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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實 向明|詩人與愛情的問答

秀實 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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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mily Time,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1860s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6年6月94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詩人與愛情的問答



秀實 VS. 向明



   問:愛情在你的新詩創作裡,扮演怎樣的角色?


   答﹕扮演極不重要的角色。我甚至沒有寫過真正的情詩。在台灣幾本情詩選中,我幾乎沒有詩入選。在候吉諒所編的《情詩──現代篇》(2003)中,我同意入選的詩是1981年寫的〈咳嗽〉,其實那是一首“親情詩”,是寫給我妻子的‧稍早杜十三也編過一套《情詩》(1990)左右卷,在這本情詩選中是我的更早(1980)寫的〈妻的手〉,也是寫的親情。所以如此“絕情”,實在是我們生不逢辰,在我們那“哪個少男不多情”的年齢,我們幾乎窮得不敢奢望有愛情發生。


 而最糟糕的是,我們揹著一個“外省人”的原罪,我們任何愛的示意和希望是被拒絕的。這也就是我們這老一代的詩人,個個都遲婚的原因,而且後來結婚的對象仍是眷村的子女。有些至今仍是孤單一人,他們一生幾乎與愛情無緣。我在六十年代寫過一首詩叫做〈今天的故事〉,裡面有一段是這樣寫的,詩中忠實道出當年我們那青少期的心靈狀態:



有那麽一種精靈

美學窩藏不了在他們的破棉絮裡

有的,也祇是一朶揉皺的殘花

卡洛里吝嗇了他們一輩子

牙齒間打磨不盡的是劣質煙草的鏽



 問:新詩誕生以來,愛情詩是重要的一脈。湖畔詩人汪靜之被認為是“現代愛情詩的鼻祖”。何其芳筆下對眉眉的懷念,也是情意綿綿。他的〈羅衫〉一詩,便曾打動不少年輕讀者。在這不計其數的愛情詩裡,你個人特別喜好那類的情詩作品?為什麼呢?


 答:首先來看“情詩鼻祖”汪靜之的作品,一是只有三行的〈伊過家門外〉﹕

 

我冒犯了人們的指摘

一步一回頭地瞟我意中人

我怎樣欣慰而膽寒呵


這是汪氏在1922年一月八日所寫的一首小詩。這首詩如果不瞭解寫時的社會風氣,就會不懂為什麼“瞟我意中人一眼”就會被人指摘。這是指在民初尚在封建時代,青年男女不能自由社交,所以瞟人一眼都有犯罪的感覺。事實也是如此,據說此詩一發表便受到保守人士指摘“做的多麼輕薄,多麼墮落”。連魯迅也說這樣的詩“頗為幼稚,宜讀拜倫、雪萊的詩以助成長。”其實這樣的詩那能說是情詩,祇能說是代當時女子為反封建思想所作的諷刺。汪氏另一首也被認為是情詩的詩是〈伊的眼〉,這首詩以四個比喻:太陽、剪刀、鑰匙、引火線來形容伊的眼力不凡功能,能夠解凍發熱;能夠剪除鉫鎖;能夠開啓樂園;也還能點燃愁緒,讓他沉溺在苦海裡,這排比形式的四段詩,頗有英詩格律的浪漫味道。大概汪氏真的認真讀了雪萊、海涅等英國浪漫詩人的作品。


 再說何其芳。何其芳比汪靜之晚生十年,已是在現代主義蓬芽發煌的階段,所寫的詩已有現代慣用意象繁複的架式。即以你所指〈羅衫〉一詩而言:

 


我是曾經裝飾過你一夏季的羅衫,

如今柔柔地折疊著,和著幽怨。 

襟上留著你嬉遊時雙漿打起的荷香,

袖間是你歡樂時的眼淚,慵困時的口脂、

還有一支月下錦葵花的影子

是在你合眼時偷偷映到胸前的。

 

眉眉。當秋天暖暖的陽光照進你房裡,

你不打開衣箱了、檢點你昔日的衣裳嗎?

