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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石榴像苦瓜

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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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megranate Strength,Anna Grechina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7年4月99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石榴像苦瓜



向明



 “石榴像苦瓜”是指寫石榴為題材的一首詩,〈石榴〉是法國象徵派大師保羅‧瓦雷里(台灣譯為保羅‧梵樂希)所寫一首極為有名的作品。在未欣賞這首詩之前,我講一段李德武教授當年在課堂上,講解瓦雷里這首名詩〈石榴〉的故事。儘管李教授努力把這首象徵詩欣賞簡單化,但仍無法排除學生眼裡的茫然和疑慮;於是他請學生談談自已對此詩的感受。一個男生很有勇氣的說,我從未看見過石榴,當然無法欣賞這首詩。老師又問有沒有誰吃過石榴?一個女生站起來說:“老師,我吃過。”老師說:“好,那請你談談對這首詩的感受。”女學生想了想說:“我吃過的石榴是甜的,而這首詩是澀的,它不像石榴,倒像苦瓜。”


 石榴倒像苦瓜,這在兩者物體的外形和內含的品味上,絕對一点也像不起來,然而這是指讀者讀這首詩中石榴的味道,讀者嚐出本來應是甜的石榴卻有苦瓜的苦澀,這究竟是詩本來就無法原汁原味的傳真、或不必與真實的一模一樣;還是作者的表現力有問題,無法準確寫出石榴的原味?還有從末見過的東西寫在詩上,就無法去欣賞嗎?難道只有經驗過的,才是可信賴的?這許多的問題,都在這次課堂上師生欣賞〈石榴〉一詩中浮現出來‧當然這要認真追究,可以從多方面着手,首先應追究的是作者瓦雷里的象徵手法,是否把詩象徵得體。其次是翻譯得是否妥貼,沒有增添或縮减。再來是講解的老師是否真讀懂了這首詩,沒有誤導讀者的想像力。再就是學生欣賞詩的程度,是否能接受得了詩的象徵手法。這一切疑問都得先從讀〈石榴〉這首詩的了解起。下面是羅洛翻譯的〈石榴〉:

 

  微裂的硬殼石榴

  因子粒的飽滿而張開了口,

  宛若那睿智的頭腦

  被自已的心思漲破了頭。

 

  假如太陽通過對你的炙烤

  微微裂開的石榴呵

  用精製的驕傲,

  迸開你們那紅寶石的隔膜。

 

  假如你們那皮的乾涸金色

  耐不住強力的突破

  裂成滿含汁水的紅玉

 

  這光輝的决裂

  使我夢見自己的靈魂

  就像那石榴帶着神秘的結構。

 

 瓦雷里無疑是法國象徵詩的巨頭,他的詩是有名的晦澀難解。但我們仔細去讀他的這首名作〈石榴〉,會發現祇不過是一首非常傳统的詠物詩,並無太無法一窺堂奧之處。據學者門立功在其所著《詩學概論》中論及“詠物詩起源及其他”曾說:“所謂詠物詩是指那些以‘物’為標題或題材,通過對物的詠讚,描摹。借助物的某些內在的特徵,寄托,象徵和類比人的情志,品格的詩。”我們拿這一段定義式的論述來與這首詩的構成予以核對,會發現這段論述可以說是為這首詩量身打造,處處吻合詩中所象徵寄托的情境。此詩的第一段不過是拿石榴的裂開是因子粒飽滿和人的頭腦會因自已的心思細密而像會漲破頭一樣的情境,這是一種比譬的運用,很恰切。詩的第二、三兩段是揣想石榴裂開是被炙烤而驕傲地迸開那藏紅寶石(即石榴子粒)的隔膜;以及那乾涸金色的石榴皮是耐不住內裡強力的突破而裂成滿含果汁的紅色顆粒,發展得並不離譜,第四段是由物象而想到自己的靈魂也像石榴這種神秘結構,與第一段的比譬作了前後呼應。梵樂希擅於運用將抽象思维植入詩的創作中,突顯詩人的自覺與主動性,這首詩顯然是不難理解的。西班牙詩人洛爾迦的鋼琴老師梅薩曾經說過一句話影响洛爾迦一生,這句話是說“我沒看到雲彩,並不意味雲彩不存在。”寫詩靠的是想像力,並非是靜物寫生。人的經驗穫得有兩條管道,一是親身體驗過,吃過石榴。一是間接從聽聞或書本上獲得,看過石榴的圖片或介紹,或者聽過老祖父講當年在河南老家結出的石榴有小孩子腦袋大,石榴果實像玉米顆粒。所以縱然從未見過石榴,應該仍然可以欣賞石榴這首詩。


   至於論及這首詩的中譯是否準確的問題,由於我們無法看到李德武講這首〈石榴〉的譯本是他自己所譯、還是用法文的原文講解,如按羅洛這首中譯去讀,會發現這首詩是用極為通俗的譯法,並未按照法文嚴格的文法講求,也不合法文的聲韻,但極像一首中文創作詩。其中比較難以讓腦筋轉彎的是,第二、三兩段是以假定語氣的“假如”起句,則承接的應是和假定不相符的事實才合假定的原則,而今石榴裂開說是被炙烤,乾涸的石榴皮是耐不住內裡的強力突破而裂開均是自然界成熟的既定法則,且係普通常識,毋需用“假如”來揣想。研究法國象徵詩及文學社会學的淡江大學法文教授女詩人何金蘭認為,此處亦可譯為“一旦”,意即一旦時間(炙烤和耐不住)到了臨界點,便会皮開肉綻,這樣較合一般常理。


 然則這首詩在課堂上分析居然難為學生接受,究竟是講解不透,或是學生的程度尚不能接受這樣的象徵詩,由於不在現場,故也無法揣測,但從李德武教授所言他在講這首詩時己經儘量簡單化,意即他已知道這首詩很難為學生理解,故特意化繁從簡,可見李教授對這首詩知之甚深、只是詩如欲轉型作散文解釋,難免會有增添删解、尤其會反射出多義的象徵詩,更易造成誤解。像這首寫石榴的詩會讀出苦瓜的苦澀味,無論如何是與我們所讀(羅洛的譯本)出的口感不對味的、大概這位學生是被象徵詩的有名難解、而不敢深入體會,而隨口說出來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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