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团长我的兵》
秋和小注:今年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直属26团成立50周年的日子,半个世纪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年在26团屯垦戍边的兵团战士们对当年的很多事情依然记忆犹新。今天特转发26团陈良坡团长过去写的一篇文章,以作纪念。
《我当团长我的兵》
陈良坡(兵直26团团长)
我们26团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直属26团,是实行军事化管理的武装值班团,是为了落实毛主席“要准备打仗”的指示于1969年底筹备组建,并于1970年正式成立的步兵团。与此同时,兵团还组建了一支炮兵团,即63团。这两个团完全是按照解放军正规部队人员编制和武器配备而组建的,人员主要是从兵团各个团知识青年中经过政审和体检之后选拔出来的;经过三个月集训后,将不合格的个别人清退回生产团;司政后机关和营以上干部中的正职都由现役军人担任,连长和排长大多是由复员转业军人担任。因此,我们被称为一支“北大荒的神秘部队”。
我是1970年初由旅大某守备区司令部参谋长调到26团担任团长。兵团党委和最高首长对我们团的组建极为重视和关心,提出的要求是:这两个团是兵团直属部队,要按照军事化的标准要求管理、训练(当时曾传闻将转为现役部队),这是兵团的两个拳头,一旦打起仗来,就是两支机动部队,必须能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我到26团上任时才知道,这个团是黑龙江兵团中人员最少、却是编制最正规的一个团,也是组建时间最晚的一个团。此前,黑龙江兵团已经在原来国营农场基础上陆续组建了60多个团的建制。我们26团于1970年3月15日在佳木斯市举行了隆重的成立大会,兵团主要领导参加了,对全团指战员给予了热情鼓励并做了重要指示。由于一年多前刚刚发生了珍宝岛事件、八岔岛事件等一些边境武装冲突。当时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边境形势很紧张,苏联在边境线上陈兵百万。而我们黑龙江兵团的有生力量是以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为主,再加上一些复员转业军人和部分原农场职工。因此组建武装团是国际国内形势发展的需要,十分必要,也十分迅速,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
我当初到26团就是抱着准备打仗的想法来的,上级领导也是这么下达的任命,我都无条件服从,当即打起背包就来到了佳木斯,向黑龙江兵团首长报到。我14岁参加革命,15岁入党,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经历过战争年代的我是不怕打仗的。我到26团当团长时刚40岁,还算是年富力强,身体也还不错。当时心里想,要打仗,保家卫国,对我来说正可以大显身手。
我来到26团之后,和团里其他领导对战士们的学习训练抓得很紧。我们经常下连队,和战士们在一起时受到感染,感到自己也年轻了许多。26团排长以下人员大多是北京、上海、哈尔滨、天津、杭州等各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都曾经在生产团的连队里干过一段时间。他们热情高,干劲大,不拍吃苦,积极向上,又有一定文化知识,军事训练和学习上都很认真,而且对军事训练上的要求掌握得也快,我记得26团组建当年,全团举办了第一次打靶比赛,总体成绩很不错。
26团成立大会的时候,大部分指战员已经发了武器,以知识青年为主的兵团战士们都穿着来兵团前发给的绿色棉衣棉裤,扛着枪的样子很精神,口号喊得震天响,整体上看这支队伍真是飒爽英姿非常威风。我们团党委强调官兵一致,和战士们打成了一片,同学习、同训练。当时社会流传最广、说得最多的四个字就是“准备打仗”,因此,上级给我们26团的番号就是“准”字,以此类推,还有“备”字“打”字……
26团成立后,第一项任务不是奔赴边境去打仗,而是国防施工,这是上级决策。全团指战员立即开拔到佳木斯附近的猴石山,开始紧急修筑坑道。因为抗美援朝中的上甘岭战役就是靠坑道阻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为战略反攻赢得了战机,这个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这猴石山有起伏的山峦,地处交通要道,本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在这个地方修筑坑道,在未来的战争中一定会发挥巨大作用。
当时,26团指战员普遍缺乏修筑坑道经验,很多人只是在电影中见过,甚至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见过真实的坑道什么样。但大家敢想敢干,在有关技术人员指导下,边摸索边学习边施工,硬是在猴石山修筑了一座座战备坑道。当时流行一句领袖的口号,“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26团的这些“兵”虽然年纪不大,但善于学习,很有创造性,大家虽然吃不饱、蔬菜缺、住帐篷、睡不好、喝山泉,有时甚至是风餐露宿,但所有困难都没有影响我们国防施工的进度和工程质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当时的国防施工条件虽然艰苦,但很注意发挥先进典型和榜样的力量。开始施工第一年,我们26团党委发现作风建设、军事训练、工作进度、质量要求都非常突出的一连和特务连。当时解放军红九连是全军的先进典型,于是我们团党委提出“远学红九连,近学一连特务连”的口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学习先进榜样的热潮。在全团掀起这种学习热潮的效果很好,使我们能够在极其艰苦条件下振奋人心,学有榜样。这也促使我们在以后来的时间里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国防施工的艰巨任务。
我很喜欢我们团的“兵”,他们虽然是知青,但经过国防施工的锻炼,军事化管理和训练,成长得很快。每天早上出操跑步,大家步调一致,口号震天,队伍雄壮,服从命令听指挥,军事训练中有模有样。后来全团转入桦川县境内的万宝基地搞生产建设,也是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在荒草甸子中扎下了新的营盘。兵团党委对我们团的基本建设和生产生活非常关心,多次来团里视察指导工作,帮助和解决实际困难,给我们很大鼓舞和鞭策。
