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 詩人中的漢子——牛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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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漢 （1923-2013）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3年12月79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詩人中的漢子——牛漢

向明

    有人斷言：

    面孔朝向天堂，

    脚步總走地獄‧

    我始終不相信‧

    讓我不解的是：

    我的面孔一直朝向地獄

    而脚步為什麼邁不進天堂？

這短短的一首詩充滿着執抝，不服和困惑的置疑，是素有詩壇硬漢之稱，一生歴盡坎坷和磨折，但人生信念不倒，詩心常青的今年初度八十歲的老詩人牛漢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所寫，寫成之後末能定稿，也未定標題，一直存活在心裡。今年（2003）四月四日晨，他参加為他舉辨的作品研討會準備資料而找出來，將這首詩命名為〈信心〉、但也將本僅只有七行的詩删去五行，只剩如今的兩行：

    只要面孔背着地獄，

    脚步總能走進天堂。

這首短詩經這樣大力的“去蕪存青”，全詩由消極而積極，由背向而轉變為直面，看出牛漢老哥（我一直這樣尊稱他。他比我大五歲）經過時間的無情陶冶，已將他那一生的困惑靈魂的苦難，得到超越與昇華、活得更加堅靱硬朗。

牛漢生得高大結實。乃山西定襄人、由於與內蒙接壤，可能有幾分蒙古血統，畢業於西北大學外語系精通俄文。他係七月派重要詩人，曾因被劃為“胡風份子”受過長時期的磨難，但此人越戰越勇，從不屈服，反而更加嫉惡如仇。記得一次國際華文詩人作品研討會上，他曾對某詩人所寫的五千行長詩，當着與會的眾家詩人大聲斥責說、那裡是五千行詩？分明是五千行政治，五千句馬屁，十足表現出一個正義凜然、有勇氣，有擔當的詩家漢子。

牛漢有首自述式的名詩，足以寫出他令人敬佩之處。此詩名為〈我是一顆早熟的棗子〉，在詩前他有一段題記交待，他說：“童年時，我家的棗樹上，總有幾顆棗子紅得特別早。祖母說：‘那是蟲咬了的。’果然，它們很快就枯凋了。”原詩如下：

    人們

    老遠老遠

    一眼就望見了我

    滿樹的棗子

    一色青青

    只有我一顆通紅

    紅得刺眼

    紅得傷心

    一條小蟲

    鑽進我的胸腔

    一口一囗

    噬咬着我的心靈

    我很快就要死去

    在枯凋之前

    一夜之間由青变紅

    倉促地完了我的一生

    不要讚美我

    我憎恨這悲哀的早熟

    我是大樹母親綠色胸前

    凝結的一滴

    受傷的血

    我是一顆早熟的棗子

    很紅很紅

    但我多麽羨慕綠色的青春

這首詩的成功，在於詩人獨具慧眼，抓住早熟的棗子實係受蟲噬咬‧受到無形的戕害，催其畸型成長，而由青轉紅的這一悲劇意象，予以鋪張描繪而成。寫的雖然是大自然中經常發生的難逃刼數，實際卻與人間的悲劇諳合。那顆通紅的早熟的棗子豈不即是牛漢本人青年即歴刼悲愴所吐出的血滴的最恰切象徵。難怪詩人在詩尾大聲的說“但我多麼羨慕綠色的青春”，不願鮮紅的成熟，成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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