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伯恩斯坦学指挥丨圣克莱尔回忆伯恩斯坦（上）
圣克莱尔回忆伯恩斯坦（上）
几天前，我们和卡尔·圣克莱尔（Carl St.Clair）约在拉古纳比奇（Laguna Beach）闹市区的一间流行咖啡馆见面，他当时正坐在咖啡馆外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摊放着一堆总谱，为下周末的演出在谱面上作一些标记。随即他把谱子收好，走进屋去取了一杯咖啡，然后我们的谈话开始了。
今天我们交谈的主题是圣克莱尔的良师益友——伦纳德·伯恩斯坦。多年来，我们俩曾多次聊到过伯恩斯坦，但往往只是一带而过，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正式地谈起他。在伯恩斯坦一百周岁诞辰到来之际，我想是时候记录下来圣克莱尔关于伯恩斯坦的宝贵回忆了。很显然，对于此次谈话，他也作了充分的准备。
在讨论正式的问题之前，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最近，一个陌生人发送给他一段盗版录像，那是1990年8月18日，在坦格伍德音乐节的一个周六，波士顿交响乐团和一头黑发的年轻的圣克莱尔在一起进行的一场音乐会排练。当时正在排练的曲目是伯恩斯坦的《咏叹调与船歌》（“Arias and Barcarolles”），这首乐曲将在第二天迎来管弦乐团的首演。排练期间，伯恩斯坦坐在观众席上，由于生病他无法亲自指挥，所以圣克莱尔接到了邀请电话。
“我开始加班加点地排练这首长达35分钟的曲目。”圣克莱尔说，“我们一边修改音符，一边研究和声。”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但是却没有时间。第二天，在伯恩斯坦的最后一场音乐会上，他全力指挥布里顿的歌剧《彼得·格里姆斯》（“Peter Grimes”）中的“四首大海间奏曲”（Four Sea Interludes）和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Symphony No. 7，A大调，是贝多芬于1812年创作的四乐章交响曲，全曲欢快、明亮、积极，是贝多芬的代表作之一，被瓦格纳誉为“舞蹈的神化”（The Apotheosis of Dance），其第二乐章多被用于影视作品中——最近的一部为多项奥斯卡奖得主王者之声——因而广为人知），而圣克莱尔则负责指挥他的作品《咏叹调与船歌》。这场音乐会之后，72岁的伯恩斯坦将从多年执棒的指挥席上正式退休，不到两个月后，他就与世长辞了。
柴可夫斯基在德克萨斯州
圣克莱尔第一次见到伯恩斯坦是在1985年（编者按：跟盛宗亮老师同一年）。但是当被问及第一次会面时，他追溯到13年前一个周五的晚上，当时他从大学回家过周末。他家在霍海姆（Hochheim），一个位于德克萨斯州（Texas）东南部的没有自治权的小镇，人口只有36人。当时圣克莱尔正在等朋友来接他去参加一个西部乡村舞会，他打开黑白电视，开始不断地换台。由于某种原因，来自奥斯汀（Austin）和圣安东尼奥（San Antonio）的教育频道KLRN那天晚上特别清晰，圣克莱尔见证了波士顿交响乐团的荣耀。
这是一段来自坦格伍德（Tanglewood）音乐节的转播，伦纳德·伯恩斯坦正在一年一度的库塞维茨基纪念音乐会（Serge Koussevitzky Memorial Concert）上指挥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Tchaikovsky’s Symphony No. 5，e小调，1888年完成。乐曲反映了沙皇统治下的知识分子徬徨不安又渴求光明的心境，作者在札记中曾说:“这一作品是从完全听从命运,而对命运发生怀疑,最后决心通过斗争克服悲惨的命运,从而表现了肯定生活的思想”此部作品也被称为是柴科夫斯基的“命运交响曲”）。圣克莱尔被广播员的金嗓子所打动，他现在正在模仿当时这个节目的细节。“我想这个人说的是外语。”圣克莱尔说。
“那时，我还没有听过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也没有听过任何一支专业管弦乐团的演奏。我只知道伦纳德·伯恩斯坦是一位作曲家，他给高中乐队写过《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创作于1961年）组曲，我不知道他是如此一位伟大的大师。”
圣克莱尔立即被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交响乐惊呆了。第二乐章来临之际，他的朋友们开着车露面了，他们大声按着喇叭叫他出去跳舞。“我跟他们说，恐怕你们得自己去了，我必须留在这里。”
波士顿交响乐团（the Boston Symphony）的音乐家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小号演奏家。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也深深打动了他，最后令他久久地陷入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但最重要的是，伯恩斯坦震撼了他。“我记得我看见这个指挥家时，就在想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他这般挥动他的指挥棒，这样激情洋溢地指挥和深情地表达情感。”他当时还没想到，后来他会和伯恩斯坦一起学习并成为亲密的伙伴，甚至还会在这个拥有着许多同样出色的演奏家们的波士顿交响乐团担任指挥。
在坦格伍德会面
当然，圣克莱尔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伯恩斯坦的情景。那是1985年的夏天，在坦格伍德音乐节上，他作为一名指挥学员，跟随受人尊敬的古斯塔夫·迈尔（Gustav Meier）老师学习指挥课程，当时这个项目正是由古斯塔夫·迈尔领导。数十年来，伯恩斯坦曾一度成为坦格伍德音乐节的常客，但期间曾经离开过几年。指挥专业的学生们一直在塞拉纳克（Seranak）的客厅里等待他再度归来，这是库塞维茨基（Koussevitzky）在坦格伍德庭院的故居，也是这些指挥专业的学生们上课的地方。在这座庭院的私人车道上，他们看见了伯恩斯坦。
