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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熬浆糊:风骤雨疏,海棠依旧

小熬浆糊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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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gJianFeng

晚年的秦瘦鸥先生


提示: 全文11000字,阅读约需22分钟


【人物】


风骤雨疏,海棠依旧

——海派文人秦瘦鸥和他的《秋海棠》

文 / 小熬浆糊


上海滩作家秦瘦鸥在上世纪40年代初发表的长篇小说《秋海棠》,号称“民国第一言情小说”“民国第一悲剧”,问世后火得一塌糊涂。再版N次,改编为多种形式的文艺作品,到了WG后乃至新世纪,多家重印,专家热评,还两次搬上荧屏,赚得广告费和泪珠儿无数。

不过,这并非我撰写本文的理由。《秋海棠》最初是被报社退了稿的,后来,秦瘦鸥译述德龄公主作品《御香缥缈录》《瀛台泣血记》,在中国数一数二的大报《申报》副刊连载。正是有译介这两本书在上海滩闯出的名头,《秋海棠》才得以发表,并暴得大名。

这是笔者在整理“汉滨人物漫话系列”资料过程中留下的“边角余料”,故本文应属写裕氏姐妹文章的副产品。这叫“扯出萝卜带出泥”,就像当初因辜鸿铭推介过“德龄公主”,我专辟一章写辜鸿铭一样。辜鸿铭当然值得写,而围绕秦瘦鸥其人其作发生的故事,映照的社会文化大观斑斓而宏阔,具有考察中国现代小说源流、嬗变的标本意义。


一、译述德龄作品——

秦瘦鸥从文青到作家的进阶之旅


秦瘦鸥出生于上海嘉定的一个诗礼之家,祖上也是出过状元及大官的。他说自己打小就是“不可救药的戏迷”,节令或庙会都有草台班子来搭台唱戏,哪里有戏他就去哪看,像迅哥儿赶社戏的场子。《秋海棠》之专写京剧名伶,和鲁迅借阿Q口唱“我手执钢鞭将你打”,都是有情结兼有童子功在身的。

秦瘦鸥14岁离家外出读书,在上海读完中学后又入商科大学(现在的上海财经大学)读银行系。他说:“我所以读商科大学,原因是祖父替人经营过一爿小店。我父亲死得早,祖父希望我继承祖业,从商。”1927年大学毕业,秦瘦鸥却没有遂祖父的愿,他去铁道部下属的“京沪沪杭甬铁路局”当职员,一干上10年。他的同事,有后来的民革中央副主席钱昌照,据说还有个更有名的,曾经的上海市长汪道涵。一文人、一民主人士、一高官,这个铁路局比现在遍地开花的“某某孵化器”牛叉多了。

坐落在上海市虹口区北外滩的河滨大楼,有“远东第一公寓”之称,沙逊洋行的产业,由近代上海犹太裔巨商维克多·沙逊投资建造,“京沪沪杭甬铁路局”在1933年至1936年间的办公场所。秦瘦鸥先后在总务处、会计处当课员(彭晓亮《河滨大楼》.澎湃新闻2021-04-05)。

上海人精细,秦瘦鸥学的又是金融,算盘好,他可以将铁路局租用“河滨大楼”数年的房租开支明细,记述到小数点后两位(秦瘦鸥:《一再毁于炮火的两路管理局》《政汇报》1942.6.11)

租用河滨大楼的京沪沪杭甬铁路局旧址


但秦瘦鸥志不在此,他要当作家。他说自己在“最初的10年里,真可以说是一味的瞎想瞎写(《秋海棠》初版前言)。”读大学时,他的第一篇小说《恩仇善恶》发表于上海出版家吴拯寰先生所办三民图书公司旗下媒体,吴是秦的亲姐夫,似有走后门之嫌。刚毕业那年还给时事新报《青光》副刊写了一个长篇《孽海涛》,通俗小说笔调,写市井百态,没产生什么影响。现在一些论及秦瘦鸥的文章竟把《孽海涛》写成《孽海花》,大谬。《孽海花》为清末民初一部抨击官僚士大夫的谴责小说,得到过鲁迅赏识。作者曾朴为光绪17年举人,次年赴京会试,弄了个“墨污考卷”被赶出考场,一股腌臜不平之气倾泻在了小说中。

