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棉花堆成的迷宫，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ArtAlpha专访崔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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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草场地艺术区走出的年轻人，相识数年，如今合作五载有余，崔灿灿说：“策划赵赵的展览是愉悦的事情，因为我熟悉他的每一件作品。”
赵赵最新的展览《白色》，崔灿灿用疫情期间亲身的感受给了这个展览最好的阐释。
艺术家赵赵最新的展览《白色》是画廊周北京最令人期待的展览之一。
去年赵赵在松美术馆的大型回顾展《绿色》气势恢宏，有绘画、装置、雕塑，
甚至还有专为展览空间创作的庞大作品。
今次，人们在期待《白色》——这个与《绿色》有承接关系的展览时，
不免会想象更加恢宏的场面或者更戏剧化的空间效果。
而当步入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第二空间的时候，
我们看到的是“出乎意料”。
整个展厅只被一件作品占据，它叫“Chinese Garden”。
这件作品将白色的棉花规整成巨型的立方体，绵延不绝，向整个空间伸展。
人们从棉花立方体之间穿过，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迷宫。
棉花很软，还有点温度，本是让人舒服的存在，
而一米多的高度，将所有人隔离开来，局促和压迫之感顿生，
这又让人感到不适。
甚至让人联想到疫情期间，我们彼此隔断的距离。
从《绿色》到《白色》，赵赵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与这个展览的策展人，也是赵赵的老“搭档” 崔灿灿 在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会面，一起聊了这个展览，还有他作为策展人对艺术和当下的感受。
崔灿灿与赵赵可谓“绝配”，从赵赵的“塔克拉玛干计划”，到“绿色”，再到“白色”，一个创作，一个解读，他们在一起合作已经超过了5年。
崔灿灿：《白色》展览唯一的一件作品Chinese Garden，在西方，除了有中国花园的意思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迷宫。
清代的时候，西方人没见过中国的园林，他们认为中国的园林像迷宫，因为里面一门一窗，都能看到多重的景致，曲径通幽，漏景借景，而在西方的逻辑里面不存在这种美学。
Chinese Garden，用棉花这种介质来呈现迷宫，它的意义是多层次的。
棉花之于艺术家
崔灿灿：赵赵是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长大的，从初中到高中，参加了六年义务劳动，只有“捡棉花”这一件事。
如今看来，棉花对于赵赵而言，既是生产建设兵团的经济支柱，父辈人战天斗地讨生活的一段历史，又是赵赵成长中不可磨灭的枯燥又乏味的时间记忆。
棉花之于新疆
崔灿灿：我们对新疆，传统印象是羊肉串、囊，但最重要的，新疆出的是棉花、石油。“天山南北，一黑一白”，“黑”是石油，克拉玛依油田，白就是棉花。
2016年的时候赵赵想做一个展览——塔克拉玛干计划。而同时，一个宏伟的，关于棉花的计划也在酝酿。
当年我们准备《塔克拉玛干计划》的时候想用棉花来铺地，后来我们又觉得有点大材小用，这么好的一个材质可以单独去做一个展览。
棉花之于历史
崔灿灿：棉花的历史故事讲的是，工业革命出现了，机器的出现提高了生产力，于是人就失业了，它带来了一连串的社会变化。
工业革命中最重要的发明是“珍妮纱纺机”，世界上第一个工厂是棉纺织工厂，近代的工作制度也是诞生在棉纺织业中。
棉花是世界资本主义的一个起源，开启了全球的殖民地时代。
棉花之于观众
崔灿灿：棉花其实真正要讲的，不是历史，不是新疆，也不是赵赵的童年，它最重要的意义，体现在你进入的展厅里面那一瞬间的感受，这是每个观众自己，对世界的感受。
观众进入展厅后，突然发现展厅里面有一种功能——消音，它在消除声音，消除嘈杂。当你一层层走过的时候，它在不断地用一种方法祛除你的杂音，让你变得纯洁。
你跟白色的花朵一样，每个女孩进去都是一个白色的花朵，你也想不起来GUCCI、阿玛尼，哪个品牌又要涨多少价了，你此刻进入了白色的花园里面。
一个住在城乡结合部的送快递的人和一个住在棕榈泉里面的人进去的感受是一样的。
而在这个纯洁的世界背后，才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历史故事。
棉花之于白色
崔灿灿：这个世界上黑色、红色、蓝色，都是有色，白色其实是无色，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存在白色呢？
换句话说它是世界的基础色，它是一个无的东西，所以它就是你在这个展览里面看到的，它可有，也可无，它是一种感受。
崔灿灿：好的作品不是它讲了什么，而是它可能能讲什么，它有多少种可能性。
它呈现的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东西，既不是这般，又不是那样。
这个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语言描述不出来的，没办法用几个词精准地表述。
古文说余音未绝，西方的小说到结尾一声叹息，给的是一个说不清、道不尽的东西。
