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高楼重读木心 | 没有纲领 无法生活
疫区高楼重读木心
我在武汉,防疫情而宅家的十来天里,读了六大本有关曾国藩的书,然后重读了木心的四本纪念专号。
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我选择深读曾国藩,因在挫折面前需要足够全面的反思,为未来的生活找到正确的纲领,如木心说:
“没有纲领,无法生活。”
也如2013年,我被选择深读木心,是因为孩子转回国内读高一,我的居家陪读生活开始。正好遇见木心的文字,颠覆了过往的阅读经验,以此为纲领,开始书写每天普通又不简单的生活,如木心说:
“用文字一点一点救出自已。”
现在也是如此,疫情突然,突然就封闭在了高楼之上,女儿刚参加工作,在杭州无法归家,老公在国外工作,买了二百个口罩说:如果需要他,准备随时买机票回国。
我的本命年刚过,期期盼盼的鼠年就以这独居的读书生活开始,借每日的随意书写安定自已。
2013年是文学领域的“木心年”,我是一个“锵锵粉”,因而知道了木心先生,以及刚出版的《文学回忆录》。正赶上每年的“世界阅读日”,有选择的清空购物车的好时候,拿到书便全然进入阅读中,经常合书而叹:
木心怎么就突然站上了我的文学信仰的至高点,一站就是七年,并且成了枕边与厕内的必置书籍。
从误解到渐悟,到木心形象在心中的立体化,然后是到乌镇探访东栅的故居,西栅的美术馆,屏息观看。从此后,木心就像雕塑,立在我的文学自救之园林,如一块太湖皱石,立在园内深处推门而开的眼前。
不久前打印了一本小册子,木心未刊文小集,在公众号“木心文学沙龙”下载登记确认并编辑。其中的《同情中断录》一文中讲述了一些过往故事,也有莫干山别墅避居的一个国庆节,朋友上山来旅行登山访友的小片断。
一直对莫干山有所向往,时间原因未能前行。因为木心写了一篇散文《竹秀》,这是描述莫干山那段养病读书生活最详细的一篇。因为他说:“是我在寂寞。”山中的竹子清秀而高拔,至柔而至韧。
正如秀竹,木心之清高,亦另有之柔韧。我想起了木心神交最深的朋友李梦熊。木心是被打捞起来的文学家,李梦熊也随之被捞。
费了好些劲找资料,林林总总得出印象,李梦熊未能晚年保全精神与身体的健康,亦是清高而不屑于低下身子于困境中自保,懂八国语言的音乐家,弟子名家云云,只落得骨灰无处寄而遗失无迹。木心是人去书存,李梦熊是乐止音绝。
曾伫立于木心美术纪念馆“狱中笔记”原件很久,当时我在体会,怎样的心情在他心中翻复,于狭小的狱室,每一个日日夜夜。他决意做一个纸糊的键盘,谱曲弹奏。只要条件许可,烟盒上也要写下思想片断。
他说:“文革中活下来,是老子之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执此一念。”“我一生忍受下来,就是诗人的底子。”“我逃出文革,用的是魏晋风度。”
文学与艺术的自救,“能做的事就是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我总在想象监狱中高高的窗户那一点亮光,他念着哪首诗,他在琢磨什么叫“璞“,什么是“真”,如何活下去。
读文学作品,最实用的就是照见自己。每当你处于不同的困难期,你将借用什么来安定自己。
纸糊的键盘,木心用来演奏。1991年,我二十岁,中专毕业终于在这个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无意中看到一本五笔字根的书,复印了几页,用纸糊了一个电脑键盘,夜夜敲击,硬生生学会了拆字和十指盲打,那是四通打字机都很罕见的年代,我只是一名三尺柜台的售货员。
女儿昨天发朋友圈说:“一碗杂酱面被我做成这样,这时才明白:在国外读初中的时候,老妈用华人超市仅有的食材竭力为我做武汉的著名早点——豆皮,也是难为啊。”
此时,没有任何的消息可以放任我们外出撒欢,常听到小区里有人开窗仰天大叫一声,他们都在寂寞中。
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流亡到祖国故乡”之后,木心有晚晴人生,也有“晚晴小筑”。木心不是晚成,而是耽误,多年的苦雨下个不停,他一直在期许,“人生重晚晴。”
1979年,他写给好友陈巨源的亲笔信有这段:“十年神交,一泓秋水,亦明心见性之谓也。然则数峰清苦,犹自商略黄昏雨.......是夕观罢,诸公寂然.......途中斜阳余辉,晚晴可爱,就饮小肆,不觉微醺,窃以为明月清风易共适,高山流水固难求也。”
木心最崇敬的纪德说:“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
封城之后,疫情并不乐观,作为武汉人,虽然因非典时期在一线筹集防护物资而记忆深刻,此时,却是无业可为寂然独居。
2020年的计划,也都随之散去。不是一个月二个月就可以展开臂膀说:一切照旧。不,回不去了,你必须重新规划,需要新的生活纲领。
并不只是我,整个城市多少的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没有预料地突然面对亲人的死亡,他们在寒风中往返于医院与家中,他们紧张无措,除了政府人员,亲朋是爱莫能助。他们在心灵上的整体创伤,需要多久才能愈复。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原谅一切吧,反正一切都不值得原谅。
————木心
思风
2020年2月4日于武汉
疫情当前,人人自危。想起先生在《最后一课》的话:“平常倒是想死,‘文革’那么凶,我用老子对付:‘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结果呢……”
此次疫情的结果大可以乐观的猜一猜,也可以悲观的想一想。
昨天上午收到武汉读者“思风”发来的投稿,不知是兴奋还是忧伤,久久不能平静。编辑到摘要时,一眼就选中了她下面这段话:
“读文学作品,最实用的就是照见自己。每当你处于不同的困难期,你将借用什么来安定自己。”
这也如同先生的“塔中之塔”,一个人最终还是靠自己的内心与这个世界周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出于编辑公众号的习惯,总要图文并茂,最后以一诗一画聊表我的敬意。
鹤无粮
2020年2月5日·成都
【英】约翰·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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