我想再聽你的聲音。再向我說

“日子又快要漸漸地暖和。”

我將忘記快來的是冰與雪的冬天,

永遠不信你甜蜜的聲音是欺騙。


何其芳這首詩確實寫出了睹物思人,為情所繫的相思之苦。其處理手法之高妙,藝術思考之細膩,確實至今很難有超越者。然而像這樣好的詩卻並非我所中意的情詩。我所認為的情詩,不但要有“情”、更要有“趣”。情詩應該是寫給情人的,是情人間另一方式的耳畔私語,枕畔纒綿。它是情不自禁的發揮,甚而可能是無厘頭的打情罵俏,絕不可嚴肅得像在謄肉麻的情書大全,更不能說些祇有自已才懂的現代詩句。自然、清新、有創意,不脫詩的質地,會讓情人眼睛一亮,心頭一驚,抬起冷冷的小手給你輕輕一擊,或駡聲死鬼,那才是我所認為的情詩應有的音效。

 

 問:請問你這樣標準的“情詩”會有嗎?能否舉例一二?


 答:當然有,在這些年我搜集了很多,正要出一本《情趣詩選》。現在舉兩首詩作例:

 


上獅頭山  作者:蕭雁

 行李簡單只帶了三件上衣替換一本六祖壇經另外一本隨身日記 比較累的是心中還藏了一個你


秋天的哀愁 作者:夏宇

 完全不愛了的那人坐在對面看我像空了的保特瓶不易回收消滅困難

 問:給我們談談你自己的一首情詩,最好能作仔細分析,可以嗎?


 答:當然也可以,不過這是一首沒有對象的情詩,只能說為天下所有情種而寫。此詩也寫得很早,時在1962年8月,發表在當時的《公論報》藍星周刋。由於非送給某人,只能說是“閉門造詩”、或年輕時的“為賦新詩強說愁”,詩是這樣寫的:

 


我心不怔

便化作雲,便化作海

便如此被美溺去,不管

向上,往下,都是一樣的深

都是一樣的濃,我心不怔

 

可以渺百年如彈指

彈指如百年

當蕈狀雲簪上宇宙以黑花

我只管拾取

伊吹落的風巾

 

讓卡繆那廝去從容就義

如果接吻仍觸著虛無

那我就狩獵去

縱然身陷沼澤,我心不怔



 此詩其實無需作任何解釋分析,從淺白的詩句便可感受到這是當愛發生時,便會上天入地的沉溺其中,即使原子彈爆炸,陷身虛無,縱赴湯蹈火,也會勇者不懼(我心不怔)。其實這是“海枯石爛,此心不渝”的舊瓶新酒,也並不算標竿式的情詩。

 

 問:有人終其一生都在寫情詩,如智利詩人聶魯達。我讀過他的《二十首情詩與絕望的歌》和《聶魯達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請評價一下聶魯達的情詩。


 答:有人說聶魯達是一位唐吉訶德式的詩人,他歌唱自巳的愛人,自已的愛情,喟嘆自己的失戀,說“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麽長”。由於他更是一位堅持奮鬥到底永不屈服的革命家,他把“愛情和義務”看成是他的一對翅膀,缺一就不能高飛。聶魯達和所有從事武裝革命的人一樣,都有勇武的強悍的個性,當然更是一個男性至上主義者,這種慾望極高的人,女性溫柔的渴求和拿女性身體作書寫常常是詩中隱喻的最佳材料。他的情詩幾乎都是獻給不同女性的,而且性成為詩中經常出現的主題,就我的個人喜好言,我是不太重視這樣的情詩的。我喜歡比較純情不參一點雜質的情詩,我不要那些崇高偉大,我喜歡小人物的家常的,樸實天真的愛情場景。我讀過他的《一百首愛情十四行詩》,我讀來總感高蹈太多,情趣太少,不像是寫給愛人看的。

 

 問:試寫下一些你認為精采的情詩,並作剖析。


 答:據說新發明的一種摧情激素,會使沈睡的勇氣突然復蘇,趑趄不前的怯弱症霍然痊癒。在詩這種文字中,這種催情激素,這種煽情的興奮劑,發現得更早,含量更多。《詩經》國風一章〈山中有麻〉第二段有這樣四句:



丘中有麥,彼留子國。

彼留子國,將其來食。


這四句根據北大才子詩人沈澤宜的白話翻譯是蠻煽情的:


山坡上齊簇簇的麥穗,

準是有人在跟你親嘴。

就算有人勾引住了你,

我有好東西給你呢,寶貝


又據聞一多先生早年的考據,此詩第四句“將其來食”並不是指來吃東西,而係民間隱語,喻指來和你做愛。在那麼早的古代,有這麼直率的寫法是非常難得的,這是我發現的一首最早的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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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 陳銘華   
 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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