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版：西棣精选诗十八首||在春天开始时，我就预备了秋天

西棣

精选诗十八首

西棣，思者，诗人。高校教师，现居兰州。作为独立分行写作者其诗风冷峻、犀利、陡峭、深沉，创作富有深刻的批判精神。著有诗集《与落日一起退场》《我会在你的舌尖上醒来》《三支箭》等。

与落日一起退场

西棣手稿

致故国

那时，风吹夕烟

那时，我来不及

埋下死去已久的我

哦! 兄弟，除了嘹望

一无所有

用我的名

用我的手

量尽广大

让汹涌的河流

重建大地的方向

2010.2

执琴者

今夜  执琴者无情可弹

手执疯木

泪流满面

一双纸耳的深处

无数金属的麻雀轰然而至

今夜  执琴者病入膏肓

唇吻桃花

无处饮马

琴声  勒住马头

继续屈从于悬崖

今夜  琴在木头中哭泣

好像全体火焰的手

扶着森林

此刻  唯有在空地上

寻找大地

2008.5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路上

没有我

只有鞭痕

还留在我大理石的背上

为什么抖落沙子的坑里

只有我

站起来

到地平线以外更大坑里去吹风

为什么只有人

从人中退出

我才能看到

大踏步前行的诗行

为什么只有入夜的人

才能喝天上的酒

没有人能让我们在地图上

寻找大地

为什么要等我

等我，去麦地里

收割词

——这空旷的田野

2019.2.5

黄昏已垂下他美德的繸子

那里  矗立着我们曾经的骄傲

缠满绷带的太阳

已被时日

射入大海

黄昏  已垂下他美德的繸子

今夜  我在这里

求你，为这宁静

带着你的杯子

盛满花儿的痛

黄昏  已垂下他美德的繸子

词中  已无光线

星星说不出自己的痛

词外  只有月亮

描绘群山的孤独

2018.9.28

先知

药片悬浮在这杯中

从未崩解

犹如先知在你我中间

为治愈布道

沙子只有在集体中广阔

词才会在流动中荒凉

犹如你在合唱中呜咽

而我听不到我的哭声

是严酷 残酷 冷酷

让我们直通真理的秘密

2018.9.24

晚祷

夜晚，像儿童一样

不，是儿童

也不，而依然是银色的针脚

将大地的丝绸走遍

夜晚更像是你的来临

是你亲自创造的甜

金色的，犹如我一生

从未见过的太阳

你浓稠的蜜汁，从你的舌尖

流进一朵花的瓶里

亲爱的上帝啊

你总是先于我到达苦难

这世界，这肉

只在砧板上才显示你的沉默

亲爱的上帝啊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你的血中祈求你

2018.8.8

致劳动者

在黑夜里，你蒙着眼

向着更黑的地方

反刍

倒悬的饥饿

的确找不到胃

唯有黑夜在傍晚准时归来

其实，手指先于

钥匙。而答案

却不在锁孔中

此时，风在原野上横切

大雨中的花颈

而你的肩头

流着它们改写的血

和重新排列的雨滴

2013.5.1

亲爱的，听我说

亲爱的，听我说

未来，已发出了邀请

在走之前

让我们在枝头，再多待一会儿

你看，浆果多么新鲜

亲爱的，让我们用一根吸管

对着太阳，吸

直到它像我们共同的女儿

一样服帖

直到你在深夜里，坐起

黑暗像儿童一样

围在四周，因为恐惧

夹紧双腿

因为爱，你抱头痛哭

因为不爱，你将平原上的蜂房捣毁

亲爱的，听我说

吻再也不能夺走。你的红唇

你的贞洁，已在远方

操弄河流的弯弓

秋天来得太快了

瓜，来不及成熟

却为秋风所破

花田一畦一畦

转过脸去，啜泣

朝黑里啜泣

要多黑，才能醒来

告别，这孤独的河水

要多久，才能涨潮

爱，不是因为自由

而是不自由

2013.8.13

荒野

什么是太阳

为什么是太阳

谁是太阳

太阳崩溃了

光在邀你

入席

山河流浪

而你我

都是荒野

我从未见过的

这些

和那些

河面，昔日浪花

就这样急切地向下

追问自己

也追问神

2016.8.16

已是化雪的年龄

已是化雪的年龄

还走不到高处

太阳白白浪费了

低处让出高处

也让出低处

低处，已无处可去

在地上铺开大地

用来自天上的黑建立屋顶

用萤火虫的屁股引导它眼前的路

去十月的麦田里，寻找

父亲的遗迹

坚信那是全部种子死亡的艺术

做河，在死人的身上

默默地流动

流，也是白流

花只开一季

雨却终生在下

挡也挡不住，这就是命运

其实，我每一天都在死去

为的是让从未死过的人

去追，追他们追不上的落叶

2014.10.22

天黑了，我还能做什么

畜栏中的人类瞪着我

我还能做什么

除了在一个国家无边的大雪中飞舞

