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源水：悲情表叔（中）乡村人物系列之一

我从自己熟识的词汇里反复寻找，最终选定了“悲情”二字。而他，就是在这二字的缠绕下，耗尽了自己的青春 年华 毕生…… ——题记

（续昨）

悲情表叔（中）

青峰表叔最大的特点和缺点，就是啥事也要本着文件按照明文规定的政策办事儿，谁也不怕得罪。对待一件事的评判要么是对，要么是错，没有两者之间的折中，他的信条就是骑墙不行，中间道路是没有的。
在大队领导班子研究工作时，他往往是本着政策条文，拿着上级文件和会议精神，扯着嗓子与这个争执，同那个辩论。我父亲在私下里常说他，光用本本上的条条没法推动农村的工作，必须学会用变通的方式，来妥善处理一些复杂的事情。他表面上听了，可一接触实际又耐不住性子，时常与小队干部普通社员抬扛吵嘴。

在本小队晚上召开的会议上，他因点名批评睡觉打呼——的亲舅舅，被赶出过家门；因催促妇女劳力下地，拔一位子辈份干部家属织土布牵线（铺经线）的，遭到过被撕扯漫骂。平日里，扣押个别社员散养啃青被捉获的猪羊，夺取小偷小摸者的布兜粪筐，在路口堵截不请假偷赶集的社员，起早待晚阻拦人们偷往自留地运粪的小车……每逢出现僵局父亲帮他折中调解时，他甚至埋怨父亲太好人主义和太不坚持原则。
当人们问及是否为选择表叔当接班人而后悔时，父亲总是笑着说，他念书念的太多了，一时从书本里出不来。要多看他公而忘私和不怕吃苦受累的长处。

事过之后，表叔也会陪着笑脸向父亲道歉说，那事多亏了你调解，真闹大了对公对私都没好处。每到这时，父亲就开导他：当主要干部不能与自己的下级争高低，更不能与一般群众发生面对面的冲突。当干部的，在公共场合与群众争吵起来就是一种失败，也是降低个人威信的主要根源。好在他从不谋取私利，全心全意为了大队上的工作，受到过他批评惩罚的人们，也因为找不到回敬他的把柄而无可奈何。
　　在好多人看来，长期与表叔这样的人相处，真按他的意愿行事，到头来得到的一定是些吃亏不讨好的结局。因此，连一开始很崇拜他的年轻人，也渐渐地疏远了他。而我个人却是沾了他很多直率脾气的光。当我高中毕业时，父亲就不在大队负主要责任了。
去当临时工为公社造菌肥、在大队当青年团和民兵干部、顶替民办教师空缺、找公社文教助理为我评功摆好，使我在全公社推荐上大学的38位初选人员中排在了首要的位次，由公社教育助理带领五个学区总校长来我们村，以“种子选手”的身份，作为政审填表的样板。
总之，凡对我前程有利的事他都是尽全力争取。可惜的是我也犯了他太实在的毛病，在由个人填写大学生正式表格，我将舅舅有“历史问题”写在了上面。致使我盼望多年的大学梦化为了泡影。
1976年，在我入党政审期间有人写匿名信，向当时的县革委政治部组织组反映，说我入党动机不纯，根本不符合党员条件。还告发我曾声言入党当干部后，要为有历史问题的舅舅报仇雪恨。
他听说这一情况后在气愤之余，与大队党支部书记，立即召集全体社员大会，将七个生产小队的贫下中农，组织起来划分了21个评议小组，以签名按手印画押的形式，对我是否符合党员条件进行公决……在我的入党志愿书里，存放着21张按有一百多位贫下中农鲜红手印的“公决书”。他当时对我那种真心实意的情态，我永远也不会忘怀。
有人说他对我好，是为了报答父亲对他的重用之恩。可他，却毫不掩饰地说是举贤不避亲。其实，我跟他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亲情关系。他潜意识的真实目的，是想感化我也选择改变农村面貌的路子，与他一起在村里“大有作为”一番。
因为，我看到父亲当村干部多年，时常为工作和处理人际关系提心吊胆，最终还要挨批挨斗，我就暗下决心即便是挣脱出去，当掏粪工人也不留恋农村。后来，我由临时工挣脱成国家干部弃土进城，我与表叔之间的交往也渐渐地少了下来，他也有可能为此有所失望。

生产责任制的实行，是表叔走下坡路的开始。别看表叔抓了多年的农业生产，对男人的活计他还算是粗通，可对修理棉花摘拾棉花之类的农活，就远没有女人干起来得心顺手了，一时间遇上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问题。加上两个光棍舅舅的拖累，在仅有的几亩责任田里，一直没能搞出什么名堂。
再就是他看到大集体时懒懒散散，时常受到他点名批评和训教的一些人，在责任田里却是风风火火。种植的庄稼，比以前常受表扬的“好社员”家的还要好，感到非常的困惑。特别是在田间地头，与自己心目中不三不四”的人们相遇时，那些人还故意将一些风凉话送到他耳朵里，使他在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创伤。
每当我在从县城赶回家，帮助妻子种责任田再遇到他时，明显见老和倍感失落的表叔，一向爱昂首挺胸的姿势没有了，供他作口若悬河讲大道理的场所也没有了。在我们两人的面面相视里，我从他的脸上读到的是失落和无奈。每逢在这样的场合相互问候之后，他总是苦笑着说：“看起来，你当年挣脱着不当农村干部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然而，最令我痛心和遗憾的还是表叔到年愈花甲时，因为几段婚姻的失败一直过着光棍一人的日子。怀着改变农村面貌雄心壮志弃公职当农民，为“大有作为”梦想拼搏多年的表叔，最终却不得不为起码的生计问题移居他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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