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飛 | 聽艾略特講他自己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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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liot, 1888-1965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6年4月93期

黃伯飛(Parker Po-fei Huang)（1914年—2007年），祖籍廣東台山。獲斯坦福大學大眾傳播學碩士學位。曾任香港《國民日報》總編輯。1952年—1985年，他在耶魯大學教授中國語文、歷史。著有詩集《風沙》、《天山》、《明誠》及文集《詩國門外拾》等。作品曾入選《近五十年美國詩選》(紐約時報，1970)。

聽艾略特講他自己的詩

黃伯飛

　上一期的《新大陸》向明和劉耀中兩位在他們的文章裡談到兩位在50年代極享盛名的美國詩人艾略特（他後來入了英國籍）和阿奇博德．麥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我在50年代末期曾聽過他們講詩和讀詩，我現在簡略地說說當時的經過。
　那一天耶魯大學的英文系請艾略特來演講，入場費三塊錢（這是艾略特的“經紀人”定的），可以容納二千人左右的大禮堂，座無虛設。我沒預先買票，到了會場不得其門而入，恰巧諾門．皮爾遜(Norman Pearson，英文系的教授) 走過，我跟他說，我要進去聽講，他說：“你跟我來，”我就這樣進了禮堂和找到一個很好的座位。
　艾略特那天在台上講了一個多鐘。大部份講詞是回述過去這五十年因他早年所作的詩中的隱僻的譬喻所引起的紛爭。他在回述時儼然是個第三者，好像這些爭論跟他絕不相干似的。他的態度正像是他的詩，他比較喜歡從灰黯面去譏諷人生。我記得他有一首詩（可能就是向明所翻譯的〈普魯夫洛克戀歌〉）一開始就暗示著要把人生放在解剖床上，用麻醉劑把它薰倒，經過手術之後，看著它慢慢甦醒過來。
　他的講詞的末一段，態度和前一段頗不相同，他很鄭重地承認年輕時代所寫的詩有些是故意賣弄知識，卻不曾料到以後輾輾轉轉竟然形成今日詩壇之一般晦澀艱深的風氣。
　麥克利什根據《聖經》舊約中的“約伯”故事(Job)所作的詩劇J. B.，在1955年在紐約百老匯上演之前，先在耶魯戲劇的小戲院演出。我去看過，當時，有兩個原因：(一)不曾仔細讀過“約伯”，(二)對英文的聽力，只能聽到七八成，所以看過之後完全不得要領。六０年代我被選為戴文波特(Davenport College)學院的“院士”(Fellow)，在院士名冊中發現麥克利什是院士之一。（耶魯有十幾個學院，所謂學院(College)是耶魯早年定下的名稱，後來只是大學本校的學生的宿舍。每個學院由學校選定一些教、職兩方面的工作人員做“院士”；每兩週聚集一次，在膳堂中和學生一起吃晚飯）當時很是激動，心想總有一天，他會來參加聚集。在晚飯前的雞尾酒會中，能聽聽他對於詩的高論。可是那時他已離開耶魯遷到波士頓去了，在上演“約伯”的台上，他曾讀過他一首詩，可是讀的是那一首就完全不記得了。
　我在耶魯做教書匠，眼前一幌，三十三年，這其中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耶魯這個老字號，年年都不斷地招來世界各地的名詩人講、讀他們自己的詩，這對我這個詩迷來說，確是一番極其難得的享受。就拿聽艾略特講他自己的詩來說，若不是機緣巧遇到皮爾遜，這個機會就會當面錯過，更何況可以免費入場，省下三塊美金？那時的物價，三塊美金可以夠我一家四口吃兩頓豐豐盛盛的麥當勞而有餘哩！
寫於南加州巴沙迪那市時年九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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