辛苦的文青秦瘦鸥利用业余时间不停写作、不停投稿。漫漫成名路,有个好伙伴——医生陈存仁。

陈存仁非等闲人物,上海名医,曾给肝癌晚期的孙中山治过病。陈大夫还是多产作家,主编了300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上海世界书局出版),这是世界上第一本以现代生物分类学诠释的中药辞典。还出版了近30种著作,如《银元时代生活史》《抗战时代生活史》《阅世品人录:章太炎家书及其他》等。

陈存仁创办《康健报》时,借龙泉园路朋友家作编辑工作,他回忆:

那时节上海穿西装的人十不得一,有一位西装革履者,年纪和我相仿,常常坐在我桌旁看我工作,稍有余暇,彼此就攀谈起来,这才知道他姓“秦”名“怪风”。  日久之后,我和他成为朋友,两人相约到沈大成或是到高长兴去随意小酌。我笑说:“你的大号叫怪风,叫起来未免有些不雅。”他说:“我的学名叫‘秦思沛’,怪风是我写稿时的笔名......我实在欢喜写作,以写稿作为消遣。”......我说:“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帮忙,因为我的诊所,在南京路望平街转角,下午四时之后空闲着,(新闻报)《快活林》主编严独鹤先生利用我诊所四点后的空余时间,作为他们打牌之用,所以我天天能见到严独鹤,你以后可以到我诊所来,我介绍你认识独鹤先生。“

几个月后,他写好一篇小说叫做《秋海棠》,署名怪风。厚厚的一沓稿笺,面交独鹤,不料,从此音讯全无。隔了三个月之后,独鹤把《秋海棠》原稿交还给我,说:“现在‘快活林’正在刊登李涵秋的长篇小说,登完了之后,由报馆当局通过要登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怪风的《秋海棠》,因为著作人的名气与地位还够不上,而且怪风这个笔名,登在大报上也有些不雅。”说完就将原稿退回了。怪风一听到原稿退回的消息,顿时嗒然若失(陈存仁:《阅世品人录:章太炎家书及其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

陈存仁及其所著《银元时代生活史》


名字不雅,名气不够,书稿好不好不管,“包装”有一票否决权,这也是可以列入国粹的。秦瘦鸥后来说,书稿送出后,他隔三差五给严独鹤送点洋点心之类的伴手礼。最终还是被退稿,说的话也不好听,好多盒“朱古力”算是白送了。

出师不利的秦瘦鸥转移了战场,他说自己是出于“猎奇心理”,凭着大学时扎实的外语底子,开始翻译美国朋友寄给他的、刚在纽约出版的德龄公主写慈禧的书,这就是《御香缥缈录》。书成后,他听从陈存仁建议,弃用“怪风”笔名,正式以“秦瘦鸥”之名投稿。这次,经《申报.自由谈》编辑、“鸳鸯蝴蝶派”主将周瘦鹃竭力推荐,《御香缥缈录》开始在《申报》连载。

《申报》是开中国现代报纸先河的大报。小说连载一些天后,读者反映超好,每天都有人跑到报馆来索要报纸。发行部、广告部向报馆高层反映,说最好把每天刊载1000字增加到1500字,以吸引更多读者,《御香缥缈录》意外打响。秦瘦鸥趁热打铁又翻译了《瀛台泣血记》,继续连载。

秦瘦鸥译述德龄作品(作者藏书)


秦瘦鸥的译本不是简单的翻译,而是译述。他比勘《清史稿》等多种史料,多次就具体史实求证于容龄、勋龄兄妹,还在陈存仁陪同下,拜访回国省亲来到上海的德龄,订正了一些失实之处(《御香缥缈录.前言》)。他的译笔优美,不仅正确传达出原作原意,而且将德龄所处环境的气氛与细微的心理感受烘托出来。书名也煞费苦心,英文原版书名是Imperial Incense,直译为“帝国之香”,秦译为《御香缥缈录》,兼顾原意和汉语含蓄隽永的韵味及当时读者的阅读趣味,给原著增了色。接着翻译连载的德龄另一部作品,英文书名为Son of Heaven,“天堂之子”,秦瘦鸥译成《瀛台泣血记》,扯得有点远,但似乎更符合内文意旨,风格也与《御香缥缈录》一致。

1934年到1936年,随着两本译述的连载,秦瘦鸥隐然成为《申报》副刊的“首席撰稿人”。出版商趁势推出两书的单行本,且一版再版。秦瘦鸥一举成名,到《大美晚报》、《大英夜报》等报刊任副刊编辑,还兼任上海持志学院中文系、大夏大学文学院讲师。

