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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燕:《論語》的曾用名、別名及簡稱

姜燕 文字研究 2021-10-27
姜燕:《論語》的曾用名、別名及簡稱


兩千多年來研究《論語》的著作不計其數,而《論語》書名問題卻很少有人深究。

 

其實,《論語》書名的複雜性,遠超任何一部經典。

 

《論語》書名有曾用名、別名以及全稱、簡稱,不下十餘種;循名責實,還牽涉《論語》的版本和流傳問題,確實值得探討。

 


《論語》書名最早見之於《禮記·坊記》。

 

《坊記》傳說爲孔子的孫子子思(孔伋)所輯錄,如果此說成立,則可證孔子去世後不久《論語》即已成書並被命名。

 

這大致合乎班固《漢書·藝文志》的記載:“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

 

班固點明了《論語》的編纂者也是命名者,而命名“論語”的理由是對“弟子各有所記”的文本資料做了一番“論纂”的工作。

 

這看上去很有道理,考諸事實又並非如此。

 


《論語》書名在戰國時期的傳世文獻以及出土文獻中僅《坊記》一見,按孤證不立的原則,這還不能完全證明戰國時期已有《論語》這個書名。

 

《論語》的編纂,不是一人完成的,而是由多人組成的編纂團隊完成的。

 

《論語》的編纂團隊,多數學者認爲是由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組成,而領銜主編的又有仲弓、子游、子夏、曾子、子思等數種說法;

 

此外,這個編纂團隊,還有戰國時期的鄒魯學人和西漢文景時期的博士兩種說法。

 

這反映了《論語》成書的複雜性。

 


無論是哪個編纂團隊完成的,也無論是誰領銜主編的,都無證據表明《論語》甫一成書即被賦予《論語》書名,否則,以戰國時期儒墨的“顯學”地位,以孔子“聲名洋溢乎中國”的背景,孔子編撰的六經連書帶名廣爲人知,而記載孔子言行的《論語》,其書名又豈能默默無聞而僅在《坊記》中有一見?

 

周秦古書的命名,有成書之時隨即命名之例,也有成書甚久之後命名之例。《論語》屬於哪種情況?

 

東漢王充在《論衡·正說》中給出了一個《論語》第一次命名的時間,即:漢武帝時期在孔安國那裡“始曰《論語》”。

 

此說顯然有違事實。

 

且不說《坊記》提及《論語》書名,比孔安國年長二十幾歲的董仲舒在其著名的“賢良對策”中已經提到了《論語》其書其名,並且引用了《論語》原文。

 

在這裡,似乎不能說王充犯了一個孤陋寡聞的低級錯誤,而只能說另有原因,即:

 

孔安國以前,《論語》書名鮮有人知,自然也就幾乎無人提及,以至於連王充也不得與聞。

 

孔安國之後,《論語》書名開始廣爲流傳。漢昭帝、漢宣帝都學過《論語》。

 

司馬遷作《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引用了大量的《論語》原文,並且注明孔子弟子的名姓採用《論語》的說法。

 

從《論語》編纂成書到西漢孔安國時代大約近三百年時間,《論語》書名極其罕見,人們不禁要問一個爲什麼,是不是因爲《論語》另有書名而不被人知?

 

清代學者翟灝對《論語》書名頗有研究,他認爲《論語》一成書就題寫了《論語》這個書名,除此以外,《論語》還有一個曾用名《孔子》,一如孟子之書稱《孟子》。

 

翟灝此說在清代乾嘉考據學盛行的時代似乎沒有引起什麼重視,直到二百餘年後,才被現代學者趙紀彬發現、附和、引申、發揮。

 

他在其《〈論語新論〉導言》(載《中國哲學》第十輯,三聯書店1983年版)中進一步斷言“《孔子》爲先秦的舊名,《論語》乃漢代所新創”,換言之,“今名《論語》之書,在先秦本名《孔子》”。

 

爲了證明《論語》又名《孔子》,翟灝、趙紀彬前赴後繼,二人合計搜集了三十七條文獻證據。

 