我认为这是一种知觉体系，不是视觉。
任何一个观众进来都是体验性的，都是作品的一部分。
在那一片白色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在桥头看风景，我在窗前看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它是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在别的地方感受不到。
艺术归根结底是提供了一种在哪里都遇不到的东西，不是提供知识，因为知识不是艺术的特权。
当我讲棉花的故事，你可以买一本关于棉花的书，你可以上谷歌，查的信息比我还全。
但是艺术感觉系统和知觉系统是无可替代的，小说替代不了，电影替代不了，音乐替代不了，贝多芬的交响曲听不出来这种感受。
崔灿灿：赵赵是中国的艺术家里面很少有结构意识的人，他会搭建自己的结构。
他创作的章回体特别多，什么叫章回体？我们俩在唐人合作过的三个展览，一个是《塔克拉玛干计划》，一个是《沙漠骆驼》，一个是《弥留》，我称它们为西部三部曲，都与西部有关。
《绿色》和《白色》，又是跟颜色有关。这就是赵赵展览中出现的章回体，但是绝大多数艺术家上一个展览跟下一个展览没啥关系。
赵赵的工作有延续性，线索特别清晰，从《塔克拉玛干计划》进沙漠，到沙漠里的骆驼，又从骆驼到猫，马路上被压死的猫，形成了《弥留》这个展览，跟文明的冲突和兴衰是一脉相承的。
《弥留》是有关一场被汽车轧死的猫的尸体的作品，是一个交通事故，但这个事故能马上联想到他当年第一个作品——《碎片》，《碎片》是他开车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这都是他作品里面隐秘的联系。
小动物车祸事故现场，赵赵在柏油路上描摹被碾压动物的残迹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搭建一个结构。做《绿色》的时候，《白色》在心中已经埋下了种子。
一件事情说一次不行，就说两次、三次，重复是为了强调，强调我们对这个事情的理解。
延伸阅读：松美术馆跨年展览“绿色”开幕，带来赵赵最大规模作品展
崔灿灿：当你经过越长的迷宫，在这里穿行，它不断地起到神奇的作用。
残酷的疫情，改变了人的狂妄，改变了过去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疫情让我意识到另一种纯洁的世界。疫情期间，我经常到机场辅路边上坐着，我觉得这就是北京的瓦尔登湖，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个人感受。
我以前都不会想象像我这样一个每天忙着做展览的人，一个相信进步论的人，突然坐在那，把一只蒲公英掐下来，用嘴巴吹一下。那是童年的世界，重新返璞归真。
你重新去想象你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它变了。坐在那里，第一次意识到夕阳是如何在一片树林里面射出来的。
你可能在文学里面见过这种描述，你可能在小电影里面看过这种描述，可是谁完整的经历过夕阳从开始下落到消失呢？
北京机场辅路的自然景色
中国人常说读书是上品，我觉得其实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上品的事情，是你去用力的感受世界。
这个世界里面有很多人都是你的老师，我以前认为Z曼是我的老师，奥奎是我的老师，西方那些重要的策划人是我的老师。
我现在觉得不是，那棵树是我的老师，某只蜻蜓是我的老师，春天的一场雨是我的老师，自然会告诉你一切，万物有灵。
包括，但不限于赵赵，崔灿灿的策展生涯从2012年一开始就马不停蹄，这位85后的年轻策展人策划的展览到今天已经80多场，没有一个年轻策展人能达到这个数字。
夜走黑桥(2013)、乡村洗剪吹(2013)、六环比五环多一环(2015)、十夜(2016)、万丈高楼平地起(2017)、过年特别项目(2018)、策展课(2019)等，这些展览不仅让人们看到了崔灿灿不同凡响的策展功力，更让他拿奖拿到手软。
ArtAlpha: 您的每次展览都备受瞩目，您平时是怎样工作的？
崔灿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认真地研究每一个展览，每天在做笔记，研究每一种方法，研究每一种范式，在全身心地做好每一步。
每年都做十几个展览，这么多年没歇过，有点像铁人王进喜（哈哈），只有今年的疫情我停过。就像现在，我愿意一个展览接受很多采访，把一件事尽量不重样的说几十遍，这需要很大耐力。
我同时又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因为有些失败只属于我自己，每一个展览都有瑕疵，都有没实现的想法，但是别人并不在乎。
就像昆汀曾说过，他想拍一个这样的镜头，没拍出来，可是片子上映后，大家依然说昆汀你很棒，可是这种失败只有他自己清楚，也只有自己会为之羞愧和不安。
展览开幕的晚宴上，别人给我说句祝贺，我不相信，我知道每个展览都会面对不同的挑战，这些挑战永远存在。
关于艺术家
崔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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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 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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