成名后的秦瘦鸥据说一度单恋过徐志摩的未亡夫人陆小曼。长住上海滩的陆小曼谙昆曲、善皮黄,应该与“戏迷”秦瘦鸥有交集。据笔者所知,陆小曼的按摩医生翁瑞午和陆小曼一样擅长书画诗文,长年和陆小曼在一起吞云吐雾吸鸦片,彼时两人已同居,秦瘦鸥应该没什么机会。偏偏陈存仁也是追求一个叫爱丽丝的女孩不成。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友同病相怜,常在一起喝酒解闷,彼此奚落打趣。两人结婚也在同一天,秦瘦鸥找的是贤淑的嘉定姑娘王茵玖,还是老家的人靠谱(《秦瘦鸥与《秋海棠》.《嘉定报2010.4.26》)。

秦瘦鸥与王茵玖女士新婚照


二、《秋海棠》——

奠定秦瘦鸥文学史地位之作


情场一度失意,文坛春风得意,此时的秦瘦鸥已成上海文坛的香饽饽,报社邀约秦瘦鸥写自己的原创长篇小说。不巧此时“八·一三事件”爆发,战事趋紧,各大报的副刊均停刊。接下来的几年,秦瘦鸥沉下心来精心修改《秋海棠》,数易其稿。

《秋海棠》写的是上世纪20年代的一段悲惨故事。热河镇守使袁宝藩在一所学校的毕业典礼上,看上了代表学生致词的女学生罗湘绮,强娶为姨太太。罗湘绮后来认识了京剧名伶秋海棠,两人互相爱慕,私下相好,生下女儿梅宝。袁宝藩知晓后,派人将秋海棠的脸用刀砍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毁容后的秋海棠带着女儿躲到了乡下苟且偷生。17年后,梅宝在上海巧遇母亲罗湘绮。这时的秋海棠已患重疾,终死在罗湘绮怀里。

秦瘦鸥说自己“一生有两大嗜好:写作与看戏。”(丁言昭《想起秦瘦鸥》《新民晚报》2020.11.16)。他五六岁时便迷上京昆,买了花枪、薄底靴苦练,家里的东西屡屡被他练功时打得稀巴烂。后来他又跟京剧名角陈鹤峰学麒派戏,与昆剧表演艺术家俞振飞、王传淞,京剧表演艺术家李炳淑、童祥苓等亦有往来。熟悉京剧名伶生活、同情他们遭遇的秦瘦鸥,将一腔心血和无限热爱倾注在《秋海棠》中。

仍然选择《申报》,这一次不是投稿,而是应约赐稿,无须送礼。1941年1月,《秋海棠》开始在周瘦鹃主编的《申报.春秋副刊》上连载,一登就是一年,直到1942年2月13日连载完。连载不久就引起轰动,不到半年就推出了单行本。该书在“孤岛”时期的上海迅速超越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成为最畅销书。民国时期先后再版8次,发行数百万册,创下出版界的奇迹。

《申报》连载《秋海棠》(连载之一.1942.1.6)


《秋海棠》“”到什么程度?很多人从不同角度讲述了当时的盛况。

香港作家刘以鬯回忆,他的祖母是《秋海棠》迷,每天《申报》送来后,老人家就取走《副刊》,谁也不敢和她抢。那时节,上海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每天都抢着看这个连载。连张爱玲都感叹“《秋海棠》风靡了上海滩”(张爱玲:《洋人看京戏及其它》.《古今》半月刊.1943.11)

同年12月,秦瘦鸥与人合作编剧的同名话剧开演,连演150场,创下国内话剧界记录。《秋海棠》被改编成评弹和其他戏剧。评弹由评弹女皇范雪君出演,大受欢迎。同名沪剧上演后连续6个月场场爆满,演员纷纷病倒。翌年,《秋海棠》被搬上银幕。

电影《秋海棠》剧照,主演吕玉堃、李丽华(1943)


无数红男绿女争看《秋海棠》,自动代入剧情,揪心、愤懑、嗟叹,“借他人酒杯浇心中块垒”。最初,观演的多为有头有面的中产阶级,后来“引车卖浆者流”也纷纷涌进剧场,苏杭、南京的人也赶来凑热闹。戏票需提前一月预订,比时下的春运高铁票还紧俏。劳苦大众没有那些体面君子的斯文作派,苦了工役,散场后,剧场满地瓜子花生壳和橘子香蕉皮。

