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林徽因全家险些命丧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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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林徽因合照
一、长沙临时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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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9月10日,国民政府教育部发出第 16696 号令,正式宣布在长沙和西安两地设立临时大学。由国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以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天津北洋工学院(原北洋大学)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为基干,设立西北(西安) 临时大学。两个临时大学以原各校校长任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迅速赴当地选址筹备,尽快组织师生撤出平津地区在新校舍开课。
9月13日,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会议确定租赁地处长沙市韭菜园一号原美国教会所办圣经学院作为临时校舍。圣经学院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空间较大,且有地下室可储藏东西与躲避敌机投下的炸弹。
长沙临时大学校址(原长沙圣经学院),赵元任摄,图源《老照片中的长沙》(陈先枢、梁小进著)
此时的长沙圣经书院已经停办,校内教室、宿舍、家具及办公用具较为齐备,另外还有一个大礼堂地下室,正好作为临时大学师生的防空洞,以避日机轰炸。
9 月 20 日,北大校长蒋梦麟与三校同人陆续到达长沙紧急筹备。
9 月 28 日,各项事宜就绪,开始启用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关防。战时的中国教育即将揭开新的一页。
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校徽
二、流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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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大、清华、南开、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等校师生纷纷南下西行之际,众多与这些学府无缘的知识分子在沦陷的北平茫然四顾,不知命运维系何处。
此时,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所服务的中国营造学社,正是一所民办机构,自然属于中央政府“弃之不顾”之列。
梁思成深知日本人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和在北平文化界中的影响,要想不做和日本人“共荣”的汉奸,就必须立即离开北平。于是,他与爱妻林徽因一面联系可结伴流亡的清华大学教授, 一面尽快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出城。
1937 年 9 月 5 日凌晨,梁思成夫妇携带两个孩子和孩子的外婆,与清华大学教授金岳霖及另外两位教授走出了自己的住所——北总布胡同三号院大门。
众人行色匆匆,许多往事已来不及细想与回忆,时间的分针秒针走过心头犹如针刺。临上车的一瞬,多愁善感的林徽因,心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一阵酸痛袭过,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心爱的故园。
林徽因与女儿梁再冰、儿子梁从诫在北平北总布胡同三号家中。 原书插图
流亡的路,只有从北平乘车到天津,转水路绕道南下。到达天津后,梁思成一家和清华的金岳霖等稍事休整,然后乘圣经号轮船到青岛,再经济南、郑州、汉口,最后到达长沙。
这一走就是九年。此时他们都年轻、健康、漂亮,回来时却都成了苍老、衰弱的病人。
三、到达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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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怀想寄清风,明月依依送远客。经过近 20 天的奔波,总算到达了长沙。这时已是十月一日了。
身体本来单薄、瘦弱的林徽因,经过近一个月的颠沛流离,早已疲惫不堪,刚刚抵达长沙,就患病发烧,只好暂借朋友处休息。待病情稍有好转,梁思成奔波几天,总算在火车站旁(位于小吴门长沙老火车站)租到了一栋二层楼房上层的三间作为全家的栖身之所。
上世纪30年代小吴门火车站 图/长沙晚报
此时,流亡的北大、清华、南开等高校的学生、教授及部分家属,几经辗转纷纷来到长沙,相聚于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
大家相互见面,自是感慨多多,当初在北平夜幕中与梁思成分手的赵忠尧,把盛装镭的铅筒放在一个咸菜坛子里,夹杂在逃难的人群中向长沙进发。为躲避日本军人与伪军的盘査,他绞尽脑汁,昼伏夜行,一路风餐露宿,几乎丢掉了所有的行李,只有手中的咸菜坛子与他形影不离,双手磨出了道道血痕。
当破衣烂履、蓬头垢面的赵忠尧,在离北平一个多月后,拄着一根木棍,手提咸菜坛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临时大学办事处报到时,工作人员认为是一个乞丐未加理睬。待这个“乞丐”将坛子慢慢放下,声称要找梅校长单独说话时,梅贻琦正从内室出来送客。赵忠尧一 声低沉沙哑的“梅校长”,梅贻倚先是一惊,继而泪水涌出了眼眶......
