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之药：天上掉下个救心丹

             --医学发现史话系列之三

小熬浆糊

张艺谋的电影《长城》场面极尽奢华，除了过眼瘾，对影片中几个西方人来中国谋取黑火药的细节，我有些兴趣。火药可是国人引以为傲的四大发明之一。

电影《长城》剧照

一味火药，曾幻化出各种神奇的作用和功能：皇帝老儿想长生不老，为人臣者就尽力满足主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于是炼丹。写出了煌煌巨著《千金要方》的医学名家孙思邈，就是个炼丹专家。炼丹师们炼丹时七鼓八搞弄成了火药，这应该是晚唐的事。丹是药，火药也是药。到了李时珍手里，火药用于治疮癣、辟湿气等。这都明代了，距晚唐已过去至少五六百年。火药天生杀器，《水浒》中第五十二条好汉“轰天雷”凌振，就是个盘火药的炮手。更多时候，火药用来制造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火药还大量用于街头杂耍，烟火缭绕障眼，便于上下其手变戏法，其流风遗韵至今仍被川人的吐火变脸演绎得有滋有味。

又过了五六百年，到了19世纪上半叶，欧洲终于开始发奋研发火药。金发碧眼的蛮夷，探索路子和俺天朝完全不同，一直热衷于将硝酸与甘油混在一起加热，浓缩提纯，搞不好就轰然一声闹出天大的动静。一种新的火药终于在血肉横飞中诞生，这就是硝酸甘油——黄火药。硝者，原来的老房子，屋脚墙根处生出的白花花霜一样的东西就是，老一辈人都知道。甘油看起来像香油，色更淡，是保健按摩场所的常规用品。研究者中有个瑞典人蛮拼，父亲重伤，弟弟炸死也没消减他的痴迷与雄心。瑞典人通过加入硝酸纤维、硅藻土等方法，研制出安全制造硝酸甘油的生产工艺。又先后研制出可塑火药、无烟火药。一举奠定现代炸药制造的基石。他就是伟大的化学家、发明家，黄火药发明者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诺贝尔一生拥有355项技术专利，数以百计的工厂开到了五大洲，成为雨果所说的“欧洲最富有的人”。

诺贝尔临终前将遗产900多万美元悉数捐出，设立了诺贝尔奖。而他的发明至今泽惠人类。这使我想起微软之父比尔盖茨，还有股神巴菲特，这是排名分列第二和第三位的世界顶级富豪。两人不约而同将自己的财产捐给了慈善基金会，分别是500亿美元和375亿美元，为人类做出了双重贡献。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诺贝尔的影子，大善无私，一脉相承。

化学家、发明家、黄火药发明者诺贝尔

忍不住扯远了点。黑火药是硫、硝、木炭的混合物，混合物虽为命运共同体，毕竟乌合之众。黄火药是硝酸与甘油的化合物，已经移风易俗，通婚生子，彼此血肉融合。二者的技术路线大相径庭，作用威力不啻云泥之别，对人类的影响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自黄火药问世，黑火药基本退出战争舞台，多回归老本行，混迹于跑马卖解的娱乐江湖去了。

火药的嬗变演进到这里，好戏就要开场了。

诺贝尔发明炸药之日，正是欧洲工业化浪潮兴起之时，到处都是工厂。在英国一个生产炸药的工厂里，一段时间里，突然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工人。苏格兰场马上介入调查，发现工人都是周末在家里休息时猝死的。最后的分析结论令人忧喜参半：这些工人都患有冠心病，平时在车间劳作，经常吸入空气中的硝酸甘油微粒，冠心病就不发作，周末回家，反而因没有接触硝酸甘油而丧了命。炸山炸人的硝酸甘油居然能“炸开”心脏阻塞的通道！杀人炸药华丽转身成为救命稻草。

实际上，在这前后，已经有人隐约察觉到了硝酸甘油与心脏病的关系。只是那时的科技水平完全无法给出可信的解释，人们一直将信将疑，这可是炸药啊。

直到百年后，上世纪70年代，美国的费里德.穆拉德(就是那位"伟哥之父")等三位药理学家不约而同，分別从不同角度展开了相关研究，后来又联手攻关，历十年之功，终于揭开了蒙在硝酸甘油上的神秘面纱。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在分子水平上阐释硝酸甘油治疗心脏病的药理机制了。

在我们心脏表面，有一条动脉像冠帽一样环绕在心脏外，这就是专门为心脏供血的冠状动脉。冠状动脉因粥样硬化使血管狭窄，导致心肌缺血、缺氧、坏死。这就是冠心病。

研究发现，硝酸甘油能分解生成一氧化氮（ZO）气体（注意：不是一氧化碳（CO）那个坏分子）。而一氧化氮可松弛血管平滑肌，从而扩张血管，改善心脏功能。进一步的作用涉及“信使学说”等十分精微奥妙的机理，对于非专业读者来说，读来难免涩滞，味同嚼蜡，我就不折磨大家啦了。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会想起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场面：一个人突然站立不稳，捂住胸口作痛苦状，抖抖索索掏出药片塞嘴里，很快就缓解过来。地球人都知道这是心绞痛发作了，只是有的演员或导演功课没做好，还要画蛇添足喝两口水，把药吞下去，令人遗憾。硝酸甘油片是最常用的心绞痛急救药，正确服法是含于舌下，很快溶解进入血循环，至多三两分钟就起效，生物利用度约为80%。倘若吞服，经消化道再经肝脏，药物被灭活代谢（所谓首过效应），生物利用度仅剩不足10%。还怎么救命，救个哈（huo）欠！

有意思的是，有患者忧心忡忡担心服硝酸甘油片会否引起爆炸的问题。无论片剂或雾剂，每次使用剂量都是以微克（μg）计，这点剂量距离爆炸十分遥远。就好比一碗水无法淹死人一样。当然，你咬定说将口鼻闷在碗里可以淹死，我只好说你用硝酸甘油片堵住了气管也会丢命。

我们在上篇文章中已见识了NO(一氧化氮)在治疗ED方面的作用。这个分子量仅30.1的小家伙居然是调节细胞功能的信息分子，这与已知的化学递质作用机理完全不同，科学家由此发现了人体内一种崭新的生物化学作用机理，意义非凡。全球各地后续的研究论文数以千计，如美丽雪花漫天飞扬。从糖尿病到高血压，从癌症到毒瘾，从中风到肠炎，从记忆与学习障碍到败血症引起的休克，从男性阳痿到血管阻塞，从晒伤到神经性厌食，在所有这些病理过程中，一氧化氮都挟风而至，充满了我D号召的正能量。其在治疗癌症中的功效也正在逐漸揭开面纱。

      一氧化氮在1992年被某权威杂志评为“明星分子”。 而在 1998年，三位美国科学家因为他们的这项杰出研究，当之无愧地荣获诺贝尔医学奖。

        这真让人感慨系之。硝酸甘油炸药的发明者诺贝尔不会想到，他的黄火药在百多年后旁枝斜出，绽开新花，并获得了他设立的奖项。诺贝尔本人就是因心脏病而辞世的。造化弄人，造化感人，这让我们愈加怀念这位不朽的巨人。

      更让人感慨万端的是，我华夏先民炼丹炼丹，炼出个火药当药用。历史轮回千多年，像一位老人在中国南海划了一个圈，火药回到了救死扶伤的原点。杀器原是续命药，天上掉下个救心丹。不为皇帝老儿万寿无疆，只为雪中送炭救民于水火。

      总有昧痴堪叹息，岂无妙药驻华年。

      谁说不是呢？

（待续）

2018霜月于武汉南湖

【本期责任编辑：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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