话剧演员因过度劳累,体力不支,纷纷病倒,饰演秋海棠的A角石挥倒下,B角张伐上;张伐倒下,C角乔奇上。更有沪剧中扮演秋海棠的演员英子,在台上连日嚎哭,得了肺痨,骨瘦如柴,终至不治。

沪剧《秋海棠》戏目水牌(上海.1943)


祸福无常,有人欢喜有人忧。石挥因主演话剧《秋海棠》中的男主角走红,次年获得“话剧皇帝”佳冠。这位在中国话剧史上留名的人物,主演的《我这一辈子》是早期电影史上的里程碑,其在解放后还导演了电影《鸡毛信》,1957年被划为右派后离奇地不知所踪。张伐,后来在老版电影《红日》中饰演军长沈振新,也是个曾被关了4年,在干校劳动5年的苦主,所幸熬了过来,晚年成为获授“特别荣誉奖”的12位“电影表演艺术家”之一。乔奇命硬,影坛常青树,曾任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团长,WG后还在潘虹主演的《苦恼人的笑》中扮演过老记者。

在经历了上世纪中叶的长时期沉寂后,《秋海棠》又被多家出版社找出来重版发行。且在1985年和2007年两次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前者为上海电视台拍摄,刘伟明、龚雪主演,主题曲由吕其明作曲,蒋大为演唱;后者由辛柏青、黄奕、王学圻主演,央视8套开播,各地方台争相转播,成一时之盛。

电视连续剧《秋海棠》剧照(央视2007年版)


《秋海棠》走红是时代烙印,有着深刻而广阔的社会背景。“五四”后风气渐开,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等观念日益为公众所接受。《秋海棠》中底层人物的欲望与情爱、追求与挣扎无疑戳中了平头百姓的痛点。书中人物拼尽全力也要冲破牢笼,谋求美好生活,体现出的韧性和顽强生命力令人们产生强烈共鸣。秦瘦鸥熟谙中外文学,写作中自觉融入现代文学元素,小说突破了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将叙事场景从青楼、后院移向社会大舞台。既承继传统理念,也引入都市文化,还有京剧氛围的营造,笔墨细腻、人物生动、情节曲折。尤其是写情而不滥情,有揭露有鞭挞,有歌颂有哀悯,坚持悲剧性结局,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写出了一个情怀作家在动荡年月的人生感受和苍凉意味。如今看来,书中一些桥段比较俗套,人物性格稍显肤浅。但我们的现当代小说正是在对前辈的承继中才实现了超越,《秋海棠》理应获得足够的敬重。

《秋海棠》,左:上海文化出版社50年代版;右: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


三、《秋海棠》的人物原型是谁?


《秋海棠》大红大紫于军阀林立、一妻多妾的年代,人们笃信书中人物必定能在现实社会中“对号入座”。他们在为剧中人物一鞠热泪忿忿不平之余,纷纷揣度书中那个“恶人”的原型为谁。

首先被怀疑的是张作霖。有人很快扒出了这位“东北王”与剧中军阀相似的黑历史。1916年,张作霖当上奉天督军,春风得意。这年夏天,他参加奉天省立女子中学的毕业典礼。有个叫寿懿的女生代表毕业生致词,一下吸引住了台下的张作霖。他派人打听寿懿身世,原来其为前清黑龙江将军寿山之后,母亲是寿山的外室小妾。寿山早在1900年的中俄战争中阵亡,母女回到奉天,靠微薄积蓄过着坐吃山空的日子。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张随即托人提亲。寿懿母最初婉拒,抵挡不住张作霖亲自登门,百般保证,寿懿终成为张作霖的五姨太。

这情节与《秋海棠》中的剧情丝丝入扣。

且慢,张大帅还另有“劣迹”——20世纪初,张作霖还只是辽西新民县一个小小的游击马队管带,在搜捕土匪过程中,土匪喽啰供出县捕盗营捕头戴某与土匪有勾连,戴被下了大牢。戴氏母女找张作霖求情,张作霖趁人之危,要娶戴某年轻漂亮的女儿,回报是保戴父出狱。虽然女儿早已许了人家,母女无助之下,答应了提亲,救得父亲出狱,戴女成了张的三姨太。

