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帐号已被封,内容无法查看 此帐号的内容被自由微信解封
文章于 2021年5月21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微信屏蔽
其他

记忆丨马雅:教导主任对我说,你不像个干部子弟

马雅 新三界 2021-04-24

原题

教导主任对我说:

你不像个干部子弟




作者:马雅


1978年的作者

       
我在北师大女附中的时候,自由散漫,爱看闲书。所谓闲书,不过是拜伦雪莱普希金海涅而已。

记得还是在小学一年级,被老师带着去了鲁迅博物馆,才被启了这个“看闲书”的蒙。尽管讲解员一再讲解:鲁迅先生对咱同胞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像《狂人日记》《阿Q正传》那样量级的作品,对我这七八岁的学童来说,实在太重;倒是那几帧洋人的小像,一个个神采飞扬,很容易招小孩子喜欢。
        
总之,不管跟鲁迅先生有没有关系,我在女附中落下个“不正统”的名声。于是,教导主任刘秀莹差同住计委大院的一个高中生给我传话:刘主任要找你谈话。(今天的行话就是,“请你喝茶”。)
       
我当时上初二,被主任传话,再傻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进了刘主任的办公室,自然是一通训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别的都记不清了,只是“你不像个干部子弟!”这句评语,至今言犹在耳。
       
“文革”以后,见到原在高教部工作的李阿姨。她告我,当年女附中的校长们都知道我,至少包括苏灵扬(周扬的夫人)和孙岩(林默涵的夫人)这两位,我吓了一跳。

作者拜访李力群阿姨


按说女附中里藏龙卧虎,花团似锦,有聪明的、漂亮的、家里是顶级大官的、出身名门的,断断轮不到我。我问:她们都知道我啥?李阿姨笑了笑,摆了摆手:她们说你“调皮”。

当初我少不经事,被主任训话,过不多久也就忘了。直到后来“成熟”了,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尤其是阴谋论盛行以后,我不禁发挥想象:是不是当年有人跃跃欲试,要拿我作“典型”?!你想想,身为干部子弟,却被定性为“不像干部子弟”,这顶帽子可不轻。夸张地比喻一下,就像是胡乔木点了于光远的名:“你的右倾思想很严重呀!”
        
不过,我当时确实有点不服气:要是我爹是谁谁谁,你会跟我这样说话!?而所幸我那会儿无知者无畏,所以并没有真被吓倒。
         
可笑的是,我虽不受刘主任的待见,却受到了干部子弟们待见。有力的证据是,岩岩不久就找上门来,要跟我“扎根串联”。
        
那是一个暮春的午后,岩岩神色郑重,跟我悄声说:今晚上到老刘家集合。傍晚时分,我如期赴约。老刘的家在后来声名远播的皇城根大院,归国务院管,原先的宅主郭沫若已搬迁后海。我们一共四人,岩岩、苗子、老刘,其中至少两位是老红军之后,都是“高干子弟“;而我爹在10年前就出事了,拉我干嘛?
        
岩岩开门见山: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扎根串联”,就像当年在湖南农民暴动时筹建农会……我们几个马上正襟危坐,心跳也跟着加快,如同即将投身一场伟大的战斗。

然后,岩岩取出一祯精巧典雅的彩色信笺,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小楷一样地录下了我们的誓言:……统共四句,可惜我现在只记住最后两句,“忠于革命,永不叛党!”
        
