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荷藕然：南非系列（之三）

Original 因荷藕然鸿渐风 2023-04-30

南非系列（之三）

一不小心成了江湖中人

因荷藕然

回不去的故乡，也总是要回的。有时，回到老家，儿时的好朋友总常常笑我：“你怎么跑去做生意了！？”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也许他们没有闻到我身上的铜臭味；或者，可能无法面对一个阴险奸狡的我，会是一副何等嘴脸。而那时，我已经在商战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了。

世界上的事情又是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呢？我不过为两餐而已。我不仅做了，而且还跑到国外折腾去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你不想要的，它却总是来缠着你；你想得到的，它却总是远远的躲开你。

来到南非后，市场真是不错，但营商环境却越来越差，而且一步一步进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地。外患的是：黑人的盗劫抢杀越来越有经验，越来越频繁；内忧的是：赚不到钱的中国人，开始拉帮结伙，残害自己周围富有的人。

对“外”，我白天草木皆兵，晚上尽可能不出门或少参加群体性活动。对“内”，我尽量与那里所有认识的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所谓的距离产生美。而是要保持相对的神秘感，和不可捉摸性。不了解、不熟悉，不会成为他们的捕猎的对象。

南非是一个在法律上，允许公民合法持枪的国家，这更增加了事件的血腥程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认识了“胖哥”。认识“胖哥”，要感谢我们手中有非常畅销的商品。那时，我们的运动系列产品，除了风靡整个南非外，也覆盖南部非洲的几个重要国家。

“胖哥”是台湾人。江湖传说：“胖哥”以前是台湾“X联帮”里的“海”字派大佬。来到南非后，金盆洗手了，做起了无所不包的贸易批发。但江湖地位还在。据说在南非的东南亚帮派里面，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称大的。

有一天，“胖哥”打电话给我连襟：“XXX，我是‘胖哥’，你们那款运动套，好卖的那款！拿点过来，我帮你们批发。”连襟迟疑片刻：“是‘胖哥’啊，久仰！久仰！这次你招呼迟了，但我们想办法挤点给你……”“什么时候送货？”

“尽快！”

货送去了，过了几天，“胖哥”打来电话：“来拿钱！算你老实，我打听了，你们还真是从别处挤出来给我的。够兄弟！过来！过来！”

“胖哥”返款的速度让我们感到十分意外。因为进口商，通常给批发商的放款时间都在一个月以上。时间长的是一“拖”不复返，连货连钱就没有了。这样的开始，让我们成为朋友。有大型饭局时，我们经常在一起。由于这些场合都是南非两岸三地商人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们总迎来不少敬畏的目光。

“胖哥”不抽烟，滴酒不沾。他总是希望人与人之间礼尚往来。别人请他一顿，他就想回敬别人一餐。可是，往往到他请客的时候，他是无能如何也付不了账的。连酒店老板也不收他递过去的钱。后来他也就不再礼让了。

在以后我们与“胖哥”的交往中，他也还是恪守最初的原则，从来不拖欠我们的货款。作为回报，我们也从来不把积压的产品塞给“胖哥”去批发。因为南非也算非洲的龙头老大，也涵盖南部非洲的广大市场，有些东方不亮的产品，西方还是亮的。所以，有时候我们不好销的产品也让他批批。但我们会事先说明，包退货。他总是会说：“没有我批不出去的产品！”往往这样的效果非常好。但我们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不让“胖哥”为难。

一次在饭局上，“胖哥”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你们真沉得住气！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

我一愣。“胖哥”接着质问：“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别人仿冒你的产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这张老脸往哪搁？”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向他解释到：“中国人出来都不容易。我那产品也卖三年了。和为贵、和为贵……”

“胖哥”生气了：“流氓也要讲道义！我是一流氓，我什么时候坏过规矩！他欺负你，不就是欺负我？”我连忙陪不是：“‘胖哥’！别！别！别！他们想赚点钱，我能理解……”“胖哥”把眼一瞪：“我问你！你们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我对“胖哥”一笑，马上严肃的发誓：“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我们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

“胖哥”一挥手：“那好办！一星期帮你摆平！”

第三天的下午，“胖哥”打来电话：“到我办公室来！”

一去，那些仿冒我们的产品，全仓库都是。“胖哥”把我们从前面的办公室带到他后面的仓库：“还有最后两车送过来……”话没说完，一车货已经到了。送货人看到我的连襟在那里。丢了车、丢了车上的货拔腿就跑：“‘胖哥’，不关我事！我只是送货的……”