赵忠尧和家人在南京鸡鸣寺前合影
赵忠尧得知梁思成、林徽因一家已抵达长沙,专程登门看望和拜谢,其间遇到了梁家的许多朋友和清华的熟人。这些来自沦陷区的朋友相聚一堂,除了寻找一点家庭的温暖, 更多的是怀着抗战的热情与对沦陷区亲人的牵挂,抒发胸中块垒,预测战争局势和中国的未来。
四、不会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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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临时大学和中央研究院几个研究所,于圣经学院陆续安顿下来,沦陷区大批机关单位人员、知识分子、工人、商人、难民、乞丐、流氓、无产者等等各色人物,潮水一样纷纷向长沙涌来,整座城市已呈人满为患、混乱不堪之势。
国难当头,民族危急,流亡到长沙的知识分子同政府最高领袖一样,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一种悲愤交织的情愫,这种情愫又迅速铸成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强信念,一 种与国家民族同生死共患难的英雄主义气概,于这个群体中迅速蔓延、升腾、撞击开来。 这种令人热血翻滚、魂魄激荡的情愫和气概,梁思成、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几十年后都记忆犹新:
“那时,父亲的许多老朋友们也来到了长沙,他们大多是清华和北大的教授,准备到昆明去筹办西南联大。我的二叔梁思永一家也来了。大家常到我们家来讨论战局和国内 外形势,晚间就在一起同声高唱许多救亡歌曲。
‘歌咏队’中男女老少都有,父亲总是‘乐队指挥’。我们总是从‘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首歌唱起,一直唱到‘向前走,别后退,生死已到最后关头!’那高昂的歌声和那位指挥的严格要求的精神,至今仍像一簇不会熄灭的火焰,燃烧在我心中。”
五、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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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战火已燃遍大江南北, 国军丧师失地,节节败退,长沙自然不是世外桃源。上海沦陷后, 日军一面围攻南京,一面派飞机沿长江一线对西部城市展开远程轰炸,长沙即在被攻击范围之 内。不久,梁思成一家即遭日军飞机轰炸长沙到了敌机炸弹的猛烈袭击,灾难来临。
日军飞机轰炸长沙 原书插图
梁从诫回忆说,一天,忽然头顶有飞机的声音,大批日机首次突袭长沙。由于亊先没有警报,梁思成以为是所谓苏联援助中国的飞机到了,而这些飞机很可能是为保护人民大众和流亡的知识分子特地在长沙上空守航,于是怀着一份感动跑到阳台,手搭凉棚对空观看。
飞机从楼群上方掠过,机翼上有一个圆形的血色的鬼子徽记。刹那间,几个小黑点从飞机的肚子里喷射而出,“嗖嗖”地向火车站飞去,那显然是被轰炸目标,而这座初次经受 战争洗礼的城市竟没有向市民发出任何警报。
小黑点很快变成了头尖脚圆的像小孩子一样大的“亮晶晶的家伙”,梁思成这才意识到是什么,车站周围随之腾起了烟火。巨大的爆炸声与升空的残渣碎石,使他的身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头“嗡——”地一震,急转身冲进屋里,一声“炸弹,快跑!”尚未喊完,一枚“亮晶晶的家伙”就飞到眼前落地爆炸。
随着一 团火球腾空而起,梁思成本能地抱起八岁的女儿梁再冰,屋中的妻子林徽因眼望窗外的火光惊愣片刻,顺势抱起了五岁的儿子梁从诫,搀扶着一直跟随自己居住的母亲向楼下奔去。
1937年11月24日日机轰炸长沙火车站后的惨状
就在这一瞬间,炸弹引爆后的巨大冲击波将门窗“轰”的一声震垮,木棍与玻璃碎片四处纷飞。一家人连拉加拽,跌跌撞撞地奔到楼梯拐角,又有几枚炸弹落到了院内。
在“隆隆” 的爆炸声中,院墙上的砖头、石块随着腾起的火焰向外迸飞,林徽因抱着儿子当场被展下阶梯滚落到院中,整个楼房开始轧轧乱响,门窗、隔扇、屋顶、天花板等木制装饰物瞬间坍塌,劈头盖脸地砸向梁思成和怀中的女儿......
