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州，别再说他承受不了生命之轻

这两天，少年刘学州之死，引发众声喧哗。新年前夕，这个陌生男孩的故事让我心情无比沉重，久久无法平静，必须提笔写点什么。

十五岁的“寻亲少年”，小小年纪饮遍世态炎凉。1月25日，他在三亚海边吃了几十片抗抑郁药自尽，抢救无效身亡。在他短暂的生命里，这片大海成了他人生最后一道风景。

刘学州轻生的海边

走前，他与这个世界最终的联系，是一封网络上发布的遗书《生来即轻，还时亦净》，叙述了他自己的成长经历、寻亲历程，以及在寻亲成功后与亲生父母的决裂。万字遗书中呈现的短暂且痛苦的人生，让人不忍卒读。

我无法接受一些人的说法：这个男孩心理承受能力弱，自杀是承受不了生命之轻。

真的吗？他所遭遇的那些悲剧：生父母卖婴、养父母双亡、校园霸凌、男老师猥亵、被父母二次遗弃、网络暴力，但凡经历过其中任何一件事，对普通人都是极其大的打击，很可能完全无法承受。

正相反，这个男孩以不到16岁的年龄，单薄的肩膀扛着一切不幸，一直“努力做一个发光的人”，他成绩优秀、热衷公益、懂事善良，脸上总是袒露阳光般的笑容，灵魂干净得令我心疼到发紧。

“这些，是我在黑暗中，一个个拼出来的”

他在做志愿者时，在黑板上写下：“生命太过短暂，今天放弃了明天就不一定得到”。如今他不堪重负，自己放弃了生命。

这个孩子不脆弱，他异常坚强，但承担了太多悲剧。他拼尽全力，却未能治愈童年，社会没有给他一条活路。而刘学州的死，不仅仅是一个少年的自杀，更是一场数以万计的人共同参与的谋杀。

谋杀者：校园霸凌，变态男老师

刘学州的童年太凄惨。出生在河北邢台的他，不知道生父母是谁。四岁时，养父母因烟花爆炸事故双亡。他亲眼看着妈妈全身重度烧伤，几天后死去。他成了孤儿，跟着养姥姥长大。

上小学后，他被嘲笑为“野孩子”，受尽校园霸凌。家长不让孩子和他玩，他被抢走文具、推入厕所、诽谤诬陷、备受孤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宿舍，被骑在身上拿拳头捶脸，我的脸肿了一块回家，只敢告诉姥姥是摔的。”

上中学后，他努力变得外向，却遭遇变态男老师猥亵，导致“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崩溃的”，他甚至被老师威胁，因此什么也不敢说，有了抑郁倾向，曾割腕自杀未遂。

校园欺凌和男老师的行为，对于从小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说，是非常致命的心理生理摧残。

谋杀者：亲生父母卖孩子、并二次遗弃

比起校园霸凌和男老师猥亵，“谋杀”刘学州的第一凶手更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从一开始就毁掉了刘学州的人生。

难以置信天下竟有这样人性泯灭的父母，自私到不仅为彩礼卖婴、还对寻亲的孩子二次遗弃。他们的极度冷血、不负责任，造成了刘学州后来重度的痛苦不堪。

刘学州小时候感知不强，大了一些后开始渴望寻找亲生父母，去当地公安局入了血库。幸运的是，两年的时间就找到了DNA匹配的生父。

他本对血缘和亲情抱有一线希望，幻想着与亲生父母重聚，渴望得到一点从小缺失的爱和安全感。

然而生父虚伪到极致，对刘学州谎称自己那时是因为太穷，才把孩子送到了寄宿家庭。而最终他扯不下去，承认当年是为了彩礼，才卖了孩子，娶了他生母。

刘学州与生父（右）相聚

知道了真相，刘学州的情绪是极其崩溃的：并不是因为经济困难，而是为了彩礼面子，生父母就卖了他。15年来他们从未试图找过孩子，自己甚至三婚四婚，刘学州在他们的世界里几乎从未存在过。

可想而知这件事对孩子的心理打击，他一连几天睡不着觉。

而与生母见面后，生母更是认为寻亲的孩子打扰了自己生活的平静，担心他的出现影响现在的家庭关系。生母在电话中对刘学州嘶吼，说出的话残忍得不可思议：她抱怨养父母去世得早，声称如果他们不抱养，本可以把刘学州卖到更好的家庭！

刘学州与生母相聚

无依无靠的男孩要求“有个家”、有个住处，于是生父在网络上称其为“网络乞丐”、“白眼狼”，生母不仅将他拉黑，还在媒体上制造舆论攻击孩子，称他“就是为了要房子”。

这两个毫无人性的父母，不仅逃避了15年的养育责任，还在相聚之时，以抱怨、指责、污蔑来攻击孩子。这使得刘学州的内心彻底凉透，早先的期待变成了来自血缘双亲的致命打击。