“胖哥“对跑向门外的送货人说：“我老虎啊！吃不了你。那赶快要你老板来结账！”

仿冒我们产品的是上海人，始终没有露面。找来上海南非联谊会会长，也毫无进展。会长要“胖哥”给他一个面子，答应不再仿冒，再来的货销往南非以外的国家。“胖哥”如数退还了那些仿冒货。我们欠了“胖哥”一个人情。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是一个周末，我们在太阳城度假，“胖哥”打来电话：“不要钱了？我在办公室，顺便送点好货来……”

我们告诉他，我们在外地，明天才能回约堡。

第二天下午，约堡朋友打来电话，声音非常小心：“‘胖哥’被打死了！”我们不敢相信，马上多方打听：“胖哥”真的被黑人用乱枪打死了。那天，“胖哥”是不准备办公的，因为一个远道而来的客户要去取货。所以，他把儿子也带到了办公室。准备发完货就关门。在等人的过程中，突然，门的正前方，走来几个气势汹汹的黑人。胖哥一看，衣服里面还揣着家伙，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要儿子躲进后面的仓库里。

“胖哥”虽然胖，但凭年轻时打下的基础，身手脑子还是异常敏捷的。他掏出傍身的手枪，上膛、侧身，企图先下手为强制服对手。与此同时，对方也同时操起了机枪、手枪……“胖哥”的枪先响，撂倒对方两个。对方开始疯狂还击。在密集的枪弹声中，“胖哥”只好掩护起来。但他选择的掩体不好，是三合板的办公桌。在乱枪中，一滩殷红的血水，从桌底扩散出来。“胖哥”没有了气息。黑人一定是带着目标来的，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们鸣金收兵而去。

“胖哥”被枪杀的消息，震惊整个华人界，并被当地社会高度重视。

我们公司在最有影响的华文报章《华侨新闻报》，用了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哀悼“胖哥”的讣告。华人筹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抗议活动。两岸三地各省市的商会组织，积极参与了这次活动。盛况空前。活动从早晨九点开始，上百辆车从约堡慢驶到首都比勒陀利亚。全程近七十公里。天上是南非警察总局的直升飞机盘旋。游行一直进行到下午的两点多钟。“胖哥”用死证明了他的江湖地位，也毫无征兆的、离了开他又爱又恨的江湖。

以前的“胖哥”究竟是怎么的，我没有办法知道了。但在我与他的交往中，他的为人处世，很多地方还是值得称道的。我们亲眼看到的圣人是没有的；传说中的圣人又离我们那么遥远。我可以肯定的是，“胖哥”的人生走的不是与我们一样的路。世界上的路太多了。只不过他走的那条恰巧被他碰到而已。毫不夸张的说，“胖哥”虽然离开了，但依然长时间的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俗话说：你不惹江湖，江湖会惹你。南非的帮会多、商会更多。我们没有加入任何这样的组织，但我们仍然受到各方应有的尊敬。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拖欠我们的货款。我们也不得罪任何一方。很多同胞残杀的故事时常发生。我们却表面安然无恙。

有一年，我与连襟一起回国了。突然有一天南非打来电话，是一个福建小帮派的小头目：“XX是你们的妹妹吗？”连襟是我后来带到南非去的，所以，南非一般的事务都是由他在处理。连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犹豫了一下答道：“是……”

“那怎么不同你姓？”

“表亲。”

“知道了！”

没过多久，南非又来电话。这次是那个叫“ＸＸ”的“表亲”打来的。原来，这个“表亲”嗜赌，而且常常在贵宾室里赌。有一天，福建小混混把她绑架了。勒索三十万兰特。后来降到二十万、十万，终于是没有钱。他们问她认识谁。她才把我们供出来。其实，那帮福建小混混也是知道我们的，因为我们只要在赌场，这位叫“XX”的所谓“表亲”，就一定是与我们在一起。他们是要让我们知道，日后多多关照他们，机会来了给他们点面子。

一个电话，“XX”表亲就被平安无事的放了出来。根据这件事，南非的江湖上，也许又多了我们很多的传说。也许，我们就同“胖哥”的传说一样。“胖哥”的经历可能是半真半假。那我们就全是假的了。不管怎么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们就真的在江湖上了。

这不禁让我想起香港才子黄霑的《笑傲江湖》：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还在痴痴笑笑。

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