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由开封围城到帝羓——片刻，读顺那段稀里糊涂的五代十国

五代后晋时期形势图。

书接上回《由黄巢到石敬瑭》，继续开始五代十国的故事。

现代人骂石敬瑭，主要还是外交认爹，丢人。

割幽云十六州给契丹，坑人。

然而，历史却又多维。

换一个角度去看，似乎并非如此。

说起割让幽云十六州，现代最爱说后来北宋为此失去了产马地区，因而无法发展骑兵导致兵力孱弱，最终亡国。

其实，在中原王朝持续到李唐，幽云十六州属于北方主要农耕地区，与产马最多五分钱的关系。

同样，幽云十六州并非石敬瑭实际控制地，与石敬瑭并驾齐驱的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钧同样有分。

何况，契丹当时兵强马壮，家常便饭般进出雁北，横穿太行山北方陉口，威胁、掠夺华北平原。

以石敬瑭单薄的身板，根本无法招呼幽云地盘乱局。

索性割让幽云十六州，依靠太行山和黄河天堑保全自己的晋国，原本是极为现实，也是极具战略眼力的事情。

即便北宋建国，宋辽虽然一度为幽云十六州大打出手，但是大多时候，幽云十六州也并非北宋亡国的关键。

当年，因为辽国快速、深度汉化，宋辽两国长期交好，发展互市。

事实上辽国作为抵挡北方游牧民族战略屏障，很大程度保全了北宋的和平、发展。

宋辽双赢格局，创造了宋朝空前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的繁荣，开创了中国历史最为美好的时期。