那晚上,在王府的屋檐下,在参天的古树间,月明星稀,我们几个信誓旦旦,直到天明。我不知道别人是咋想的,反正我像是入了“同盟会”,更像是入了“共济会”,由于某种神秘而感到激动。
         
我们班是女附中首创的实验班,五年一贯制,英语又是自选的,所以所作所为自是与众不同。比如苗子,在班里就不算乖。那还是困难时期吧,连女附中都得烧煤球炉子。学期末了,试考完了,教室里挺冷。忽见苗子掀起煤球炉子的盖儿,往里头扔书,火苗呼啦啦地长起来了,大家都挺兴奋,岩岩往里扔,我跟着,老刘也来了劲,屋里转眼间就暧和起来了。

岩岩个子不高,黑眼黑发,总穿一身蓝。当年大家都衣着朴素,因此,那会儿谁精神就是真精神。有一天放学,我俩一边聊一边推车子出了校门,临了意犹未尽,干脆把车架起来,站在高教部的大楼对面,女附中的外墙墙根底下继续聊,好像是关于老师布置的作文题 “你最崇拜谁?”(当然,老师的题目不可能这么出,不过就是那意思。)我真写不了雷锋、王杰什么的,所以有点怵头。你猜怎么着?岩岩说她要写卡斯特罗!逗得我咯咯直乐。
         
岩岩有时是让我惊奇,她跟我讲红军里某某人抽大烟,跟我讲她妈是地主的女儿,十四岁就当了红军;跟我讲她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就随作使节的父母出国,而她最爱看的电影就是卓别林……她挺调皮。
          
尽管我不够积极,岩岩肯定觉得我还值得“争取”。不然,她怎么会在大热天,顶着烈日,用午休的时间打学校来探望这装病窝家的我,继续“扎根串联”?估摸这时节,社会上搞“四清”和“社教”正红火,风雨欲来。
         
说话“文革”就来了。那会儿叫得最响的对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说的就是女附中。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女生,一夜间挽起了裤腿,扎起了冲天鬏,腰勒皮带,大爆粗口,率先打死了校长,成为社会的先锋。学校里老师和学生都没个跑儿。
         
在校园里,操场是主战场,大家逼着校领导自己敲脸盘当破锣,唱“牛鬼蛇神”歌,然后再用篮球拽他们,往他们身上泼墨……我对这“热闹”看不下去,能躲就躲。而听说有一帮子在老师们的宿舍开批斗会,心说那里或许是动口不动手,于是就跟着去了。
         
到了老师宿舍的院里,没想到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竟是刘秀莹,刘主任。那个义正辞严呀,那个骂声震天呀,人人争先恐后。显然,骂得最凶的都是她从前的大红人儿。刘主任虽脸色苍白,可还是留神看了看周围的女生,无意间竟与站在外围的我,四目相对。可能也就剩下我,没冲她大声嚷嚷了。
          
同学之间也反目为仇。像我们班的雯雯,她妈是北京某有名中学的校长,所以她成了学校重点的培养对象,文革前正打算发展入党;而根据爆料,她分数不够却升入女附中高中,并插进了我们重点班。于是,她作为“黑苗子”被全校批斗,还为校长、主任这些“走资派”们陪绑。
        
再像我妹妹恬恬,跟我同校,正上初一。她们同级那位即将被“炮打的司令”的女儿,在走廊里撞见她,恶声恶气,撂下一句狠话:“我们刚刚抄了某某(其父为学部头头)的家!”不但如此,恬恬的同桌、从前的“好友”、某烈士的后代,也给她递过一张条子:“咱们以后就别来往了。”
        
我居然平安无事,没受过这等侮辱和威胁。

那年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我这儿“辞儿”还挺多。首先,我家明摆着有问题。虽然党内的故事多多:有叛徒嫌疑的、有自首的、有脱党的、有在井冈山就站错队的、有1959年跟彭德怀划不清界限的、有苏修特嫌的……简直多了去了,党内的高层对此心照不宣。可我爹就不同了,那是解放后第一次全党、全国通报,上了每一张报纸,“文革”后还不失时机地赶上最末一班车,上了《毛选》五卷的。其次呢,我本人又被贴上“不像干部子弟”的干部子弟的标签。柿子捡软的捏嘛。实话说,我家和我在运动里根本微不足道,可要是人家想整你,那就一点辙都没有!你懂的。

