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青 譯 | 意象派詩作選譯 2
Erza Puound, Wyndham Lewis, 1939
DescriptiAuguste Rodin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1年8月65期
意象派詩作選譯 2
鄭建青 譯
龐德
Ezra Pound
詩章第49號
Canto 49
讚七湖，有佚名詩曰：
雨，空江，孤旅，
凍雲中現一團火，黃昏驟雨
船篷下一盞孤燈。
蘆葦沉沉，彎彎，
竹林簌簌如泣。
秋月；沿湖山聳
襯斜陽
暮似雲帘，
籠漣漪；而穿帘
是月桂尖長的枝刺，
蘆葦叢蕩一支寒曲。
山後佛寺的鐘聲
隨風飄來。
四月逝帆十月歸，
船溶入銀波；緩緩；
太陽獨耀江上。
一竿酒旗攬斜陽
斜光中幾縷炊煙依稀
忽有雪飛江上
大地玉裹
扁舟似燈籠搖蕩，
流水凝寒。而在山陰
黎民悠悠自得
大雁猝降沙洲，
雲攏聚窗口
水渺渺；雁與秋並行，
漁火上空一片鴉噪，
光移北天際；
有數童擲石捕蝦。
1700年康熙巡歇山湖畔，
光移南天際。
國屯富亦衰？
這會遺臭萬年；會為鬼怪。
大運河雖為昏帝享樂而掘，
可它仍流至通縣。
卿雲爛兮
糾縵縵兮
日月光華
旦復旦兮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掘井而飲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第四度，安寧的空間。
其威制伏野獸。
扇詩，為帝王而寫
Fan-Piece, for Her Imperial Lord
白絹扇啊，
純潔如草上霜，
你也被擱置一邊。
Erza Puound （1885-1972）
阿丁頓
Richard Aldington
在不列顛博物館
At the British Museum
我翻開書讀到：
“我夢見寧靜詩篇的音韻
像一支槳悄聲滑動。”
沉悶發霉的空氣，一張張黑桌子，
低垂的頭顱以及大廳裡
窸窣的聲音
遂消失……
遂有
太陽高懸在湛藍的天空，
船兒飄蕩在湖邊的淺水，
魚兒如紅棕色的影穿梭波動的水草間，
夾竹桃玫瑰色的花瓣飄落草地﹐
肯特蘭城堡裂開的牆垛週圍﹐
一只只燕子俯衝飛旋啁啾……
威廉斯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槐樹花開
The Locust Tree in Flower
叢中
一
綠
硬
枯
亮
的斷
枝
又
現
白
香
五月
詩之比喻
Metric Figure
白楊林中有只鳥！
它是太陽！
樹葉是小黃魚
在河裡游。
鳥在魚上飛掠，
翅膀馱著白晝。*
福玻斯！*
是他使白楊
發出耀眼的光芒﹗
是他的歌聲
壓倒風中
嘩嘩作響的葉聲。
*“ 翅膀馱著白晝”一句應是“習”字的意象解釋。龐德也這樣用過。漢字對意象派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福玻斯指太陽神。
南塔基特島
Nantucket
窗外的花朵
淡紫金黃
變幻在白窗帘上──
聞之清爽──
午後的陽光──
玻璃盤上有個
玻璃罐，平底杯
倒擺著，旁邊
丟一把鑰匙──還有
潔白的床
大數字
The Great Figure
雨中
燈下
我看見
一輛紅
救火車上
金色的
數字5
救火車
急匆匆
不顧一切
敲鈴
鳴笛
車輪轆轆
馳過黑暗的城市。
William Carlos Williams（1883-1963）
愛米．洛爾
Amy Lowell
落雪
Falling Snow
雪在我周圍低聲絮語，
木屐
在身後的雪地踩出一串小坑。
可沒有人會經過這裡
尋我的腳印，
當寺鐘再次敲響
腳印會被掩埋消失。
中國皮影
Ombre Chinoise
紅毛地黃映在黃牆上
一道道紫紅的影；
一婦人打著紅黃色的陽傘；
波浪緩緩衝擊著胸牆。
這就是全部。
無有──永恆──
堅固如純金戒指的中空。
梭子魚
The Pike