无巧不成书,张作霖将戴氏安置在奉天(沈阳),戴氏的前未婚夫李海庭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奉天税务局,两人竟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接下来的发展属常规操作,了无新意,从略。张作霖剿匪回来,见戴氏精神饱满,笑声朗朗,感到奇怪。尽管戴氏与李海庭来往小心,却瞒不了身边的侍女,这侍女早就不满戴氏曾经对自己的责骂,于是东窗事发。1912年3月,张作霖借捕杀革命党之名把李海庭投入监狱,施以酷刑。为保李海庭的命,戴氏向张作霖跪地求情,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救得李海庭性命。在戴氏做出与李绝交保证后,张作霖放了李海庭。李海庭回到乡里,心情郁郁,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就是这些传说,让人们愈发肯定《秋海棠》里的军阀袁宝藩就是张作霖,认定书中罗湘绮的原型是张作霖五姨太和三姨太合二而一的形象。上世纪40年代,张大帅已被炸死好多年,张少帅也被结义兄长软禁着,尽管社会上传言纷纷,没听说作者读者记者公知有谁因此惹上什么巡信望艺之类的官司。

张作霖的三姨太戴宪玉


直到20年后,1964年,秦瘦鸥在接受天津一家报纸采访时,终于说出真相——袁宝藩的生活原型确系奉系军阀,但另有其人,名叫诸玉璞。

褚玉璞,山东人,年轻时和张大帅早年一样,是啸聚山林的胡子,土匪奉行“有奶便是娘”的金科,这褚玉璞找了几个“”后,最终投了张作霖。生性嗜杀、能打仗的褚玉璞逐渐爬上直隶保安总司令位置,20年代称霸京津一带。就是在这段时间,他一手制造了被秦瘦鸥写进小说的惨案。

当时的褚玉璞在天津头号妓院天宝班相中了年仅16岁的小青。褚玉璞送给天宝班窑主两千块大洋为小青赎身,软硬兼施,将小青收为第五房姨太太。小青从此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笼中鸟的日子无聊至极,于是小青迷上了看戏。天津新明大戏院内正上演由上海来津的红角刘汉臣主演的《济公传》。小青在散场后跑去后台看“济公”,看到的是一个脱去行头卸了妆的英俊小伙。后来小青就常去看刘汉臣的戏、常去后台玩。和刘汉臣一起从上海到天津来的演员高三奎年轻人心性,不仅陪小青玩,教她唱戏,还在刘汉臣不知的情况下,把刘汉臣的一张剧照送给了小青。1927年1月,刘汉臣、高三奎一行临时去北京演出,小青专门跑到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为他们送行。不想被狗仔队拍下照片,所谓的名伶绯闻顿时曝光,生造出一件轰动津城的“桃色新闻”。

刘汉臣演出照


褚玉璞闻听后赶回家中,搜出了刘汉臣的照片。小青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是不服、顶嘴。嗜杀成性的褚玉璞掏出枪来,只听“砰砰”两声,可怜小青就这样丢掉了如花性命。褚玉璞犹未解恨,旋即命令京城方面将刘、高二人捕进大牢。当时的京剧大牌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三人联名向褚玉璞的上司张宗昌保释刘、高(有说梅兰芳等找的是张学良,不实)。天津新明大戏院班主赵广顺则利用关系给直鲁联军第八军军长毕蔗澄奉上4000块大洋求其救人。褚玉璞在徐州同时收到张宗昌、毕蔗澄要求放人的电报,他当即发报给北京,命立即杀掉刘、高,又给张、毕复电:“电文迟到,刘、高已处决。”可怜刘汉臣、高三奎两位前程无量的戏曲新秀,连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稀里糊涂死于军阀之手!

左至右:褚玉璞、张宗昌、张学良


褚玉璞这厮也没好下场。1929年,他因奉系落败而下野,跑回山东胶东,企图东山再起。彼时的“胶东王”刘珍年是褚的旧部,投靠蒋介石当了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一军军长。刘不满褚玉璞在自己的地盘上,拉着自己手下的军官们吃饭喝酒拜把子,便将褚玉璞设计诱捕,五花大绑,找个偏僻角落直接活埋了。此事当年的上海《申报》《新闻报》、北京《京报》等各大报纸都有报道(郭俊胜:《探寻<秋海棠>的生活原型》《走进大帅府走近张作霖》辽宁教育出版社.2009)。

