。


先说规范化。这就是定个标准的意思。就拿最近召开的全国文字改革会议中讨论的汉字简化方案做例子。汉字简化方案选了这些简化字,这些简化字通过和公布以后,就作为标准,在印刷物上一致使用。无论是谁,只要他要求写下来的字合乎标准,就得照公布的字体写。汉字简化方案为简化字定个标准,这样就叫规范化。


再说汉语规范化。汉语是汉族人民的语言。历来的音韵学家、训诂学家、文字学家,现代的语言学家,都证明汉语是个整体,为汉族人民所共同使用。只因人口众多,居住地区广阔,方言分歧的情形相当复杂,可是,分歧尽管分歧,离合变化决不超出汉语整个体系范围。一个人住在本乡本土,交往的全是些本地人,使用方言仅够跟人家交流思想,在一切活动中调整共同工作了。要是来一个别地的人,彼此方言差别比较大,或者到方言的差别比较大的别地去,方言就不济事了。这只有两个办法解决。一个办法是学会来的那个人的方言,学会所到的那个地方的方言。另一个办法是彼此不用方言,使用一种共同的语言来交流思想,在一切活动中调整共同工作。现在提出的汉语规范化就是后一个办法。以一种语言为标准,共同学会它,共同使用它,那就碰到什么地方的人都成,到什么地方去都成,一边说,一边听,心心相通,毫无阻碍。语言规范化就是要做到这样。


很久以来,这种共同语已经逐渐形成,就是普通话。跟本地人,在本乡本土,说从小学会的方言,碰到别地的人,到了别地,就说普通话,这不是一般的情形吗?当然,没学过普通话的没法说,只要有点儿会,就是勉强也要说一说。谁说话都不肯出门不认货,说出去总望听话的对方了解,这是社会生活中的必然要求。


由于实际需要而学普通话,各人的成绩并不一样。有的人学得好,说出来很够标准,有的人学得差,也许一辈子只够勉强对付。大家的学习是自发的,又没有训练班讲习班之类可以报名参加,程度参差不齐是当然的。换句话说,说得好的,说得差的,都自以为说的普通话,实际上却大有出入。这就使人们有这样一种观念,以为普通话是一种南腔北调七拼八凑的语言,是一种没有什么方言做基础的语言。这种观念并不正确。语言学家根据一连串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普通话的形成是以北方话为基础的。


目前全国人民正在齐心协力做建设社会主义的大事业。对共同语的需要,自古以来,再没有目前这样迫切了。由于语言的障碍而妨害工作的事例,谁都举得出一大串,我不再说。只要想一想,语言的障碍妨害着工作,而工作呢,无论哪一项全是一环套一环的大事业中的一环,试问语言的障碍还能让它存在吗?不能,当然不能。对共同语的需要是从这样的意义上出发的,我们必须明确地认识。有了这样的认识,就知道甲地或乙地的方言固然没资格做共同语,就是普通话,因为它是长时期中逐渐形成的,使用它的人说起来又彼此有出入,也还要进一步规范化才能成为切合目前需要的共同语。因此,我们可以说,汉语规范化就是普通话的规范化。给普通话定些标准,共同学会它,共同使用它,收到有利于大事业的效果:这就是汉语规范化这项工作的任务和目的。


任何语言都有语音、词汇、语法三个方面。普通话作为共同语,以什么语音为标准呢?


说到这里,必须提到汉语方言的分歧,语音方面最厉害。同样一番话,用汉字写在纸上,各地的人都看得懂,可是,方音差别比较大的两个人各用自己的方音念出来,就可能彼此不大明白,甚至完全不懂。这种经验我们有的是。可见不要共同语便罢,你要共同语,就非有标准音不可。彼此用标准音说出来,才能彼此听明白。


标准音不能凭人工创造,这不用说。也不能拼凑。要是“天”用西安语音,“钱”用广州语音,“鱼”用苏州语音,“雨”用昆明语音,这样拼凑太麻烦了。就是不怕麻烦拼凑起来,这套语音谁听得懂?而且,请谁来当教师示范呢?其实拼凑也就是凭人工创造。


因此,标准音必须是一个地方的语音,采用某一个地方的语音就得整套采用。在一个地方,“天”怎么说,“钱”怎么说,“鱼”怎么说,“雨”怎么说,这里头是有系统的,完全按照它的系统,学起来说起来都方便。


说普通话的人向来都学北京语音,学得准确不准确是另一回事,总之,这个办法是合乎以一个地方的语音为标准音的原则的。当初为什么不学天津或是保定的语音而学北京语音,当然由于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的种种关系。我们现在要定一种标准音,不能违反以一个地方的语音为标准音的原则。那末,哪处地方呢?还是北京。全国人民心心向往北京,提起天安门,提起毛主席,谁的眼前都发亮,北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吸引全国人民的心,北京语音不该定为我们的标准音吗?何况向来说普通话就用北京语音,继承下来,是最为顺当的事情。


说到这里,可见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并不是新事情,而是肯定既成事实。就规范化的意义上说,只是指出个明确的目标,希望大家努力学会北京语音,要按有效的方法学,在语言实践中逐渐达到准确和熟练——听人家说,自己口头说,都熟练,都准确,如此而已。