褐水深深，
陽光下銀燦燦，
蘆葦蔭下流水舒緩清涼，
一條梭子魚在打瞌睡。
他隱身蘆梗影中
難以被發現。
突然他一擺尾，
一道銅綠之光
在水下一閃。
蘆葦叢中
閃出一道橄欖綠的光；
接著一道桔色閃過
陽光強烈的水面，
是那條魚掠過水池，
銅綠色
一暗一閃，
遂隱入對岸柳樹憧憧的
倒影。
風與銀
Wind and Silver
亮閃閃，
秋月浮動在朗空；
她飄過魚塘時，
魚塘遂脊骨抖龍鱗閃
一年又逝
A Year Passes
在愉園的瓷籬那頭
我聽見蛙鳴在藍綠色的稻田
而劍形的月
把我的心割成兩瓣
漁家婦
The Fisherman’s Wife
孤獨時，
松林裡的風
如濤嘩嘩
拍打著船舷。
中國情結
From China
想到
照著殿前台階的
月光
也照著故土的
一方方稻田
遂熱淚滾滾
如白色的米粒
滴在腳邊
紙魚
Paper Fishes
紙鯉魚
掛在高高的竹竿上，
把風吃進嘴裡
再從尾部排出。
人莫不如此，
從來都是大口大口地吃風。
秋天的薄霧
Autumn Haze
是一隻蜻蜓還是一片楓葉
輕柔地落到水面？
和平
Peace
棲息在炮口
一隻黃蝴蝶悠悠張合著翅膀。
Amy Lowell（1874-1925）
弗萊徹
John Gould Fletcher
倫敦觀覽車站
London Excursion Station
我們下降
到一堵綠牆內。
游動的人影：
一晃都不見了。
遂發現自己
孤單單。
回頭一看：
城市變大了。
一面灰牆
有窗卻無燈光。
重重地，夜
壓扁它的臉龐。
我朝前走著。
記憶凍得
像空心樹上
鳥兒哀叫。
我朝前走著。
雄赳赳氣昂昂，
走向充滿敵意的
夜色。
沃勒斯．史蒂文斯
Wallace Stevens
觀黑鳥的13種方法
Thirteen Ways of Looking at a Blackbird
1
在二十座雪山中，
唯一在動的
是黑鳥的眼睛。
2
我有三副腦，
一如樹上
有三只黑鳥。
3
黑鳥在秋風中盤旋。
小小的啞劇。
4
一個男人和女人
等于一。
一個男人和女人外加黑鳥
等于一。
5
我不知道該喜歡哪一種，
抑揚頓挫之美
還是旁敲側擊之美；
在叫的還是
剛叫過的黑鳥。
6
長窗的糙玻璃上
掛滿冰凌。
黑鳥的影子
晃來晃去。
心緒
在鳥影中
尋一種難解的因緣。
7
哎，哈德門鎮那些精瘦的男人，
你們幹嘛老嚮往金色鳥？
沒看見黑鳥
在你們身邊的女人的腳邊
兜圈嗎？
8
我懂高雅的聲調
和曉暢無誤的音韻，
但我也懂
我懂的
一概關乎黑鳥。
9
黑鳥飛離視線，
標誌著許多圓圈之一的
一個圓邊。
10
見到黑鳥
在綠光裡飛翔，
連裝腔作勢的蕩婦
也會尖叫起來。
11
他駕一輛玻璃馬車
越過康涅狄格。
有一回，一陣驚慌襲上心頭，
全因他把
馬車影
當作一群黑鳥。
12
河在流。
黑鳥肯定在飛。
13
整個下午都陰沉沉。
雪在下，
還會接著下。
黑鳥棲在
雪松枝叢。
William Carlos Williams（1879-1995）
勞倫斯
D. H. Lawrence
櫻桃強盜
Cherry Robbers
幽長的枝下，像紅寶石綴在
東部姑娘的髮間
墜著串串猩紅的櫻桃，好像鮮血
滴自每個髮卷。
亮晶晶的櫻桃下，折了翅膀
三只死鳥橫躺：
灰白胸脯的畫眉和一只黑鳥，
血跡斑斑的小強盜。
背靠乾草垛一姑娘站著對我笑，
她耳朵上掛著櫻桃。
遞給我她的紅果：我要看到
她是否淚光閃耀。
瑞德
Herbert Read
暮鐘
Curfew
像半人半羊之神，抬頭
自輕柔的霧：
心靈遂洶湧
激浪拍打擁抱
黃葉和墨綠的群山：
秋夜鐘聲陣陣。
夜
Night
黑且陡的屋頂鑿出
夜的永恆：
然白色月光的尖角閣
似
祈禱時靜靜的手。
麥寇生
Max Michelson
午夜
Midnight
午夜。萬籟俱寂，
然寂靜中似有一種聲音
在蔓延，如訴如泣。
我顫抖的身體，
而不是耳朵，在傾聽。
突然，它炸／綻開了……低沉、嘶啞、冷清
自人間萬物。
是春
從夜色中撲來。
▼ 近期回顧
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