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焚舟纪》：改写传统叙事

Original 小南时光小南时光 2022-06-07

本期夜读，我们请到17级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本科生潘妍，和大家聊聊安吉拉·卡特的《焚舟纪》

这篇书目分享中，你将听到

投射现实的短篇故事体裁

“高等的摹仿，是你承认虚构写作和现实是两种不同的现实的时候，才有可能借助虚构的故事，接近别种真实。”以日常经验背后地底衍生的意象组成系统，借之诠释日常经验，因此故事不会让读者误以为自己了解日常经验。

经典故事改写

《雪孩》与《白雪公主》的改写、《爱之宅的女主人》与《睡美人》……卡特以对人物命运和故事情节的改写，来颠覆建构西方文明的童话、神话叙事中的父权社会意识形态，以女性主义的视角改写传统叙事。

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叙事

人称的紊乱，非常具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也体现了卡特对于打破“他者与自我”这一二元系统的尝试。卡特对于“他者与自我”这两个概念的把玩和颠覆不仅仅停留在叙事角度，她还在不断地、主动地去试图成为所谓的“他者”，并且不断地体验失败、展现失败。

女性主义的现实启发

紫女士对自我身体的自我选择、自我主宰，是非常具有后女权主义色彩的。女性结盟的存在也是《焚舟纪》中不可或缺的，女性的这样一种无关年龄地位的结盟在反抗父权压迫的过程中是不容忽视的核心力量。那些典型的男性主体其实是充满矛盾的，他们实践着放纵和欲望，精神观念却恪守禁忌，进而造成了普遍的割裂，无法正视性与爱的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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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广哲：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小南时光聊天室，我是主播孙广哲。上一期我们带大家一起了解了《魔幻玩具铺》，这一期呢我们继续带大家探索安吉拉·卡特的另一部作品《焚舟纪》。《焚舟纪》是英国女作家安吉拉·卡特的短篇小说全集，其中很多都是以童话、民间故事、文学经典为蓝本，为幻想世界打上现实投影。我想问一下潘妍,卡特选用这种投射现实的短篇故事体裁进行写作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潘妍：卡特在《烟火》的后记里强调她所写的是short story而不是novel，因为故事不像小说一样记录日常经验，“而是以日常经验背后地底衍生的意象组成系统，借之诠释日常经验，因此故事不会让读者误以为自己了解日常经验。”

我们通常阅读的小说题材大多是带有现实主义色彩的，也有人觉得反应现实是创作这一行为自身的使命。但正如罗兰巴特所说的，现实主义的书写，也就是realism，其实已经成为一种由细节和叙事技巧构成的写作范式，比起展现现实而言更多是给读者营造一种所谓的“貌似真实（verisimilitude）”，如同套公式一般让读者条件反射地体会到如同现实生活的幻觉。

而卡特则认为这样的realism是一种“低劣的摹仿”，她说“高等的摹仿，是你承认虚构写作和现实是两种不同的现实的时候，才有可能借助虚构的故事，接近别种真实。”因此她近乎癫狂地，或者说偏执地，在她那些极短的篇幅里塞进大量我们所熟悉的隐喻意象，比如镜子、木偶乃至其他童话的元素，去颠覆我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去暴露我们习以为常的压迫和迷失，去撕破那些能指和所指的关联，最终“抛开话语”。《焚舟纪》就是卡特打出的一记记猛拳，拳拳都落在要害。

孙广哲：嗯，熟悉的意象的确能够使那些看起来遥远而神秘的故事变得鲜活起来，但也有一些故事正是因为它的遥远而使我产生探索的欲望。比如说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会去搜一些所谓的“黑童话”，也就是说和我们耳熟能详的灰姑娘、白雪公主这些故事具有相同设定但情节并不怎么相同的故事。卡特的小说集中也有许多对于经典故事的改写，你能和我们介绍介绍吗？

潘妍：卡特的这部作品中具有非常多的对于经典的拼贴、戏仿、颠覆和重构，这也是她进行后现代主义书写的尝试之一吧。比如《染血之室》包含对《蓝胡子》的戏仿，有对萨德作品的致意，有对《蝴蝶梦》的暗指，有大量哥特小说元素的拼贴；《黑色维纳斯》是对于莎士比亚、爱伦坡等经典作家作品的戏仿；《师先生的恋曲》和《老虎新娘》是对《美女与野兽》的改写，《雪孩》是对《白雪公主》的改写，《爱之宅的女主人》是对《睡美人》的改写，《扫灰娘》是对《灰姑娘》的改写，《与狼为伴》和《狼人》是对《小红帽》的改写。

方才我们提到《魔法玩具铺》里对人物命运和故事情节的改写，而《焚舟纪》中卡特几乎以这种改写作为她书写的主要形式，这种互文性叙事的目的，就是颠覆建构西方文明的童话、神话叙事中的父权社会意识形态，以女性主义的视角改写传统叙事。

孙广哲：对的，卡特是一个女性主义的作家。那你觉得《焚舟纪》这本书，除了以女性主义的视角改写传统叙事、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之外，叙事上还有些什么特点呢？