学一种语音,除了利用标音符号以外,最好能够口耳授受。教的人发出准确的音,学的人听了,学着发,起初不准确,不熟练,后来听的能力加强,口的活动能够适应,逐渐达到准确和熟练。这一段工夫叫正音。我们学任何外国语,都有正音课。现在各地的人要学会北京语音,也得好好地正音。以前各地说普通话的人没受过正规的正音训练。语言环境好,自己又肯用心练习的,他的发音很够标准。语言环境不好,自己又不肯用心,只是依稀仿佛地学一学的,那就可能距离标准很远,可是他也自以为这就是北京语音。今后大家认真正音,就不会有这种参差不齐的情形了。


一个地方的方音跟北京语音的差别并不是漫无规律的。譬如按苏州的方音,“安”“寒”“看”“干”一类音跟北京语音中的“安”“寒”“看”“干”一类音不同,不同在各个音的下半截。苏州的“安”跟北京的“安”,苏州的“寒”跟北京的“寒”……一对一对的音的不同情形是一致的。这就是一条规律。苏州人掌握了这条规律,只要在这一类音里学会几个北京语音——例如前边举出的几个,同类的音——例如“欢”“盘”“乱”“满”就可以类推,不致错误。掌握了规律就省事得多,用不着一个音一个音死记死练了。


就一个地方的方音说,类似前边所说的规律不止一条。就各地的方音说,跟北京语音差别的情形,彼此并不一致。这样看来,掌握规律似乎是很麻烦的事。其实不然。苏州人和熟悉苏州的人都可以证明:苏州人要把“安”“塞”一类音改成北京语音是并不困难的,前边所说的那条规律是自然而然会在语言实践中领会的。其他地方情形也如此。何况研究语音的人在找出这些规律,教语音的人又必然教这些规律,因而任何地方的人学习北京语音,都不难掌握这些规律。


光是发音发准了,还不一定就是普通话。譬如苏州人把“格搭”(这里)“归搭”(那里)按北京语音发音发得极端准确,但是别地的人听不懂,苏州人也听不懂。这是词汇的问题。“格搭”“归搭”是苏州方言的词,不是普通话的词,所以发准了北京语音也不济事。苏州人要说普通话,必须按北京语音说“这里”“那里”才成。


又如“大夫”,是北京方言的词,“郎中”,是苏州方言的词(这两个词都指医生),对其他地方的人说“大夫”,说“郎中”,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可是说“医生”大家都懂,可见“医生”才是普通话的词。就汉语的词汇方面说,这样的情形很不少。现在要讲规范化,无论说话写文章,最好全用普通话的词。要是有一本比较完备的词典,哪些词是普通话的词,哪些词是方言的词,都根据精密研究的结果注在上头,那就很方便。可惜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词典。没有这样的词典不要紧,因为我们说话写文章,或是自觉或是不自觉,也在那里做辨别和选择的工夫,只要不自觉的变为自觉,自觉的更加自觉,就促进了规范化的过程。大家的辨别和选择为词典家打下基础,词典家研究起来就比较容易得到精密的结果,他们编成的词典就可以成为比较确切的标准。


方言的词也可以转化成普通话的词。譬如某地的方言里有一个词,它有很好的表达力量,各地的人都喜欢使用它,尤其是写一般文章的文学作品的人都喜欢使用它,它就有资格转化成普通话的词。岂但方言的词如此,文言的词和外来的词也一样。普通话的词汇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丰富起来的。


还有一种情形,那并不是方言和普通话差别的问题。由于用词的时候不注意,随便用,这就造成用词的混乱。现在要讲规范化,这种情形非纠正不可。经常查词典是一个纠正的办法,可是尤其重要的是大家在语言实践中自觉地辨明每一个词的意义,它可以用在什么场合,它不能用在什么场合,都仔细辨明,然后恰当地使用它。这样,不是很麻烦吗?麻烦当然有点儿麻烦,可是为了汉语规范化,为了把自己的思想确切地表达出来,谁都不应该怕这个麻烦。


现在再说语法方面。据语法学家说,各地的方言之间,方言跟普通话之间,语法的差别并不大。微小的差别当然有,譬如普通话说“要吃饭吗?”“要看戏吗?”苏州人说“阿要吃饭?”“阿要看戏?”这就是语法的差别。可是苏州人说普通话,决不会把“阿要吃饭?”“阿要看戏?”发了北京语音就算,一定会把“阿要……”的格式改成“要……吗”的格式。因为学北京语音不能脱离了语言实践孤立地学,在学北京语音的同时,苏州人也把“要……吗”的格式学会了。


那末语法方面的问题是什么呢?找出汉语语法的规律,明确地简要地说明这些规律,使本来能够运用语法的群众(要是不能运用语法,说出来的话就没人能懂)自觉地掌握这些规律,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换句话说,就是需要一本切合汉语实际的语法书,作为大家学习语法的标准。这是语法方面急需的规范化的工作。语法学家为满足群众的要求,一定能够从早完成这个任务。


到这里,什么叫汉语规范化的各个方面大致都说了。


汉语规范化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可是,谁都使用语言,谁都跟这件事有密切关系,只要大家明白我们需要一种共同语的重大意义,汉语规范化的工作一定会在不太长的时期内完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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