等梁氏一家冲出房门,来到火焰升腾、黑烟滚滚的大街时,日机再次实施俯冲,第三轮炸弹呼啸而来,极度惊恐疲惫的梁思成、林徽因同时感到“一家人可能在劫难逃”了,遂相互搂在一起,把眼一闭,等着死神的召唤。
出乎意料的是,落在眼前的那个“亮晶晶的家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后不再吭声一原来是个哑弹。苍天有眼,命不该绝,梁氏一家侥幸死里逃生。
六、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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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机飞走后,流亡长沙的教育、学术界同人听说梁思成家中被炸,结伴前去探望。据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研究员石璋如回忆:“去到梁家,看见小楼的楼梯被炸毁了,还挂着东西, 但是没有楼梯上去,很惨。家眷幸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有事情。另外一件惨事就是在路上发现不知从那里来的、还穿着丝袜的女人大腿断肢,真的很惨。”
1937年,日本轰炸长沙后的情景。 赵元任摄
当晚,梁家几口无家可归,梁思成那“合唱队指挥”的职位自然也随之消散。 面对如此凄惨景况,清华大学教授张奚若把自己租来的两间屋子让出一间给梁家居住,张家五口则挤在另一个小房间里苦熬。第二天,梁思成找来几人,把家中日用物品慢慢从泥土瓦砾中挖掘出来。
据梁从诫说,当梁思成回到被炸塌的房前时,发现在一块残垣断壁上,有一个人形的清晰血印。据目击者称,此人被炸弹的冲击波平地抛起后,重重地掼在墙上,留下了这个鲜明的血色印记,墙上的人自然成为一块模糊的肉饼。
梁从诫说的这一天,是1937年11月24日,轰炸起始时间大约是下午1点半。 此次经过,除了官方的文件挡案有大略的记录,随校流亡到长沙的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吴宓也在他的日记中做了较为详细的披露。
七、抓“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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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机不断前往长沙轰炸,且在一段时间内围绕圣经学院周围展开,显然是有备而来, 或为专门对付三校与中央研究院高级人员,于是便有“内部间谍引导日机”的说法传出。
1937年11月,日本轰炸长沙后小吴门附近的弹坑。 赵元任摄,图源《老照片中的长沙》(陈先枢、梁小进著)
鉴于此情,临时大学与中央研究院长沙管理委员会主持者,共同派员组织了一个巡逻队, 当警报发出后,众人都奔赴圣经学院地下室躲避,巡逻队人员则在地面巡査是否有间谍或汉奸躲在某个角落,或明或暗地发信号引导敌机。
据史语所派出的巡逻队员石璋如说,巡逻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差事,弄不好就要挨炸弹炸,性命难保,但自己既年轻,也就不太在乎。每当警报响起,敌机来临,石璋如与史语所的年轻研究人员刘燿就随巡逻队在街面和各个角落巡査。
但几次过后,并没有发现间谍,大家心中不免有些泄气。正在这个时候, 一件事发生了。
有一天,警报大作,众人纷纷向圣经学院地下室逃奔,巡查人员各就各位,以警惕的眼睛盯着逃难的人群与各处异样情况。正在众人拥挤奔窜、惶恐喧嚣之时, 只见一青年人怀中夹一紫红色长物,无目的地在人群中乱窜,不时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样子十分可疑。 巡逻队队长大声喊道:“前边持物之人必是间谍,快给我拿下!”
话毕,几名年轻队员飞身 冲向前去将持物的青年人扑倒在地。石璋如等众巡逻队员见状,从各个方向奔来将青年人 擒获,反扭胳膊将其送人圣经学院一间房内关押起来。
刘致平(1909年-1995年)
待警报解除,巡逻队员们急不可待地将青年人提出来审问。想不到青年人自称姓刘名致平,是梁思成领导的营造学社中人,大大的良民,不是什么间谍,手中所执长物乃一未撑开的油纸伞。审问者详细査看,确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看不出暗藏发报机等特务们所使用工具的迹象。
经详细审问才知,刘致平原是梁思成任教东北大学时的学生,后投奔梁林夫妇到北平中国营造学社任法式部助理。 当梁思成、林徽因一家南下后,刘致平也辗转来到长沙投奔,因初来乍到,没有跑警报的经验,当警报响起,心中惊惶,顺手抓起身边 一把油纸伞就向外狂奔。
当跑到街上,又不知向哪里躲避,遂不时停留东张西望而引起注意,遂有巡逻队员怀疑手中的油纸伞可能是发报的秘密工具,并当作间谍抓捕关押之事。
情况査明,巡逻队找梁思成前来辨认,梁思成来后做了说明,将其保释,事情也就箅过去了。
八、再迁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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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机持续轰炸,整个长沙动荡不安,每天面临着不是家破就是人亡的威胁,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意识到在此很难做成什么亊情,遂萌生了离开长沙前往昆明的念头。
长沙临大师生三路入滇示意图。湘黔滇旅行路线,也是梁思成林徽因一家从湖南到云南的流亡路线
按他们的设想,远在中国大西南的昆明,离战争硝烟或许还有一段距离, 既可以暂时避难,又可以静下来做点学问,是个一举两得的理想处所,于是决心奔赴昆明。
12月4日晚,大雨。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陈之迈在潇湘馆设宴话别。吴宓应邀前往, 客有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以及顾毓诱等。
1938年1月中旬,根据国民政府指令,长沙临时大学迁往昆明,另行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湘黔滇旅行团到达昆明
当时中共驻长沙办事处的徐特立等几位书生闻讯,急速来到长沙临时大学讲演, 坚决反对西迁,鼓动学生抵制国民政府与学校当局的号令。
无奈形势比人强,历史选择的只能是顺应时代潮流为民族大义而前行的人。国难当头,大局已定,临时大学师生打点行装,昂头挺胸,以悲壮的豪气英姿,毅然迈出了西迁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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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南渡北归》(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文编辑 | 城小忆(微信号:chengshijiyiwh),图片为编者所加,未注明来源图片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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