作者与父亲,1980年在巴黎
        
我知道岩岩等人进了校革委会,倒没见和听说她们自己有什么过火的行为。而我自己不仅没事,还“无功受禄”地被推选为“革命群众”的代表,参加了“8.18”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百万红卫兵的盛会。套用当年的老话,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毛主席身材魁梧,容光焕发,向广大革命群众招手……可我实在离得太远,啥也没看见。岩岩她们倒是上了天安门,第二天还见了报。

那天我印象最深的倒是,清场很快,秩序井然。等我从中山公园存车处取出自行车,多半是还没恢复正常的车辆通行,长安街上空空荡荡。记得我骑车西行,经过新华门时,满街的高音喇叭都在反反复复地反复重播林彪林副统帅的讲话:“我代表党中央——毛主席——向你们问好——……”他湖北口音,音调拖得特长,在空阔的大街上久久回荡;一个喇叭接一个喇叭,此起彼伏。而那天的太阳也显得特别晃眼。
        
后来,我得空就赖在家里,成了“逍遥派”。只有一次,班里的“文革小组”给我来电话,催我“回校闹革命”。回校一看,那简直是天地翻覆,黑的变红,红的变黑;从社会折射到校园,从家长连累到子女,断崖式地倒下一片。所以,我这个从前“不像干部子弟”的干部子弟,现在变成了“黑帮子弟”,也就跟“党内第一、第二号走资派的子女”,没有多大的区别了。还真得服岩岩,不但根红苗正,还见多识广,不跟某些人一般见识。
        
“文革”中,每个人及其家庭自有一番起落。“文革”后,也照样,呵呵。
        
后来,岩岩上了北大,我上了北医。记得那阵子,她借给我三岛由纪夫,并在国际俱乐部替我买了一件黄色的尼龙游泳衣,好像她就该着罩着我似的。

记得我在赴美之前,又跟她见了一面,还在她家门口的小饭馆混了一顿。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也联系不多。可我在天涯海角,只要抓起电话,她总是有求必应。

我同其他的另几位,联系更不多,而但凡联系,无事不登三宝殿,都是别人给我输入,我从来没有任何输出。在如今这个金钱挂帅、等价交换的社会里,可谓稀罕,靠的还是当年的“扎根串联”。
        
最近,跟岩岩通话,她提到“百年的共和国”。她这人从来不装腔作势,我这人也从来不假积极,而我能觉出她话的分量。
         
有时候想起在王府的老刘家,月明星稀,我们几个信誓旦旦,有点“三剑客”的劲头;又想起当年有人势利眼儿欺负人,而岩岩仗义,有侠气。我们当年都只有十五六岁。
       
“文革”中在女附中,我没受过什么大气,甚至比我妹妹都活得轻松。这是因为比“红卫兵”还早先一两年,我就“入了会”,而友谊地久天长?还是亏了刘主任的及时训斥,我对“文革”已经提前“热身”?再后来眼见着无数整人的人挨整,形同报应,更对那一套整个地兴味全无。

作者和母亲


马雅阅览室

马雅:我的小学老师赵谦光

马雅:郭路生和他的朋友们

马雅:父亲马洪,他帮助推开一扇门
马雅:母亲站在高处,向着未来招手
马雅:妈妈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马雅:记李力群阿姨二三事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北师大女附中

潘婧:一个白洋淀女文青的心路

齐简:飘满红罂粟的路
史保嘉:鹪鹩巢于这一枝
师大女附中学生闻佳的遭遇
王友琴:女性的野蛮
王友琴:文革的牛与鸡
田小野:与王友琴面对面
关于宋彬彬道歉的访谈
冯敬兰:卞仲耘校长是怎么死的?
刘沂伦:女附中文革初期二三事
叶维丽谈机关大院:
一个时代的政治标本
叶维丽马笑冬:“两个世界”的交叉
陶洛诵:我和汪三儿,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陶洛诵: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陶洛涌:青春绽放在师大女附中
陶洛诵:师大女附中的同学们
难忘张镭,我们这一代人的沧桑史
高岗之女高滨滨,我的第三个同桌
季思聪:师大女附中的恩师们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追师长……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