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原来是这样（8） 日本的近代

从武士这方面来分析江户时代也不错。

但从商品的生产和流通异常盛行这个侧面来观察的话，性格会看得更清楚。

比如忠臣藏的戏剧和说书，讲的就是武士的故事。为了接待敕使（钦差大臣），临时做了礼仪担当的播州浅野家的年轻殿下登场，受到了高家（礼仪课长）吉良的欺负。

因为吉良的刁难，浅野家忙得问遍了整个江户的榻榻米店，总算凑齐了。这个故事的真假尚且不论，当时的江户作为经济城市的实力已经足以满足要求了。

另外，赤穗有着生产赤穗盐这个非常著名的品牌产品的能力，已是周知的事情。这也决定了浅野家的殷富。不仅如此，濑户内海北岸的盐流通到全国，当时的经济社会的现象不得不让人惊叹。从这个方面来说，完全可以说是近代社会了。

说说另外的风景。当时，搬运商品的回船几乎没有空隙地旋回在长大的日本列岛的沿岸。

北前船（译注：太平洋一侧的航路）的每艘船从大阪湾出港时，都装满了在六甲山麓榨出的菜籽油、棉布，然后固定停靠在赤穗的外港，装上赤穗盐，另外在伊予装上鬓发用油、蜡烛材料的蜡和染织布，在周防装上纸等等，装载各地的商品，然后在日本海航路的各个港口卖掉，买上当地的物产，途中有时也在敦贺买上草席（在北海道装肥料用的干鲱的包装材料）。

在松前，装上干鲱、海带等，压得船沿深深地沉下去。干鲱要卖到大阪的靭（全国性的采购肥料的批发商一条街）。干鲱进入到河内等地的绵作物的土地里，变成棉花，又被运到全国各地。

再看看其他方面。识字率。江户中期以后的日本的识字率或者是世界第一也不一定。

督促自己的子弟学习文字的除了士族，还有农村以及城镇的孩子们，不是为了读圣贤书，而是希望被雇用后能够做记帐的工作。

如果没有学问即使上船也当不了船老大，到商家也当不了手代（译注：部门负责人）、番头（译注：管家），做木工的弟子也当不了栋梁（译注：木工头）。这也跟近代的风景很接近。

另外在大阪、江户，剧场很发达，相扑也已经有了常设的演出。好像是说当然的事，所有这些都不是在贵族的保护下、而是靠大众的木户钱（译注：门票）来运营的。在今天观看相扑表演，每次都会对此感到新鲜的惊喜。

东西有质和量。

教给人们这一点的不是学校和老师，而是商品经济的社会。没有人因为大义名分买赤穗盐。

这里没有朱子学所拥有的思辨性、将军及大名的权力及权威进入的余地。

关于文艺复兴以后的个人自觉性的高涨，我们日本人读了相当多的书，而在江户时期的日本也开始出现近似的现象。

比如在极其微小的个人开始成立的中世纪，人们就像葡萄串一样依附在一族之下。但到了商品经济发达的世界，不管是东西的买卖还是借贷，全都是个人站到了前面。

在这样的社会里，敬神佛也得不到保护，家世的权威也不起作用，渐渐地人们不得不拥有现实的人本主义以及规诫自己的自律性。

另外，决定东西价值的不是权力而是市场。人们不知不觉地、不得不变成合理主义者。从江户中期开始，在人们的不知不觉当中，“近代”已经到了齐腰间的位置。

举些固有名词，可能更容易理解。比如荻生徂徕，他不相信中国的儒教学说，通过合理观察东西以及事情，把儒教改造成了新的用于把握社会的学问。

另外，安藤昌益看到由于沿着太平洋航路进入南部各藩的商品经济滋生出了借贷金钱的业务而使自给自足的农民变得落魄，以病理解剖学一样的态度把社会的构造进行了分类。

还有，三浦梅园感觉到大自然当中自有条理，为了“发现法则”耗费了一生精力，展开了独自的辩证法的理论学。

比他们更有独创性的，是大阪的名叫道明寺屋的酱油批发商的儿子富永仲基，或是大名金融业者的番头（管家）山片蟠桃。

仲基以人文科学的冷峻态度对佛教这个充满了杂物的思想进行了清洗，终于确定，日本非常珍重的包括法华经、阿弥陀经等在内的大乘佛教并不是释迦的教说，而是在释迦以后经历五百年由什么人创作出来的（《出定后语》）。