“我当时非常紧张。”圣克莱尔说，“他走进房间，这里有一扇很大的双开门，我们都满怀尊敬地等在那里。他问候了古斯塔夫，当然他们彼此认识。随后就立刻用德州口音，或者波士顿混杂德州口音说，‘德州的牛仔在哪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同时也是指挥家的德州牛仔’。”事实上，后来“牛仔”成了伯恩斯坦对圣克莱尔的昵称，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他一直这么称呼他。
1985年，圣克莱尔只有这一周时间正式跟随伯恩斯坦学习。但是1986年，圣克莱尔成为了波士顿交响乐团的助理指挥，他们俩之间的联系仍在继续。每当伯恩斯坦来到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避暑基地——坦格伍德时，圣克莱尔都被指派为他的助理指挥。他也成为了这一群年轻指挥家和音乐家中的一员，成为一名陪在大师身边，支持他并从他那里不断地汲取智慧的随行人员。“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时间都是一堂课。”圣克莱尔表示。
这些年来，有很多这样的时刻。1986年初，为了保持与伯恩斯坦的联系，趁密歇根大学（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休假期间，圣克莱尔来到维也纳，观察伯恩斯坦在（维也纳）国家大剧院排练指挥改编版的《安静的地方》（“The Quiet Place”）。最初，圣克莱尔想尽量做到不被注意。他没有告诉伯恩斯坦他的到访，只告诉了伯恩斯坦的经纪人哈里·克劳特（Harry Kraut）。克劳特应允了圣克莱尔在排练那天到国家大剧院的大厅和他们见面。那天，圣克莱尔站在大厅的墙边，在伯恩斯坦的随行人员走近时，他希望自己不要被伯恩斯坦注意到。
“我站在墙边，他一步一步走向我，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正好停在我面前说，‘牛仔，你来维也纳做什么？’然后他看看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来吧，我们走吧！’。”
这个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圣克莱尔都一直密切关注着伯恩斯坦。尽管伯恩斯坦请求圣克莱尔向他要一些在今年余下的时间里他可能需要的建议，但是圣克莱尔不想浪费伯恩斯坦的时间。“我告诉他，‘我的生命中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时刻，你是唯一能够帮到我的人，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打给你。但是只要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助我，我一定不会打扰你。’我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个电话。”
老师莱尼
“他的教学风格从不循规蹈矩和因袭他人。”圣克莱尔说，“他从来不直接告诉我们答案，他希望我们能自己去探寻。”
尽管如此，他仍然有方法确保你能够做到。圣克莱尔回忆起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Schleswig-Holstein）和管弦乐团进行门德尔松（Jakob Ludwig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1809年2月3日—1847年11月4日，德国犹太裔作曲家、德国浪漫乐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被誉为浪漫主义杰出的“抒情风景画大师”，作品以精美、优雅、华丽著称）的《意大利交响曲》（“Italian”Symphony，A大调，作于1831-1833年，1833年5月13日由伦敦爱乐协会首演，门德尔松亲自指挥。这部作品是在意大利期间创作的，其中采用了一些意大利民间素材，所以门德尔松自己称它为"意大利交响曲"）彩排时的情景，伯恩斯坦在该地设立了一个艺术节。当时，伯恩斯坦坐下来用心听他们排练。“他坐在桌旁，什么也没说，也不曾打断我们。”
大约一个小时后，排练结束了。伯恩斯坦问：“牛仔，你午餐有什么安排吗？”圣克莱尔表示他有空。
“那我们去湖边吃点面包和奶酪，再喝点葡萄酒。”伯恩斯坦兴奋地说，“你能把那 些家伙们都聚到一起来吗？噢，带上你的谱子。”
那天下午，圣克莱尔与指挥家马克·斯特林格（Mark Stringer，维也纳音乐大学指挥系副主任、教授，世界著名指挥教育家，世界著名指挥家，世界音乐艺术教育协会副主席）和大植英次（Eiji Oue，1957年10月3日出生于广岛，日本著名中生代指挥家。早年赴美，并追随小泽征尔以及伯恩斯坦等指挥大师学习，曾任美国明尼苏达管弦乐团首席指挥（1995-2002），2003年起至今任大阪爱乐乐团音乐总监）一起，坐在湖边的一块毯子上野餐，并梳理着《意大利交响曲》总谱在排练中出现的的问题。
“我尽可能深入地对我所知道的内容进行思考，也尽可能更加努力地研究总谱，但当我追随他的眼神，从他的认识角度去解读一切时，我才认识到我自己原来有多盲目。”圣克莱尔表示，“我们经历了不同的学习阶段，在每一个阶段我都学到很多东西。”
还有一次，圣克莱尔与伯恩斯坦和几个年轻的指挥家一起在列宁格勒（Leningrad）进行巡演。他指挥完一场演出后离开了舞台。伯恩斯坦在舞台旁边等他，问道，“牛仔，你喜欢这次演出吗？”圣克莱尔说他觉得管弦乐团演奏得很出色。伯恩斯坦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你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愉快？”（明天继续更新下半部分，本文译者九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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