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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子 | 詩歌係個嘛夠野

佑子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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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oportrait, Martin Parr, 2000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詩歌係個嘛夠野 / 佑子



讀文章常常讀到“詩歌”一詞,常常讀到這個彷佛是攔路神一樣的詞,每讀到它就像嚼飯嚼到一粒砂子一樣哽得牙痛。主要的是佑子不了解這個詞,因為這個詞指意不明。到底是詩還是歌呢?詩,佑子略懂一二,歌,也聽人家唱過,但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指的是什麼呢?複合名詞,比如說“車馬”,是指交通工具,水、土放在一起便指的是自然環境,“槍炮”在一起就泛指武力。那末詩歌在一起指的啥呢?

用這個詞的人,雖然“詩歌”、“詩歌”地叫嚷,但有時叫過幾聲而後便只叫詩而不再提歌了。忘了麼?而且從來不見他們單獨談談歌,夠教人納悶了吧!文章中,在他們用詩歌一詞的地方,如果把歌字拔掉,又絕不妨害文意。讀多了這類大作令人得到一個結論,可歸納成下式:

詩歌=詩

如果依照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學過的小代數,等號的兩邊同時減去詩,則得

歌=0

然而,任是傻瓜也知道這個推算出來的結果,大有問題。歌,這個藝術的一格,這個大工業,一個女子站在台上扭兩下,吼幾聲,灌成亮亮的膠片,聲名、錢財滾滾而來,比那些寫酸文章的人強多了,怎麼會是個零呢?

但凡有點外文知識的人,都知道無論英、法、德、西等文字 中,相對於中文的“詩”一詞他們有,相對於“歌”一詞也都有,唯詩歌連在一起的,沒有。“詩歌”連在一起只有中文才有,只有寫中文的那些黑白不分的秀才們才用。佑子粗淺的了解是:詩,是用文字寫成的,配以樂譜之後才成歌。正如身體要等人死之後才叫作屍,現在“身屍體”一詞,誰懂?

The Leaning Tower of Pisa,  Martin Parr, 1990


或曰中國自古樂府詩、詞、曲都是可唱的,詩、歌同論有何不宜?然而歌就像人,走路得用兩條腿,一條是文字,一條是音樂。孟德爾孫(Mendelssohn)寫過很多所謂“無言歌”(Song without words),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也有,但那是鋼琴的一種曲式,並非真的歌,也沒有那個聲樂家真的拿來唱。中國的歌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可能是由於記譜不夠精確不夠科學,甚至有些歌曲連工尺譜都沒有,僅憑口授,乃至今日古曲皆已亡失,只留下一些文字,亦即歌的獨腿,成為跛歌。今天誰也無法如宋人一樣唱唱〈憶江南〉、〈浪淘沙〉,誰也不知道那些曲調是由那些Do, Re, Mi組成。還歌個什麼呢?佑子想歌也歌不出來了。


而且歌的文字部份,亦即歌詞,多屬嚴格的的韻文體,取其字數一定,韻腳整齊。適合音樂部份之對稱、重複及輪回。今人之詩作,文體由韻文而自由韻文,而無韻韻文乃至散文,絕無規範,離歌日遠乃至斷不能歌矣!雖然仍有些大頭詩人愛用音樂名詞作為詩題,動輒來個什麼“二重唱”、“四重奏”乃至“奏鳴曲”、“遁走曲”不一而足。誰要是真的認為這些大作皆適合曲譜之規則,可以譜之唱之便大錯。佑子讀這類作品,也嘗心中設想標題所示之音樂曲式,結果發現二者全然風馬牛互不相涉,莫名其大廟。其實詩要寫得可以入歌,大大不易。宋人評蘇、柳之詞,就文而論蘇高於柳,就協不協音律宜不宜歌唱,則柳強過蘇。像蘇夫子那樣的文豪,所作之詞到唱時還得借助於關東大漢,佐以鐵板銅琶。玄想其聲之粗厲或近乎前幾年美國流行的重金屬(Heavy Metal)樂流吧!


