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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中生活与怪事:城关中学(1964-1968)

小小 鸿渐风 2023-04-30

【竟陵中学回忆录】系列之四


 

我的初中生活与怪事:城关中学(1964-1968)

 

小小

 

听说天门市竟陵高中(我读书时为“城关中学”)随着天门市教育资源整合,已正式发文,要扩建、搬迁了,不免有些惊喜,也有点失落感,毕竟是自己成长中记忆最深的母校啊。

 

在那时的天门县,天门中学是人人都向往的最好的学校,但不设初中部,而城关中学没有高中,只设初中部。两所在县城的中学分工明确,一个是省重点高中,一个是县重点初中,都是面向全县招生,择优录取。这样一来,小升初,城关中学是那时应届小学毕业生的第一选择。

 

我是1964年入学的。文化革命之前,小学升初中也是要统一考试。由于建国后小学毕业人数猛增,而初中招生人数并没增加,竞争也很激烈,招生比例还没有现在的大学录取率高,估计60%左右,城关中学每年也就招生250人左右。家住城关镇的学生一般安排走读、占一半,还有一半作为住读生全县统一招生。特别是农村,一个大队能有一个同龄学生进城关中学那就很不错了,我的同班住读的同学大都来自岳口附近的小庙、新堰、截河等几个公社,一个公社也才一二个学生被录取,也算百里挑一吧。能到县城的中学上学,感觉是挺光荣、挺自豪的,当地人把他们当秀才看,从小他们也就有了改天换地、脱贫致富的远大志向和崇高梦想。

 

其实进城读书也不是进了天堂,我们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娃娃,他们背着沉重的行李,有的要步行几十里路到学校上课,经济困难不说,仅两周一次的来回,也夠辛苦的。

 

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学校文艺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唱歌跳舞也是学生们在青少年时期的最爱。除了这是天性,关键是要贯彻上级的指示,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六五年正是大树、持树领袖权威的一年,我们利用课余时间排练节目,以班为单位上街搞宣传演出活动。学校指派音乐教师李靖宇老师牵头,从各年级各个抽出部分学生成立了学校宣传队,排练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六五年底在工人俱乐部广场冒雨演出。兴师动众地排练,占用了学生们半年的业余时间,只演出了一场,算是完成了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

 

学校教育要求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天门是农业县,仅有的几个不大的工厂,不夠学生实践,于是就经常组织学生去农村、去农场,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并且按照学校伙食标准,每天交给户主一斤粮票25分钱的伙食费。

 

学校有个食堂,每天早餐有稀饭供应,除住读生外,走读生也可以订饭,每个早餐只需要5分钱一两粮票,我也订过学校的早餐。有次轮到我抬稀饭桶还回食堂、并在食堂后面井水处压水洗桶时,看到还有两个萝框装着切好的咸菜放在地上,这是准备第二天早餐用的,我很好奇,想看是什么,用手一抓,滑滑溜溜的,仔细一看,上面爬满了鼻涕虫,恶心死了。而且每次洗雪里蕻就在食堂旁边的鱼塘里,顺便摊到塘边地上晒干。那水已是绿色的,经常有死鱼浮在水面。我猜想,两框爬满鼻涕虫的咸菜绝对没有浪费。

 

不多久,荆州滑翔学校来城关中学招收学员,对学生进行体检。发现50%以上的学生都有肝大的临床表现,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和极差的卫生条件造成的。后来改善伙食,试用桌餐,八人一组、三菜一汤,伙食费仍然是每月七元五角。进餐学生非常满意。可是好累不长,不到几天就恢复了原状,“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啊。

 

正当同学们专注学习的阶段,各种政治运动逐步多了起来,经常停课召开全校师生大会,传达中央各类文件,什么“教育方针二十条”,什么“四清运动桃园经验”,什么“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连已经过去二年的中央七千人大会的内容也再次向学生传达,为接着进行的文化大革命作舆论准备。我们这些羽毛未干的小屁孩太天真啦,好像各种各样的阶级敌人就在我们身边。谁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大事,我们似懂非懂,满腹疑问。

 

 正常上课时间不能确保,课程表如同虚设。一时要组织学生痛说革命家史,一时请贫下中农上阶级教育课,有时还请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讲革命斗争故事,甚至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新闻电影拷贝从武汉运来,也要求我们全校停课,把学生们集中在刘家坡公路旁边去夹道迎接,那时还没有电视,没有录相,想目睹毛主席的风采,只有新闻纪录片,而且不止一次。那时候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瓶装水,一等几个小时,烈日当头,口干舌燥,哪来水喝,不敢离开一步,生怕没有接到。

 

另外就是参加劳动,练一颗红心。学校成了阶级斗争、政治斗争的主战场,把最宝贵的黄金时光都浪费掉了。这些政治运动,本意是为了培养革命接班人,可并没有减少学校怪事的发生。

 

整个学校住读的女同学相对较少,全校只安排了两间女生宿舍,也是与教室同样大小的大通间,混班合住。1965年底,女生宿舍爆出丑闻,半夜有人在宿舍内逐个摸女生的头、捏女生的腿,吓得全室女生不敢动弹,连照明灯都不敢有人拉开。开始都不敢说,都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过了几天,又发生同样的事情,三年级有个年龄较大的女生把夜晚发生的事报告学校领导,引起学校重视。