记得1971年9月下旬,连绵秋雨不断。当时26团全团(因为九·一三事件)正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我陪着兵团颜文斌副司令员到万宝基地视察。当我们走进特务连的茅草屋时,看到武器在枪架上排列整齐,战士们的褥子铺得很平整,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方正,地上却是拖泥带水,和屋外差不多。战士们挽着裤腿儿,穿着湿透的胶鞋欢迎我们。颜副司令皱了一下眉,对我说:“你们这儿的生活条件太艰苦啦!你赶紧给战士们采购一批雨靴,要长筒靴!他们整天穿着湿鞋子干活会得病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我赶紧保证:“马上执行!”他又对战士们说:“你们的内务很整齐,是军人的样子。但天气好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被褥拿出来在阳光下晒一晒……”
我和我的“兵”之间的感情很深。我觉得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和他们在一起吃过大苦,还有一个是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较长。记得1973年的春天来得迟,过了五一节还天寒地冻,夜里水坑还会结冰,有的地块还是冻土,种子种不进地里去,这样到秋天就会减产,到时候粮食不够吃,问题就大了。一直到了5月下旬,天气才稍有好转,我们团党委决定马上在团部前的空场上召开全团春播动员大会。记得当时在大会上,我动员大家说“俗话说,过了芒种,不能强种,必须赶在芒种之前,全团指战员立即行动起来,抓紧时间把该种的种子都种到地里去,保证今年秋天获得丰收,到时候大家不挨饿,都有粮食吃……”大家情绪都很高,会后冒着刺骨的寒风耕地播种,终于没误农时。
我和很多兵团战士一起相处,经历了从组建26团到黑龙江兵团撤销的全过程,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也有了很深的感情。我感到在兵团和在部队的情况相差很大。在战争年代,一场战斗下来,会牺牲很多人,有时一个连队就剩下十几个人。在和平年代,战友们在部队服役也就是3年左右时间,以后又有新兵补充到部队里来。而26团的这些“兵”都是知青,有的十五六岁,最多20岁出头。现在这个年龄的人在家还是孩子,但当时这些知青已经成为扛上枪准备打仗的兵团战士,他们到了兵团突然挑起这么重的工作担子,吃这么多的苦,而且毫无怨言。直到现在,想起我的这些“兵”们出大力流大汗、吃苦耐劳的样子,仍然很感动。
我对和26团指战员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记忆特别深,有些人的音容笑貌还一直留在我的脑子里。团里的知识青年相对来说是比较优秀的,不愧是从各师、团挑选出来的好青年。他们有的人后来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如国务院港澳事务办公室主任王光亚当年就是我的兵。后来,26团的兵团战士返城了,据我了解,大多数人都很争气,这些孩子干得都不错,没有一个违法犯罪的,而且还有很多“兵”凭着自己的努力,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成长为企业家、工程师、教授、作家、法官、记者、医生等。
我们团还有一些兵团战士经过努力奋斗拼搏,有的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很多人在各自工作单位或部门成为独当一面的骨干人才;当然还有更多的“兵”是属于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但他们为26团的组建和发展、为开发建设北大荒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热血,后来返回城里后又为国家的改革开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们绝不能忘了他们。此外还有一种人特别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就是那些为了屯垦戍边奉献出生命的兵团战士。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上海知青、特务连副连长吴建国,曾经是团里的先进典型,在一次追捕逃犯过程中,他身先士卒,壮烈牺牲。这些“兵”的大无畏精神可歌可泣,值得铭记。我为这些兵团战士感到欣慰和骄傲。
我离开26团后一直住在哈尔滨。我们团的哈尔滨知青有400多人,他们和我的交往最多,每次搞聚会活动时都希望我参加。我和团里知青们的感情深,甚至超过了我在部队时带的兵。26团在上海、北京的知青也总邀请我去。为了和这些孩子们见面,我1996年去了北京,2000年和2010年去了上海和北京。每次参加与26团战友们的聚会,知青们都热情得不得了,机票、住宿和生活费都不要我出,接送都很周到,行程安排也很好,照顾得无微不至。对26团那段艰苦生活的留恋,是我们的共同感觉。兵团所有的团,包括另一个值班团——炮团,没有一个条件比我们更艰苦,我感到,越是艰苦的生活,越能够使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没有私心私利。
如果要我评价上山下乡运动,我个人总觉得,这运动对知青们来说似乎有些不公平,既耽误了他们在风华正茂的年龄阶段学习文化知识的机会,也影响了他们向更好目标的发展和前途。至于他们返城后,有的知青干出了一些成绩,那是因为他们比之前和之后的同龄人付出了更多的辛苦、汗水和代价才获得的,因此我更觉得这些“兵”真的了不起。他们是被“文革”耽误的一代人,是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累的人,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
记得我在担任26团团长时,就曾经和兵团很熟悉的领导说:知青不会永远这么糊里糊涂地下乡,以后总会有个说法。那么多的知识青年,在北大荒这个艰苦的地方战天斗地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们该学习的年龄在学校里学习,那一定会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本领,会有更好的前程啊!对国家的发展繁荣也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是,那个时候公开说这种话是不合适的,只能私下里说说。现在回过头来看,上山下乡运动确实是耽误了很多知青的正常发展,我有时想起来也感到内疚。当年我应该尽我所能给这些“兵”们提供更好一些的学习环境、生活和工作条件,他们后来一定能够取得更大的成就。总之,我忘不了26团的这些“兵”,他们为开发建设北大荒付出了青春年华,那是一段永远难忘的艰苦岁月,他们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代人和一段应该铭记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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