近百年后,天津人郭德纲专门创作的长篇单口相声《枪毙刘汉臣》,成为德云社经典作品之一,也算是对两位天津名角和小青姑娘的一个特别纪念。

秦瘦鸥为人持重,为文谨慎,所述还是比较可信的。《秋海棠》不仅在故事内容上取材于褚玉璞杀害刘汉臣案,书中很多描述也与诸玉璞相符。书中的袁宝藩肥头胖耳,身材高大,满口山东话,诸玉璞恰是满脸横肉,一口山东腔,粗鲁暴烈。小说中袁宝藩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和诸玉璞结局相同。只是毕业典礼情节和女学生身份,看来取材于坊间传言的张作霖。人们怀疑奉系军阀,大方向正确。

杀人魔头诸玉璞


四、走红后的秦瘦鸥——

谋生第一,写作第二


声誉鹊起的秦瘦鸥,并没有从此过上志得意满、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时没有作协,没有包发工资的体制内作家岗位,秦瘦鸥仍须自谋职业找活路。

烽火连天的年月,随着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节节后退,他和千万难民一起跑兵荒,1943年去了湖南,又撤到桂林,桂林沦陷后,1945年千里辗转来到陪都重庆,衣食居所一概无着,狼狈至极。所幸当时的《新民报》主笔张恨水,还有张友鸾及时伸出援手,推荐他在《时事新报》当了主笔,后又转任经济部甘肃油矿局秘书,那边待遇好,还分房子。他白天在油矿局上班,夜晚兼做报社编辑。后重返上海滩,到经济部驻沪办事处工作。1949年在朋友邀约下,曾任台湾金铜矿务局的职务,本来在台湾会呆久一些的,临时有一批黄金要押送到沪,秦瘦鸥主动请缨负责其事,回到了上海,仅3个月后,大陆易手。

人的命运真是充满了偶然性。

1952年,据说是夏衍点将,秦瘦鸥去香港的文汇报担任副刊部主任,其间创办了集文出版社,自任总编。1956年回上海,担任上海文汇出版社第一编辑室主任,后又调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出版文献资料编辑所工作。

尽管居无定所、忙于生计,秦瘦鸥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笔,但囿于大趋势,未免日益边缘化。到了WG,他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陆续听到老舍、傅雷,尤其是相知甚深的周瘦鹃先后自尽,极其悲观。在一次被戴上高帽子的街头游斗中,人群中有个老人突然凑近来,悄悄对他说了一句:

你是《秋海棠》的作者,一定要保重

得到鼓励的秦瘦鸥终于走出绝望的深渊,又开始写作——偷偷在香烟盒纸上写(曹正文:《听秦瘦鸥说《秋海棠》《上海采风月刊》2017.9)。

粗略统计,在《秋海棠》之后,秦瘦鸥先后创作了长篇小说《戏迷自传》《危城记》《劫收日记》《梅宝》、散文集《晚霞集》《海棠室闲话》、评论集《小说纵横谈》、中篇小说《刘瞎子开眼》《第十六桩离婚案》、短篇小说集 《第三者》、电影剧本《患难夫妻》《婚姻大事》,60年代在香港报刊上连载读书札记《小说新话》《晨读杂识》(均结集出版)等多种文学作品。

在译作方面,他早年还翻译过《茶花女》,从法语直译,春明出版社出版,1932年左右翻译出版过《华雷斯侦探小说选》,计9本。这些都在战乱岁月散佚无踪,作者没有家藏,社会上不见书影。WG后,花城出版社从图书馆找到了其中的3本——《天网恢恢》《万事通》《蒙面人》,重新出版。

《秋海棠》之后的秦瘦鸥改了笔路,似乎在取材和写法上努力拉开与《秋海棠》的距离。遗憾的是,这些作品都没有达到《秋海棠》那样的声誉和影响力。

秦瘦鸥部分作品


五、晚年秦瘦鸥的文事与憾事


《秋海棠》是秦瘦鸥早年计划的《梨园世家三部曲》的首部,所以,他在上世纪80年代写了以秋海棠女儿为主角的第二部:《梅宝》。这部书由程十发插图,叶圣陶题写书名,最先在上海《解放日报》上连载。尽管有名家捧场,时过境迁,读者反映平平。囿于《秋海棠》的盛名,我当时是不假思索地买了一本《梅宝》的,完全没了当初看《秋海棠》的感觉。秦瘦鸥感慨道:“我本来想写三部,现在只好算了。” 