然而，关键时刻，历史再度失脚。

北宋徽宗、王黼、童贯、蔡攸等愤青为建光复燕云不世之功，毁约辽国，与女真签订海上之盟。

就此，再而三的失约，酿成了宋人后来的靖康国耻，也彻底葬送了中国历史最为美好的那段历史。

当然，对于这段公案，各有说法。文后朋友回复，更不乏真知灼见。

在此顺便致谢。

现代影视剧里的宋人和契丹人。

此外，再说起石敬瑭认爹。

这事，石敬瑭本人也很郁闷。

后唐大军围城，石敬瑭急眼认个自家结拜的长辈当爹，似乎也不算出格。

可是，谁也没想到，耶律德光居然是耶律阿保机的老儿子。

石敬瑭既然脱口而出喊出爹来，等到再见青春焕发的耶律阿保机，自己不由讪讪尴尬。

这爹，比儿子年轻十岁。

耻辱啊。

当时，石敬瑭创建后晋，高坐龙椅，看似风光无限。

不过，石敬瑭终究是李家的上门女婿。他这般平步青云，满朝胸怀大志的文臣武将们自然眼睛一红。

大家心照不宣，此起彼伏暗地起哄，顺便捏住了石敬瑭的这个把柄。

有事没事提两句，后晋高祖石敬瑭就算器宇轩昂，不知不觉早已威风扫地。

平心而论，石敬瑭治国治军，还是颇有能耐。

北宋牛人司马光对石敬瑭便极为推崇：

推诚弃怨以抚藩镇，卑辞厚礼以奉契丹。

训卒缮兵以修武备，务农桑以实仓廪，通商贾以丰货财。

石敬瑭在位六年间，中原无战事，民生稍微生息。

后晋主要疆土，即为早先保守战乱蹂躏，千里枯骨，饿殍遍地的开封、洛阳为核心的中原之地。

石敬瑭由洛阳迁都开封，着力经营，古代最为辉煌的东京古都，横空出世。

然而，爹比儿子年轻十岁的耻辱，早已挂在石敬瑭的后背。

石敬瑭稍微分身，心有宏图的文臣武将就不断闹事。

后晋大将魏州节度使范延光、镇州节度使安重荣先后叛乱，更是让石敬瑭手忙脚乱。

瞅着后晋天下熬成一锅烂粥，石敬瑭两腿一跺，含恨领了盒饭。

当时，石敬瑭本有七子早夭仅剩幼子石重睿。

等到石敬瑭病逝，托孤权臣冯道与都指挥使景延广却丢开了石重睿，立石重贵为帝。

史称后晋出帝。

石重贵年轻气盛，略有武力却不读书，却有一番当皇帝，长脾气的本事。

堪为标版愤青。

沙陀与契丹人主导了五代十国这段历史。

于是，国力虚弱的后晋，喜迎愤青时代。

愤青皇帝搭配朝廷若干愤青大臣，各种不服气，齐心协力一起激情冲动，对契丹采取了极其强硬的外交。

沿商路打劫契丹商人，逮捕契丹使者。

于是，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契丹发兵南侵。

自943到947年五年间，契丹三次南下，以契丹精锐铁鹞军在中原、华北机动， 于冀、晋、豫等地数次野战，重创后晋主力，消耗后晋国力。

后晋毕竟是中原王朝，迎战之下，双方互有胜负，但步兵居多，疲于契丹铁鹞军多路出击，难以四面应付。

后汉出帝石重贵自信满满，终于决定调集重兵，与契丹决战。

彼时，石重贵以倾国军队托付其姑父，后晋权臣杜重威，令其率兵迎战契丹。

不料，阵前，杜重威灵光一闪，竟然私约耶律德光，求契丹立他为帝。

耶律德光佯许其求。

杜重威大喜，当即引军先行，引导契丹军乘晋后方空虚，挥师南下，拐弯抹角巧袭开封。

契丹大军犹如天降，后晋出帝石重贵只得奉表报降。

当时，为石敬瑭献策和好契丹的桑维翰推却部属劝逃，决意以死殉国。

乱兵入城时，桑维翰端坐家中，戟指怒骂叛将，词气慨然，叛将们股栗不敢仰视。

就此，一代名臣桑维翰为乱军杀死。

说起当年桑维翰襄助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今人认为他是卖国者。

如是知道桑维翰实乃五代抵御外辱，以死殉国的往事，今人可能又会转身认为他是一位爱国者。

爱国、卖国，如何确定，看来只在人们愿意，其实分水并没有标准。

闲话。

身居高位的桑维翰已死，兵荒马乱间，后晋皇室、官员、平民自然在劫难逃。

开封饱受乱军屠杀、掠夺，几无人幸免。

是年，后晋灭亡。

历史上璀璨的开封古城，图画之外如今再无踪迹。

北宋文士薛居正在《旧五代史》感慨，认为石重贵委托非人，坐受平阳之辱。致使族行万里，身老穷荒。

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帝之甚也。

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

薛居正感慨，似乎正是古代开封的宿命。

后晋开封沦陷契丹后180年，北宋开封沦陷女真。

靖康事变，家喻户晓。

北宋委托非人，妖人郭京谎以六甲神兵防御，京城巡检范琼临阵叛变，结果一战之下，开封沦陷。

彼时，赵宋皇室惨遭凌辱之凄惨，开封饱受杀戮之血腥，远过从前。

此后，北宋开封沦陷女真百年，金朝的开封遭遇蒙古速不台大军围城。

金朝同样委托非人，开封被守城金朝大将崔立出卖，沦陷蒙古。

天道循环，炮制靖康事变的女真后人再尝北宋苦果。

蒙军入城，举刀乱砍，杀尽金朝全部宗室近臣，掳掠金朝全部后妃、财富送往蒙古高原。

万幸，就在速不台按照惯例准备屠城之时，耶律楚材到达开封，说服阻止了蒙军屠城。

蒙军退去，百万民众受尽惊吓，守着被掠夺一空，满城萧索的开封，走投无路，只得饥人相食。

待到端平入洛，开封残壁断墙，枯骨遍野，罕见人迹，几乎鬼城。

历朝历代，帝王将相不过个别，江山更迭，苦的还真是天下百姓。

由此可见，历史之苦难，绝非戏文唱出来的那般高亢。

闲话不提，书归正传。

深度中原化的契丹辽国助推历史，实为中国古文明非常重要的一章。

彼时，后晋灭亡，石重贵姑父杜重威被耶律德光戏弄，也没有当上皇帝。

原来，由草原来到中原，花花江山使人迷醉，耶律德光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当然也就起了当中原皇帝的心思。

说起契丹，估计是民间杨家将故事深入人心的缘故，现代人总认为这段历史，属于契丹外族入侵。

如今，契丹虽然消亡，但在事实上却是汉化非常彻底的民族。

早在耶律阿保机时期，契丹即自认汉人，以耶律为刘姓。以乙室、拔里比萧何，为萧姓。

耶律德光者，刘德光也。

只是耶律姓为刘姓的历史，年复一年，多被湮灭，少为人知。

客观而言，经历三国、南北朝、元蒙南侵、满洲入关等等战乱，源自匈奴的刘姓，源自契丹的刘姓，源自沙陀的刘姓，人数最多，随着每次北方战乱更是不断向南发展。

逻辑上，如今刘姓已经极不可能为两汉刘姓后裔。

尤其雁北、华北等当年辽国境内，大量耶律改换刘姓的契丹后裔不断融入，契丹人早已演化为现在的汉人，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比如刘强东，虎头虎脑，看上去，他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耶律强东。