不但協不協音律,合不合調性等等非專業的音樂家不辨,我們中文特有的四聲、平仄更是講求得厲害,歌詞一事難矣哉。走筆至此記起幾則關於歌的故事來。五0年代台灣流行過一首反共抗俄的歌曲,二拍子,孔武有力。由於政戰機構之推動,一時之間學校唱,軍中唱,連電影院放映前後都唱。如果說凡有井水處皆歌柳詞算得是流行的話,那時的台灣可說是凡有一把嘴的都會唱。然而唱著唱著突然有一天不唱了,不但不唱而且政府禁唱,原因是那句一再重複的“保衛大台灣”聽起來、唱起來就同“包圍打台灣”一樣一毫不爽。又:佑子讀書時,曾寓居台北一個大雜院。隔壁經常雀戰到天光,年青易睡,洗牌打牌都吵不醒。唯四方城的一方是老沈時,他喜歡拉開豆沙喉,聲音又洪,大唱幾聲玫瑰玫瑰真嬌美,玫瑰玫瑰真艷麗……被這副豆沙喉吵醒過幾次之後,有一天我拉著他問:“打牌就打牌,唱什麼玫瑰?”


“哎呀老弟,我那裡是唱什麼玫瑰,我八圈不胡牌,我是唱霉鬼霉鬼真叫霉呵!”


West Bay,  Martin Parr, 1997


中文因四聲而辨義,一經歌唱,四聲即被樂音取消,平上去入皆不分。寫詩,寫今天風行的啞詩猶還可,寫歌詞可得小心,勿與另意雷同。可見寫詩易,寫歌詞難。分家吧,別再詩歌詩歌地沒完沒了了。


歌留給音樂家們去攪,詩人寫詩。


文字入歌不易,入了歌又如何呢?其實文字一入歌就如同一個女子嫁給人作妾侍一樣,從此淪為次要,再無獨立人格。音樂才是夫君,才是主宰。Pavarotti及Callas等人唱起歌來很多人愛聽,然而那些意、法、德等文字有多少人能懂?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有時還要將唱詞譯成英文,用幻燈打在一邊。多數人不屑於看、來不及看、忘了去看,誰管唱詞,音樂好聽,故事布景人物燈光等等都比唱詞重要。佑子愛看京劇,但對於小生、花旦的唱詞有時真的是一字不懂,不是不懂而是一個字也聽不出來,要經人講解才知道那個旦角唱的是“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在歌中,詞算什麼,不是極為次要麼?


那個自尊的詩人願意自己的作品成為次要?不但作品成為次要,連作者的名字也湮沒無聞。不信有誰記得馬勒的大地之歌的作者是誰,悲多芬合唱交響曲是誰寫的詞?


美國孩子三、五人組成一個班子,能寫時便自己寫,不能寫時便在刊頭報尾出三、五十元,一、二百元徵求,徵求什麼呢?徵詩。中選者得到采金賣斷。與其詩再無關連。孩子們敲敲打打替該詩穿上音樂的外衣,敲不出名也就罷了,萬一打出名來,上了榜得了個一二三幾名,馬上演唱會,灌唱片,名聲財富滾滾而來。那時人們只知演唱者,班子,甚至發行的公司,寫詞的那個詩人早不知死到那裡去了。


然而今天我們仍然隨處讀到詩歌詩歌,頭腦發昏的詩人呷呷不休也還罷了,連原應有細密的思路,銳利的分析能力的詩評家也在那裡黑白不分一鍋煮,詩歌歌詩地纏夾不清。佑子不禁要問:你們所說的“詩歌”不就是詩麼?為什麼要拉個歌來作陪襯呢?你們不敢一個人去找那個女孩子,一定要拉了佑子作陪壯膽麼?佑子沒空,歌要忙著賺錢。以後談詩就光談詩,不要再帶著拖油瓶出嫁了,詩歌歌詩地,“詩歌”到底系個嘛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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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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