潘妍：我觉得其中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特点就是人称的紊乱，非常具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也体现了卡特对于打破“他者与自我”这一二元系统的尝试。《焚舟纪》的故事中，即使是在第三人称叙述的故事里也经常出现第一人称，叙述者将自己的身份、看法和感受毫不掩饰地夹杂在行文间，达到强烈的评论和干预；抑或采用大量的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完成作者/叙述者的在场。

换言之，角色/叙述者（木偶/操作者；镜像/本体）的二元对立从叙事学的角度也被颠覆，正如木偶紫女士经由教授的吻成为了活人，拥有了自己的agency。

卡特对于“他者与自我”这两个概念的把玩和颠覆不仅仅停留在叙事角度，她还在不断地、主动地去试图成为所谓的“他者”，并且不断地体验失败、展现失败。卡特在旅居日本时期写下了布满东洋想象的《烟火》，她的第一人称原先作为西方文明话语体系里的“自我”，身处东京则成了他者；然而正如她所说的，“最动人的意象是我们在彼此眼中虚幻的倒影，映现的只有表象，在一个全心全意追求表象的城市。而不管我们如何努力想占有对方身为他者的本质，都无可避免会失败。”

当然了，《焚舟纪》中最典型也最频繁提起的“他者”，不是东方主义色彩的那些异域风情，是无数的女性。

孙广哲：你刚刚提到女性，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挖下去的点。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很少有女性的声音能被大多数人听见。而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多的女性得到了更多的尊重、更多的资源，在发出她们自己的声音、争取自己的权利，这本书中所体现的女性主义对于现实有什么启发呢？

潘妍：卡特在《焚舟纪》中践行了破除二元对立的无限尝试，以揭露二元思维自身的矛盾性，譬如圣母/妓女（“英文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词可以形容性成熟而不是母亲的成年女人，除非这女人用她的性当职业”）；男性/女性（雌雄同体的“金色阿同”）；人/兽（美女/野兽）；田园牧歌/工业生产；伊甸园/失乐园……等等我们司空见惯甚至赖以社交的二元认知，都被卡特推翻在弹指一挥间。

我最喜欢的《紫女士之爱》一篇中，作为木偶的紫女士被描写为“女人此一概念的无名本质，是’女性’的形而上抽象化约”，而她所表演的项目则是性虐的施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s”，紫女士也因此被观众称为“她是男人将自己变成娼妓而献身的对象，她是独一无二的欲望行驶者。”

通常我们所说的性或性别，其实都在说的是性别气质和社会分工，比如男主外女主内，男儿当自强，女儿本柔弱。紫女士作为实实在在物化形态的女性，被投射出的是放大的男权社会的欲望，她展现出的侵略性的一面与现实社会中推崇的良妇形象相悖，却恰恰满足了男性在性想象中可以不负责任的需求。最终紫女士成为了真实的女人，但她做出的决定则是“投向城里唯一的妓院”，她选择继续做一名真正的娼妓。这样一种对自我身体的自我选择、自我主宰，其实也是非常具有后女权主义色彩的。

除此之外，女性结盟的存在也是《焚舟纪》中不可或缺的，也就是我们今天会说的“姐姐来了“/“妈妈来了”。我们很少说“妈妈来了”，因为似乎在当下将婚姻关系称为“婚驴”的舆论环境中，母亲的角色被认为是婚姻作为父权社会压迫机制的共谋，父亲的存在则在舆论场中自然隐身。

《焚舟纪》的故事里，颠覆”婚姻即共谋“逻辑的母亲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女性自救的途径之一。比如《染血之室》中，解救女主角的不是童话原型中的舅舅，而是她早年离异的坚强母亲，她策马而来，将持枪的暴力公爵一箭毙命。女性的这样一种无关年龄地位的结盟在反抗父权压迫的过程中是不容忽视的核心力量。

当我们讨论父权体制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将male gaze还给那些males，那些典型的男性主体其实是充满矛盾的，他们实践着放纵和欲望，精神观念却恪守禁忌，进而造成了普遍的割裂，无法正视性与爱的拆解，一如《焚舟纪》中的大多故事将性的施为成了爱的唯一和终极表达。不仅是爱，性实践中性的对象/时段/目的/原因都成为了个体身份的“标签”，成为被集体所认知的“名字”，这种命名权的默许亦是压迫的一环。

我想卡特的书写留给我们的，至少留给我的，除了那些瑰丽的、染血的词藻和意象，就是一句带着兽性的、对于女性主观能动性的呼唤。这声呼唤，就像《黑色维纳斯》里的“杜瓦太太”，不断地向这世界“以并不过分的价钱，散播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的、纯正的波德莱尔梅毒。”

孙广哲：嗯，《焚舟纪》就是一座游乐场，现实与魔幻、自我和他者、表象和本质在其中被卡特以嗜血的银针细细缝合，反复颠覆、倒置、相互吞噬，一如面具的两面。卡特对性、性别与身份的解构和重塑是戏谑却残忍的，也正因如此，比起阅读写实派的叙述去感受创伤经验，卡特的后现代主义尝试可能更能让读者在至暗的周身探出一缕光。

今天的讨论就结束了，感谢各位听众朋友的陪伴！

相关书目

《焚舟纪》

【英】安吉拉·卡特著

严韵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305-20478-4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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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制造：安吉拉·卡特传》

【英】埃德蒙·戈登著

晓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