当然，如无国家工程性的DNA查比，一家之言，不过假设。

947年，在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欢呼声中，耶律德光在开封称帝，改契丹国号为辽，史称辽太宗。

当上草原与中原共主，耶律德光第一道圣旨，便是纵兵打草谷，沿街烧杀掠！

现代人画作战斗中的契丹战士。

各路官兵欢呼行动，化身为盗，开封、洛阳附近数百里城池、乡镇或被洗劫、或被屠城，数月间化作白地，人迹罕见，犹如地狱。

中原再度糜烂，其形之惨，无以言喻。

有压迫，必然就有反压迫。

自南北朝以来，中原民众久经民族混血、融合，血性尚热。一怒之下，各地后晋旧将、军民愤然揭竿，群起反抗。

挖坑、下套、打闷棍、喂老鼠药。

群众反抗，花样百出。辽兵吃尽苦头，不能自保。

最初夸口要给后晋群众带来福祉的耶律德光，纵兵为祸，更成为当时中原民的众公敌。

耶律德光失去了化妆善良当草原、中原共主的耐心，下令辽兵掳掠后晋降官、宫女、宦官、工匠等数千人及财物，绕道太行山东退回辽国。

耶律德光沿途杀人泄忿，迁怒身边汉臣，火气一大，暴毙路途。

当时，天气回暖，辽国太后、群臣为世代纪念这位辽国第一圣君，为保持辽太宗美好形象，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忠心耿耿的馊主意：

以刃破腹，取其肠胃，涤之实以香药盐矾，五彩缝之。

又以尖苇筒刺于皮虏，沥其膏血且尽，用金银为面具，铜丝络其手足。

如此这般，经过随行御厨菜刀挥舞，兼用花椒、大蒜、生姜、盐巴乱抹一气的骚操作，耶律德光遗骸被制作成了香喷喷的帝羓。

——东方第一具木乃伊。

原来，如耶律德光这般杀人无数的一代雄主，终究不过一堆腌肉。

清人画作的辽太宗耶律德光，中国历史首位帝羓。

这是947年5月的事情。

当时，在中原反抗辽太宗纵兵四处掠夺、杀戮的义军中，唯有山西太原刘知远，在麾下大将郭威献策下，率部由汾水南下取河南、进而图天下。

刘知远军队势力最大，按照历史约定俗成的规则，自然疾步上位。

947年，沙陀牛人刘知远托名两汉子孙，恢复汉室，在太原登基，建立后汉。

在漫长而黑暗的战乱中，中原终于在五代十国时期进入了第四个朝代。

早年，在后梁后唐双雄争霸的战争中，刘知远追随石敬瑭出生入死，以雄武过人，勇猛善战名震三军。

不过，在契丹灭后晋兵力极盛之时，刘知远颇识时务，同样俯首被比他小七岁的耶律德光认为干儿。

刘知远在位不过一年，尚未作为随即病逝，史称后汉高祖。

随后，刘知远第二子刘承佑嗣位，即后汉隐帝。

刘知远父子在位不过四年，少有作为。

不过，看似后汉平平淡淡，五代十国最后的高潮，却就此酝酿，预备上演。

后汉年间，传说中于漫天红光诞生于夹马营的赵匡胤，已经在民间评书里，完成了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大摇大摆走进了史书。

昆曲千里送京娘。民间故事、传说，总比历史更让人信任。

当时，赵匡胤即在后汉枢密使郭威帐下，津津有味当着一名低级军官。

不想当皇帝的军官，绝不是好军官。

就在这段时间，赵匡胤在军营里，与同为低级军官的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等人杀鸡喝酒，结为兄弟。

史称义社十兄弟。

通常，人们认为义社十兄弟是赵匡胤终成大业的基本力量。

后来的两宋朝野，说起这段往事，就如同现代人说起金庸武侠，个个都是眉飞色舞。

不过，他们和后汉高祖刘知远殿下第一牛人枢密使郭威相比，定然是江南七怪与黄药师的差距。

郭威，在牛人辈出的五代十国，确实算作极具演义色彩的第一条好汉！

这是一个很多人陌生的名字。

但是，他的故事尤其精彩，早已天下闻名，几乎无人不知。

天色已晚，预知后事，且看下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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