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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帮你审视“何谓自我”的五个问题

日刻 日刻 2019-06-11



大多人谈及村上,印象是“轻”的。


因是最畅销的日本作家之一,但凡对读书有点儿热情的人,都读过他,尤其是浸泡在消费主义欢愉中的80、90后。


他们热衷从书中截取轻时髦元素,用于自我陶醉:午后咖啡、深夜的爵士乐酒吧、围炉而睡的猫、晨起跑步、昼中读书的慢生活……以及无处不在的失落与孤独。


在对元素进行片段式、私人化的意淫中,村上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娱乐化了。


于是很少有人谈起村上的严肃与深刻:怪诞离奇故事背后的形而上思考、对战争的沉重反思及歉疚,以及作为小说家和传播者所应担负的责任心。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特从杂文《何谓自我》中截取了一些内容,来解答:【为什么读者会从小说中找到自己?】【究竟什么是自己?】【在迷失与寻找自我的路途上,宗教和小说分别能起到什么作用?】等问题。


村上说:“何谓自我”这个问题对于他这样的小说来说几乎没有意义。而我们选取这篇文章是因为,他所说的会帮助我们找到解答“何谓自我”的方法。



问:村上如何看待“何谓自我”的困惑?


答:这是毫无意义的提问,下次再有人叫你描述自己,你就不妨试着描述炸牡蛎看看。


不久前,我收到一位读者的电子邮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准确的原文回忆不出了,现将大致的意思写下来。


日前参加就职考试,有一道考题是“请在四页稿纸之内(我记得好像是)对你自己进行描述”。我根本无法用四页稿纸来描述自己。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嘛。假如村上老师您遇到这种考题,您会怎么回答?职业作家连这样的事也能做到吗?


对此,我的回答是这样的。


你好。诚如所言,几乎不可能用不足四页稿纸来描述自己。我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提问。但就算无法描述自己,比如说用不足四页稿纸描述炸牡蛎却是可能的。那为何不试着描述一番炸牡蛎呢?通过你描述炸牡蛎,你与炸牡蛎的相互关系及距离感会自然得到体现,这追根溯源也等于描述你自己。这就是我所谓的“炸牡蛎理论”。


下次再有人叫你描述自己,你就不妨试着描述炸牡蛎看看。当然不必非得炸牡蛎不可。炸肉饼也行,炸虾丸也可以。丰田卡罗拉汽车也好青山大街也好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也好,都没关系。我不过是喜欢炸牡蛎,信手拈来做个例子罢了。为你加油。

问:村上自己没有这个困惑,为何还要写这篇文章?


答:很多年轻人在追问中陷入了宗教的陷阱。


他们中有许多人深陷看不见出口的思维的死胡同,追问自己“本来的实体”究竟是什么,于是渐渐失去与现实世界(姑且称为“现实A”)的实质联系。人若想将自己相对比,必须闯过几个有血有肉的假设的关口。就好比莫扎特歌剧《魔笛》中的王子塔米诺和公主帕米娜那样,经历过水与火的考验(或说经历作为隐喻的死亡),才理解爱情与正义的普遍性,并借此逐步认清自己这一身份。


但实际上,此刻环绕我们的现实充满太多信息与选项,基本不可能从中恰当挑选并吸纳对自己有效的假设。将它们无限制无秩序地摄入体内导致中毒的情形倒屡见不鲜。而且环顾四周,并不见有经验丰富的年长者在引导他(她)。因为现实的推移过于迅猛,一代代前辈积累的经验许多情况下不再是有效的范例。


就在这时,一个强有力的局外人悄然现身,将几种假设制作成浅显易懂的套餐食谱交到他们手上。其中所有的必需品一应俱全,装在精美的包装盒里。在那里,选项数量有限,所有问题都预备好了条理清晰的答案。相对性遭受放逐,绝对性取而代之。


问:村上认为,小说与宗教有相同之处,不同点在哪呢?那或许是解救“困惑闭环”的关键。


答:小说不会让“假设”取代“现实”,从而切段现实生活的延续性。


在小说中,故事一旦结束,假设便基本完成使命。幕布降下,灯光亮起,堆积的猫咪们从酣睡中醒来,伸伸懒腰,停止做梦。读者只留下部分记忆,回到原先的现实中。与先前相比,也许颜色有时会改变,但存在于彼的仍是原先那个司空见惯的现实。其延续性毫无置疑的余地。


将延续性切断——这大约就是关键。通过切断延续性(或无限地替换成伪装的延续性),一见之下现实似乎变得和谐统一,但延续性这稍嫌凌乱却不可或缺的气孔却被人为地堵塞,因此房间不容分说滑向缺氧状态。这任如何考虑都是危险的事态,实际上当真招致了及其悲惨的结果。