我还能做什么

大海在你浩瀚的盆里，嚎啕大哭

而我束手无策

人世，已是黄昏

即使爱，又有什么用呢

你看，我满身的花儿带着伤

只要你记得

黑夜里你记得：

炽热的铁蒙着眼睛，沉入你那秘密的河流 

天黑了，每一片树叶下

都藏着一只悲伤的鸟

每一个故事里都有着从未飞翔的翅膀

我又能说什么呢

2012.4

致父亲

天亮我梦见你

从油麻地回来

披一身十月的雪

好像月光下的

水面上，漂来

一根银白的木头

忧伤的父亲，在七月

在油麻地

被吊在秋天高高的门楣上

而今，月黑霜白

看见你搭在树上的双手

开满了苹果花

这是深秋的父亲

仿佛带着镣铐的花儿

在油麻地怒放

2004.10

我是从世界撕下的一角

一个人，在纸上行走

犹如他的笔

是痛苦

更是思量

就在此刻，战斗

为了裂隙

为了扩大的自由

我已是从世界撕下的一角

为了理解自由，我

彻夜建设墙

为了纪念活着，我

用一生缝合神

我知道：在今夜，有那么多上帝

但没有一个认得我

但是你们知道：

我是你们共同的独生子

现在我决定：

从你们的审判中

出发，从出发中

再次出发

修复自己的死亡

修复已被毁坏的痛苦

修复世界的丧钟

跟着黑暗，学会永恒

而敲响的

只是固定在你身上的铜

是痛令你清醒

是铜给你自由

2016.8.16

你在哪里

在月亮更加黯淡的地方

星星们，在你的身上起伏

如同波浪

挣脱了渔网

你在哪里

没有路，死就是向导

一如爱，抚摸就是完整的绝望

直到沙子，完全流逝

一如你的渴，望不到尽头

你在哪里

比你更真实的，是旷野的回声

在极度的光亮中

一面面铜锣的焦虑

无人照料

你在哪里

谁站在纸上，投入精子

发明意义

教唆人

将神孤立出去

你在哪里

左眼是瞎眼，只向左看

一堆一堆的黄土

欺骗不了坑

挖掘意义：当下就是脚下

而你不在哪里

2015.6.15

女儿书

哦  十万梨花不眠

北风扶着我

走遍了大地

在年华的尽头

是谁捆绑在树上的青春

如此洁白

如此痛苦

我晓得

秋天已经下葬

孩子!原谅我吧

原谅我的平淡无奇

原谅我的无能

我再也无法在纸上

为世界重画一个太阳

孩子，早晨

是另一个新的夜晚

在那里，我铲掉雪

却不能铲掉伤心与黑暗

万马过后

大雪沸腾

我永不再与万物相遇

2010.1

在春天开始时，我就预备了秋天

1

不会再有灵魂疏浚我们的血管

也不会再有河流

顺着脸颊

流到嘴角

感谢哭还能把我找到

感谢土地还能挖开

天空还是那么慷慨

还能让我一眼望不到边

2

是的，的确是

只会是无端的情谊，这覆盖大地的辽阔

让我一步跨入你的心里

永不能忘掉你的怀抱

为什么我还活着

因为我不能带来福气

幸好勺子中漏尽的

正好是刀下逃走的我

3

感谢神。还好只是愚蠢

感谢还有死亡

能最后收留我

不再嫌弃我

说真的，我见过的秋天

爱在春天折磨我，折磨枕上的花

不，当我们在秋天脱帽向花致敬时

春天隐藏的意义便从你的额头滴下

 4

我爱在晨光中醒来

对着你

对着灯光

解释夜

我爱流浪是一种福气，少

甚至没有

但比一个女人的庸俗

还要多

5

我爱我的心

紧紧地拽着河流的尾巴

我爱我的腿

依然是你身上的桨

我爱你流水的曲线

建造的高峰

尤爱在秋日的云端

静静地给大海写信

2015.10.15

秋天广大无边，到处都是我的旧房子

秋天，顺着倾斜的天空

向你走来

除了我 无人知道

一棵树无用的思念

秋天广大无边

到处都是我的旧房子

噢  你不知道

被霜捕杀之前的我

是多么地爱你

谁认得秋日的烟雨

十万水做的女子

断水而去

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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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西棣老师赠送诗集《与落日一起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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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之地》刊登诗歌作品均已获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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