據此我們大致可以判斷,《論語》的確有一個曾用名《孔子》。

 

但是,趙紀彬提供的十九條證據中,竟無一條能夠證明“《孔子》爲先秦舊名”。

 

這說明趙紀彬言過其“實”,“實”是全部證據都是兩漢的,無一條是先秦的,從證據上說,《孔子》作爲《論語》的曾用名,不是出現在先秦而是出現在兩漢。

 

《論語》書名的考據,應該把握精准的時間節點,趙紀彬在這點上有所疏忽。

 

晚周諸子書命名似無定例。

 

大多數的諸子書是以作者的姓氏加子的方式命名,如老子書稱《老子》、墨子書稱《墨子》之類;

 

也有以作者姓名命名的,如《李克》;

 

以號命名的,如《商君》;

 

以字加子命名的,如《子思子》;

 

以姓名加子命名的,如《韓非子》《公孫龍子》等。

 

以上幾種命名情況都與作者的姓、氏、名、字、號有相應的關聯,讓人一看書名即推知作者。

 

當然,也有例外。

 

老子五千言既稱《老子》又稱《道德經》,一書兩名,這和翟灝、趙紀彬所說的《論語》《孔子》同爲一書的情況類似,而命名方式又有差別:

 

《道德經》是根據書的上下部分“道經”“德經”合在一起命名的,《論語》是根據編纂者分析梳理“弟子各有所記”使其整齊有條理的工作命名的。

 

《論語》取材于孔子弟子的隨侍見聞記錄。弟子各有所記,彙集起來數量相當可觀,據說有“數十百篇”之多。

 

後來,這“數十百篇”的原始記錄,由於某些今人不得詳知的原因,形成了若干個不同的文本,以篇或書的形式流傳於世,只是這些篇或書的名稱不可詳考而已。

 

到了漢代,早先的原始《論語》演變成幾個大致固定的傳本,廣爲人知的有《齊論》《魯論》《古論》,鮮爲人知的是《河間論》。

 

《河間論》發現于河間獻王劉德徵收的民間藏書。

 

這幾個傳本當時各有其名,劉向、王充、班固有時指其簡稱,如《論》《齊》《齊論》《魯》《魯論》《古論》《河間》等;

 

有時言其全稱,如《論語》《魯論語》《齊論語》之類。

 

除此以外,《論語》還有別名,被研究者經常提及的有《經》《傳》《語》《記》四種;這四種別名能否成立,還要做些具體考察與分析。

 

檢索戰國至兩漢文獻,以“經”“傳”“語”“記”的名義引用的名言名句,其例達數百處;

 

其中,以“經”的名義引用的,出自《尚書》《詩經》《春秋》《周易》《論語》等;

 

以“傳”的名義引用的,出自《論語》《老子》《孟子》《荀子》《孝經》《公羊傳》等;

 

以“語”的名義引用的,出自《論語》《尚書》《孟子》《慎子》《黃帝四經》等;

 

以“記”的名義引用的,出自《論語》《禮記》《管子》《史記》《三略》等。

 

古人對於“經”“傳”“語”“記”的區分不是十分嚴格,經常混用,兩漢文獻引用《論語》語句,分別稱“《經》曰”“《語》曰”“《傳》曰”“《記》曰”,就出現了混用的現象。

 

這種現象足以證明“經”“傳”“語”“記”不是《論語》一書專用的別名,而是若干經、子、史一類的典籍共用的別名。

 

就共名而言,認爲《論語》在漢代有《經》《傳》《語》《記》的別名,自然可以成立,因爲《論語》畢竟分享了這些共名;

 

而從嚴格區分共名與專名的意義上說,認爲《論語》在漢代並無《經》《傳》《語》《記》的別名,亦有理可據,因爲《論語》並沒有獨享這些專名。

 

在這裡,做全面的、綜合的考察分析,不做攻其一點、不顧其餘的簡單化處理,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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