我接到过一位曾沉迷某个庞大极端宗教(不是奥姆真理教)的男子的来信。他被那个极端宗教组织送进修道场(似的地方),过着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严禁阅读圣典之外的书籍(他们不允许信众接触虚构作品,之人可一条虚构频道,这也是必然)。


然而他将我写的小说《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偷偷藏在箱底,避人眼目每天偷读上一段。然后历经艰难曲折,花费许多时日才好不容易摆脱极端宗教组织的精神束缚。如今终于重归现实世界,过上普通的生活。为什么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每天读那本小说?为什么没有听从指令把它扔掉?他也无法解释清楚。不过他写道,倘若不曾坚持读那本小说,不知能否从那里成功逃脱。


对我这个小说家来说,这封来信有重要意义。我的猫咪们没准就在做相当厉害的梦呢。我当然不是在夸奖自己写的小说优秀,只是说,在某种特定的场合,它曾经拥有某种特定的效应。但作为一介小说家,我仍然为这个事实欣慰。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许在围绕故事这工具进行漫长而严峻的战斗。有时我也这么想。


他们——极端宗教——准备了简单直接、一目了然却又强劲有力的故事,引诱人们,试图把人拖进圈套。从有效性的角度看,这是极其有效的假设。几乎没有不纯物质介入其中。对其理论提出异议的因素,就像贝壳吐出沙粒一般,从一开始就被巧妙地排除了。逻辑大致前后一贯。不必迷惘,也不必苦恼。在那里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解决。如果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那只说明所作的努力还不够。来吧,努力吧!课题布置下来了,只要努力就会得到正当的回报。封闭的环正因为封闭,正因为排除了不必要的东西,才拥有可迅速见效的强大能力。


与之相比,我们小说家能提供的故事却平淡无奇。我们只能预备各种式样各种尺码的鞋子,让大家轮流把脚伸进去。既费时间,又费劳力。说不定有人直到最后也找不到一双尺码合适的鞋。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能打包票。一望而知缺乏有效性。如果有人问: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将无言以对。没有明快的答案。只能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说:“我觉得好像有某种意义。”


某种意义。


问:村上如何看待文学的力量?文学对“何谓自我”有答案吗?


答:关键还是“延续性”,所谓延续性,也就是道义性。而所谓的道义性,就是精神的公正。


有某类东西,是我们有而他们没有的。虽然不多,却有一些。那就是前面也曾提及的延续性。


我们在一个叫做“文学”的、经历过长期实证的领域里工作。但从历史角度去看,文学在许多情况下起不到现实作用。比如说它从来不能以肉眼可见的形态阻止战争、屠杀、诈骗与偏见。在这层意义上,也可以说文学是无力的,在历史上几乎不具备立竿见影的速效性。但至少文学从来不曾催生战争、屠杀、诈骗与偏见,反而始终不厌其烦地孜孜努力,试图催生与之抗争的某种东西。当然,其中不无试行错误、自相矛盾、内部纷争、异端与走题。尽管如此,文学总体来说始终在追求人类的尊严内核中的事物。在叫作文学的东西里面,有这种(唯独)在延续性中才能阐述的强有力的特质。我如此认为。


这种强有力,就是巴尔扎克的强劲,是托尔斯泰的恢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刻,是荷马丰饶的想象,是上田秋成澄澈的美丽。我们所写的虚构作品——尽管屡屡把荷马拉出来举例让人觉得对不起他——就建立在源自那里并绵延至今的传统上。我作为一介小说家,在万籁俱寂的时分,有时会听见那涓涓细流的声音。我个人固然微不足道,不必说,于世间几乎没有用处。但觉得此时此刻我所做的,就是自古以来绵延不断的某种至关重要的事情,今后它必定会传承下去。


所谓故事,就是魔术。借用奇幻小说式的说法,我们小说家将其作为“白魔法”来使用,而一些极端宗教组织则将其当作“黑魔法”来利用。我们在森林深处,不为人知地殊死格斗。简直就像斯蒂芬·金的少年小说中的一幕场景。然而在某种意义上,那种形象肯定相当接近真实。因为小说家比谁都熟知故事的强大力量及背后的危险性。所谓延续性,也就是道义性。而所谓的道义性,就是精神的公正。


问:村上给年轻人支招,如何找到“何谓自我”的答案?


答:说不清楚,就去描绘关于自己的一切吧。


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何谓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


我打算通过炸牡蛎这东西来谈谈自己。笛卡儿或帕斯卡尔对此是如何思考的,我一无所知,在我而言就是“我谈炸牡蛎,故我在”。我甚至有种预感,假如沿着这条广漠道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一定能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延续性与道义性。


我的环是开放的。豁然张开。我从那里来者不拒地将全世界的炸牡蛎、炸肉饼、炸虾丸、地铁银座线、三菱圆珠笔统统接纳进来,作为物质,作为血肉,作为概念,作为假设。然后打算利用它们制造出我个人的通讯装置。


编辑:孙薇 李昱微

原创手绘: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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