2010年，最高法等部门已将亲生父母以营利为目的出卖子女的行为划定为“拐卖儿童罪”。同时，刘学州的生父母也犯下了“遗弃罪”。这对父母两次遗弃未成年的孩子，司法机关必须严查追究。

他们面对着自己亲生骨肉，手里拿的却是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就这样被拐卖、被遗弃，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逼上绝路。

谋杀者：人贩子、医院医生、养父母

在刘学州的遭遇中，有太多聚光灯下的“凶手”，以至于其他一些隐秘的恶毒坏人被舆论忽略，其中就包括人贩子和医院医生，他们同样罪大恶极。

生父承认，刘学州出生后，当时的医院医生一直在催、在逼他们卖孩子，最终生父母获得了6000元，而人贩子和医生从中间收取了2.7万！

善良的刘学州一直在追究同村人贩子的责任，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而是知道全村有七八个被拐卖的孩子，其中肯定有被偷的，而孩子的父母正在用一辈子痛苦搜寻。

他在网上发了追究人贩子的视频，因此导致亲人被攻击，自己甚至没法再回村。更可怕的是，竟然有网友说他炒作，说他不该追究人贩子。

也要提到刘学州的养父母，他们虽然死得早，但也同样负有责任。“买孩子”是“拐卖孩子”犯罪里的一环，他们与人贩子同罪。

刘学州的出现，让我们知道像他这样遭遇的孩子还有很多，这样恶劣的拐卖儿童的情节，居然发生在2000年以后。给我们敲的警钟是，拐卖儿童应该加大力度处罚，拐的、卖的、买的，三方都该有重大罪责！

谋杀者：无良媒体、网络暴力

刘学州还是一个15岁的少年，他没有家，像孤儿一样居无定所，一直在亲戚家借住。他不得不辍学，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他说的一句话很扎心：“我明明有父母，为什么却要依赖孤儿补贴活着？”

养父母的家早已成废墟

终于与生父母重聚，他向他们要求一个住所，买或者租都可以。生母不仅将他拉黑，还通过媒体报道颠倒黑白，因而掀起了“网暴刘学州”的狂潮。

某些所谓“成熟的媒体”，只报导了刘学州生母单方面的说辞，却没有对刘学州进行采访核实，导致大批网民攻击刘学州“卖惨博同情”，说他“寻亲只为房子”。即便有一些媒体声音站在孩子的立场，也淹没在互联网高度情绪化的喧嚣中。

无数人评论和私信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谩骂、诬陷和诽谤，说他“要不到房子气急败坏”，说他“穿名牌、有钱到三亚玩”。而事实上，他只是穿着自己打工赚钱买的“高仿”，去三亚就是因为灵魂太痛苦、需要解脱。他渴望解释，却发现这些网络喷子多为小号和私密号。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连自己可以住的地方和家人都没有，那些网暴的人怎么下得去嘴？其他15岁的孩子，还在为解不出数学题而发愁，而刘学州却见识着血缘亲情的冷漠伤害、人性的变态扭曲、和人心的黑暗。

网暴，是压死刘学州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导致他轻生的直接原因之一。

网络暴力最可怕之处是，只有明确的受害者，却没有明确的加害人。一个人喷没事，但千千万万的口水可以谋杀一个人。

集体无意识的恶意，叠加为集体有意识的加害，这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更不用说是像刘学州这样身世悲惨、心境凄凉的少年。

马天宇指责说：“评论区到底有多少杀人犯？你们经历过他人之苦吗？你们的15、16岁都是人间清醒么？”

生父母和网暴者手里都拿着刀，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一个上进、阳光、坚强孩子的寻亲故事，他本可以承受生命之重，却一次次被刀子逼上绝路。

让人心疼的是，这个温暖男孩，在遗书的最后还在分配着不多的遗产：一半拿来照顾姥姥，一半捐给慈善机构。这样一个善良有爱的孩子，多么值得良好的家庭、校园、社会环境来滋养他，而这个世界却辜负了他、谋杀了他。

他说：“阳光照在海面，我也归于大海。”

是的，他的诉说像海面的阳光一样刺眼，让我们痛得无法直视。刘学州的故事不能被遗忘，这个世界，有太多需要改变。

安潇 2022年1月 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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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潇曾是漫画作者、建筑学生和摄影记者，伦敦艺术大学美术硕士，后成为英国获奖动画导演，两个可爱混血娃的妈妈，2017年创立公众号，并出版了3本畅销书。安潇专注于儿童心理、项目式学习与父母成长，分享情感和生活的点点滴滴。微信公众号@安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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