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 | 企图中文写作的人,早点读到木心,会对自己有个度量。
陈丹青说过,木心和姓陈的人有着奇妙的联系,前有台湾的陈英德(陈英德:我所认识的“画家”木心,成了众人瞩目的“文学家”木心),后有乌镇的陈向宏(陈向宏:将先生请回乌镇。)我觉得这里还可以加上两个人:早年激赏先生转印画的上海画家陈巨源(陈巨源:木心,一代奇才),大陆最早在网上写推荐文字的上海作家陈村。
今天也是1月4日,倏忽一梦,15年过去了,这期间,也看到了很多推介、评论文字,但陈村的话依然时不时的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读罢如遭雷击,不可能再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一读之下,立刻晕眩昏迷。”
如此,读者当领会陈村当年的良苦用心:“用心是让热爱中文的朋友开一眼界,立一标尺。企图中文写作的人,早点读到木心,会对自己有个度量。”
鹤无粮2020年1月4日·成都
关于木心
我在今夜了此夙愿。
我并不知道木心先生的多少轶事,未能读到他全部著作,也无力总结出木心的伟大意义。他迟迟没有出现,我是在文学杂志上邂逅他的文字和名字,读罢如遭雷击,不可能再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我终于发现,生活在我同时代的人中,在中文写作中,还有这样的一位前辈。
阿城和陈丹青是知道他的。在纽约,他倆曾和其他人“凑份子”听过木心的课,如当年周氏兄弟在日本听章太炎的课。陈丹青提起木心先生,言必称“师尊”,据说他保留着听课笔记。阿城是木心最做出迹象的传人,他在文章中也闪烁其词地提到过木心先生,称“先生”而非“师尊”。两人的写作风格有异,木心更典雅更游刃有余,阿城要小心多了,但他的流浪与乡野是木心文章中所无。我一留心,甚至从阿城、陈丹青的文字中认出哪些是木心的遗传。
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许多作家,至于业余爱好写作的文友更知道得无边无际,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依然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一不留神,堆积在我们周围的“大师”太多了,时不时还要诺贝尔一下。真正热爱中文的朋友,读读木心吧,他们立刻矮下去瘪下去并好笑起来。
我日前破例看电视,拍的是上海的作家。看的时候不由叹气,如果木心仍在上海,哪里轮得到我等说嘴?
我没见过木心先生,曾住纽约的朋友向我描述过他。我曾在网上疯狂地搜索“木心”,希望多搜出一点信息和作品。我搜到的是:
木心,本名孙璞。1927年生。浙江桐乡县(一说乌镇)人。简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系毕业,曾任杭州绘画研究社社长,上海市工艺美术中心总设计师,上海市工艺美术协会秘书长,《美化生活》期刊主编,以及交通大学美学理论教授。自1982年起他便长居纽约,从事美术及文学创作,作品多发表于台北及纽约的报刊。
可查到的著作目录:《散文一集》洪范,1986 ,散文;《琼美卡随想录》 洪范,1986,散文;《即兴判断》圆神,1988,散文;《温莎墓园》圆神,1988,小说;《素履之往》雄狮,1993,散文;《巴珑》元尊文化, 1998,诗;《会吾中》元尊文化,1998,诗;《马拉格计画》散文;《西班牙三棵树》:诗。
倒叙:我是在《上海文学》杂志邂逅木心文章的。这杂志上,陈子善先生主持一个栏目,发表一点旧文字。我家的杂志太多,常常翻都不翻。有天无聊了翻看旧刊,竟读到《上海赋·只认衣衫不认人》,一读之下,立刻晕眩昏迷。
我真没想到,有人将我日日生活的城市,将我熟见的衣衫写到如此如此。生活中王×卫这样的赝品太多了,令人对艺术毫无信心。谈到旗袍时木心说:
“……东方也只有中国女人中的少数,颀长、纤秾合度,脸椭圆,方才与旗袍怡然相配。旗袍并非在于曲线毕露,倒是简化了胴体的繁缛起伏,贴身而不贴肉,无遗而大有遗,如此才能坐下来淹然百媚,走动时微颸相随,站住了亭亭玉立,好处正在于纯净、婉约、刊落庸琐……”
我急电《上海文学》的朋友,补齐2001年的另外两期,贪婪地读。并从此开始遥远的搜寻。
我曾请托几位在台湾、香港居住或出入的朋友,帮我寻找木心的书,其中包括朱德庸那厮,均以失败告终。木心的书多半出版在1980年代,已很难找到。因怕麻烦,我久不借人书,承尹大为小弟慨然借我三册以慰饥渴。
我仍不死心,后在天涯书局,我声明“不管价格,不管新旧,不管小说散文诗歌,一律都要,有一本要一本!”承“马刀”兄发力,终于帮我找到数本木心。
我也是写作者,一向忌讳侵犯他人的著作权。我欣快地将木心的一些文章和书做成电子文本,却迟迟不敢上网。即便发送朋友也再三交代,阅读学习而已,绝不能上网。
这边很对他不起,我不愿看到木心先生的文章在大陆流行是从侵权开始。我打听木心著作在大陆出版的可能,得到的消息是受到意外的阻碍。
他的这些文字为艺术而艺术,不被意识形态狙击,仅仅因为奇怪的理由,因受托的个别人的临时缺席,无法顺畅出版。
听说大陆短期内不会出版木心著作,我犹豫再三后在网上首贴了他的若干作品,用心是让热爱中文的朋友开一眼界,立一标尺。企图中文写作的人,早点读到木心,会对自己有个度量。我的此举出自诚心依旧非常不妥,还望老人家能恕罪一二。
木心的故乡乌镇修复了他的旧居,等待他的探看。他暂时没有动身。
有关木心在台湾已成过去,在大陆尚未被启蒙。应该谈论木心先生的不是远远隔离着的我,而是见过他、受他教诲的弟子,是有幸读完他作品的人。
所谓的文学批评家当然不能指望,也许木心的弟子如孙悟空不可言说教他筋斗云师父罢,多年过去,没有动静,还是由我冒昧上来说一说。
我既然读过一点木心的作品,不告诉读书人木心先生的消息,是我的冷血,是对美好中文的亵渎,小子于心不安。
陈村
2005.1.4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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