他的作业，作为副作用，让厌恶佛教的国学者（本居宜长等）非常高兴。

蟠桃不仅对中世以来成为固定观念的东西、事情进行科学的验证，还把碎片也放到秤上进行了取舍。

他的著作《梦的时代》排除了所有的神秘主义，展开了鬼神不存在的无神论。和仲基的论说不同，推行蟠桃的论说，神佛就被否定了。

他们都不是奇怪的人。除了夭折的仲基，像蟠桃这样非常诚实、为主家尽力、没有私心的人，可以说即使在江户期的大名的家老（管家）里也很少见。

明治政权从欧美买来了“近代”，也就是以学问或技术的形式进口来了。因此“近代”这个词语的语感里大概有些高贵药材的印象。

这样的近代，即使是少量也早就存在于日本。对于这个情况，明治政权的人们或者是不知道，或者是抹杀了。

欧洲的近代精神如果一条一条地写出来，第一应该是对宗教权威的否定。这个情况，在上述的仲基那里可以看到。

第二是科学的合理主义和人格的自律性。这一点上述的蟠桃和梅园可以代表。第三是人本主义。可以说井原西鹤是这方面的代表。

如果明治维新成立时，在日本自身的“近代”的要素（或者风土）上移植了欧美的近代的话，一定会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现在说来）有点像是计算死婴的年龄了，（那样的话）明治国家的边缘的昭和初期也不会变成那样思想极其瘦弱的社会了。

不管怎么说，成立了明治维新的，是雄藩（译注：指萨摩、长州、土佐）的下级武士。他们的教养只有朱子学的东西（少数人也有国学的东西）。

只有一个人可以作为上述流派的代表（风土的近代主义者，当铺才谷家的分家的儿子），就是坂本龙马。很可惜的是，他在政权树立的前夜死去了。

《近代的超克》这本书是带给战争期间（昭和十七年）知识人强烈冲击的意见群。战后，这个标题自己扩散、作为对于军队的战时指导起着调整作用的意见群，得到的评价很差。

这个标题是河上彻太郎定的。在这个标题之下，小林秀雄、龟井胜一郎、西谷启治、林房雄、下村寅太郎等诸位参加了。

我当时还是个无知的学生，读了《文学界》上所载的特集，感觉太高深，不明白什么意思。战后又重新读了其中的一部分，感觉到了充满爱意的怪异。

近代是以大众的水准比较物品的质量的精神，但这样的内容在文中一行也没有出现。

以中世纪以前的精神来看，比较物品确认裸体价值的精神，简直就是粗野的东西。（这个特集里）那样的不体面的感觉一点也没有显现出来，相反甚至感觉到了中世纪贵族的高雅。

 在论文篇里，下村寅太郎写道，“我们称之为[近代]的东西是来源于欧洲的，至少在今天，它的超克（译注：超越的意思）成了问题的[近代]，在欧洲以外是不存在的”。

另外，河上彻太郎在座谈会篇里说，“按照我的想法，从对欧洲十九世纪的分析开始进行研究的话，结果就是，我们是一直接受欧洲文明的教育直到现在，”以所受的教育为中心阐述近代。

谁也没有用比如“把三八式步枪摆上几十万挺，也无法以世界为对手进行战争啊”这种不体面的言辞来谈近代。实在是品行好得令人心痛，很有教养。

谈到这里，战后的不体面，是和江户的“近代”相对应的。徂徕、仲基、蟠桃还有龙马，在战争时期是无法生存的，但战后又复活了。

明治国家买了又买的“近代”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昭和十七年的《近代的超克》给了我们一个证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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