 

那时候城关中学在照墙街以北三百米的地方,再往北就是满是乱坟的古城堤,与城关镇的街道脱节,基本上属郊区。虽然教室和宿舍区共有十几排房屋,但没有围墙,显得很荒野。学校也没有保安岗位,全靠自己照自己。

 

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啊!学校不敢马虎,于是一方面组织个子大的住读生夜晚轮流巡逻,另一方面每晚安排两个男老师在女生宿舍同住,起到保安的作用。过了一段时间,没发生异常情况,恢复平静,以为没事了,不再安排男老师同住。

 

“坏人”的信息也很灵通,知道女生宿舍撤走了保安男老师,又来趁机作案。有个乌漆墨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女生宿舍有个三年级(5)班姓倪女生觉得有人在捏她的大腿,又摸她的脚,待清醒后,确定不是做梦,大叫一声“抓流氓!”一下惊醒了全室的人。那时候一个近四十平米的寝室只装一个带拉线开关的电灯,从被叫醒到摸到开关的拉线有几分钟的时间,“流氓”见势不妙,连忙钻到靠角落的一个上下铺的床底下。25W的灯泡像鬼火,看不见人影,但都知道这家伙还在室内,被摸的倪同学找来一根竹棍,每个床底下瞎捅,捅到最后那个床底下发现捅到一个像死猫一样的软体,一动不动,龟缩在潮湿的旮旯里,有人叫来隔壁的男同学拿电筒一照,确定是个人,抓到了现行!原来不是外面的阶级敌人,是我们这届某班学生,据说他父亲还是解放前的老革命,但没把革命传统继承好。

 

1966年初,通过报纸,广播传来北京大学开展批判“三家村”“四家店”的运动,学校政治空气更加浓厚起来。紧跟北京的政治导向,学校学生自动组织起来,开展“破四旧”“立四新”的活动,接着开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教育路线,学校开始出现大字报,矛头指向学校领导贯彻的“走白专道路”的一套教育方法,把批判的战火引到城关中学,不少老师也受到冲击。随后社会各单位各机关不明真相的人大力声援,有敲锣打鼓送贺信的,也有打电话表示支持的,学生俨然成了革命小将,教学秩序全打乱了,成了半停课状态。

 

这种氛围,搞得老师个个人心惶惶,上课时不敢讲数理化知识,怕戴上“走白专道路”的帽子,又不敢讲政治,当时左一个“中央文件”,右一个“最高指示”,不是打倒这个,就是打倒那个。什么是政治,谁都没弄明白。又怕站错了队,得罪了学生,左右为难。县委派来以县人民法院院长吴静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学校,也没有能够阻止越来越多的大字报走向社会。

 

到了1966516日,中央发布了关于开展文化革命的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文化革命正式开始,学校完全停课了,书记校长都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打倒,随时都面临挨批挨斗的可能,学校成了无政府状态,住读的学生都回乡下去了,怀着美好的理想迈进学校,却带着仿惶的心情又回到家乡。

 

六六届应届毕业生没有毕业考试,也没举行毕业典礼,就此离开了学校。直到19669月份新学期开学,还上了一段时间的课。此时正值文化革命高潮,社会上政治斗争如火如荼,818日毛泽东主席在天门城楼接见几十万红卫兵,以后各地又挑选根正苗红的学生代表去北京,城关中学也选出代表,接受毛主席接见。

 

受此诱惑,不能选为代表的学生,纷纷组织起来,自己结伴步行串联,学校又停课了。直到1967年春季复课闹革命,学校才有部分人来到学校,成立各种派别的战斗队和造反组织,与社会上形成的造反派、保守派、钢派、新派一脉相承,但动作都不大,翻不起大浪。后来钢派、新派武斗激烈,学校虽然派性斗争没打起来,但打老师、打学生的事时有发生,被打的最厉害的是学校党支部书记李培成学校不上课,这些学生无所事事,实验室、图书室是他们光顾的地方,翻得乱七八糟,图书一本不剩,实验室的设备被砸的精光。

 

全国的武斗形势越演越烈,大城市派工宣队,小城镇只有派“贫宣队”(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学校,接管学校一切权力。我们学校派来的贫宣队都是从各个乡村抽上来的,比如村里妇女主任、民兵连长、大队书记等人组成。既没什么文化,又不懂教育,只能每天组织学生开会,讲革命家史。谁还听这个?在农村吆喝别人的那一套在学校行不通,学生们干脆不来学校了,老师们个个都自身难保,学生没有一个到学校,但“贫宣队”的人员仍然呆在学校里,继续拿着工分,享受生活补助,比在农村强多了。

 

转眼到了1968年底,学校急忙补发了一张只有毛主席的画像,没有本人照片的毕业证书,被封为“知识青年”,走上了真正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

 

迟到的毕业证书(同学资料,仅作参考)

 

后记:

 

2017年春,以《重温校园梦,再叙同学情》为主题,我们全班同学举行了毕业五十周年庆典活动,并制作了精美纪念册,怀着美好的愿望专门派人送给曾经的母校,想留在学校作为纪念。现任校长xxx说:“凡是赠送的纪念册的我们学校一律不收,捐钱可以”。这,就是我们一直怀念在心中的母校?

 

                 2018.08.31于上海


本期责任编辑:翻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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