有道是“再衰三竭”,秦瘦鸥想通了。

当年一些读者接受不了《秋海棠》中主角死去的悲惨结局,周瘦鹃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写了《秋海棠》续篇,名《新秋海棠》,结尾处把剧中主角秋海棠救活了,但大多数读者不买账,没有激起什么涟漪。这让我想到那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走红的长篇小说,但凡有续作,无一例外成为作家的滑铁卢——曲啸《林海雪原》续篇之《山呼海啸》;欧阳山《三家巷》《苦斗》续篇《柳暗花明》《圣地》;杨沫《青春之歌》续篇《英华之歌》《芳菲之歌》;梁斌《红旗谱》《播火记》续篇《烽烟图》;艾明之《火种》续篇《燃烧吧上海》等等。

千万不要试图复制经典。原著若似夏花之灿烂,续篇定如秋叶之速朽。

1982年,年过七旬的秦瘦鸥终于得以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会员,一个文学史上留名的畅销书作家,数十年游离于圈子之外,也是件具有特色的事情。 

尽管步入耄耋之龄且身患顽疾,作协新会员秦瘦鸥同志又活跃起来,焕发第二春,拥抱新生活。除了频频推出新作,还积极参加各种文学活动、担任家乡嘉定文艺组织的顾问、扶持文学青年、帮助困难群众,甚至为周边学子辅导高考作文。

叶永烈在《历史的绝笔》中说,他收藏的数千封名人信件里,最“图文并茂”的是秦瘦鸥1983年的回信。为了方便作者去自己家,秦瘦鸥自绘了一幅自己居所位置图,这图看起来不亚于如今的高德或google,秦瘦鸥的热情与认真可见一斑。

秦瘦鸥为叶永烈画的居所位置图


但如果双方不是一路人,这样的热情会让自己陷入尴尬。曾任《花城》主编的作家范若丁回忆,1986年,《花城》方面组织作家笔会,住一小岛上。《花城》那几年刊发过秦瘦鸥的散文《山居笔记》、中篇小说《第十六桩离婚案》等,花城出版社还出版了他的《劫收日记》。故秦瘦鸥也受邀参加,与《花城》商谈《小说纵横谈》修改出版事宜。这是个“干干净净、思维敏捷的上海老头儿,有着上海人的精细与讲究,穿着非常整洁,裤线笔直,皮鞋锃亮,待人十分谦和,不是人们想象中那种出土文物。”在范若丁眼里,比笔会上那位也是“解放”不久的湘西人沈从文自如多了。

秦瘦鸥生性谦和、待人亲切周到,与参加笔会的人相处融洽。其间与杨沫(《青春之歌》作者)交往中对杨沫很照顾。于是剧情起了波澜,有一天杨沫对范说:

老范,你给那个上海老头说一下,让他不要来我这里,这样会影响我写作的

范不解其意:你们交流一下创作经验不是也很好嘛

杨沫蹦出来一句:那个老头对我好像有点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追我哟(范若丁:《当杨沫遇到秦瘦鸥》《南方都市报》2016.11)

彼时秦瘦鸥78岁,杨沫72岁。革命女作家浪漫一生,到老都拥有少女的感觉。

据说此后秦瘦鸥似乎察觉了些什么,对杨沫也就敬而远之了。这类事谅不至在注意分寸爱惜羽毛的“上海老头”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留下“疙瘩”的是另外几件事——

一是再版书问题——1980年,云南出版社招呼都没打,就再版发行了他译述的德龄的两本书,秦瘦鸥对来访者说:“他们利用这两本书赚的钱盖了一座大楼,我却没有拿到一分钱。” (《我记忆中的秦瘦鸥先生》)

二是《嘉定县志》录名问题——秦瘦鸥家乡嘉定编撰《嘉定县志》,征求意见稿中的《高级技术职称人员名录》里未收录秦瘦鸥,说是无技术职称。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秦在给有关人员的信中说:“最近出版的大型画册《上海一日》,所收上海作家的照片仅3张,即巴金、郑逸梅先生和我。如果我只是醉心于名望和声誉,仅此已足,何必考虑嘉定县志提不提到我呢?”后来秦老由上海辞书出版社评为“一级编审”,故定稿出版的《嘉定县志》上记载:“秦痩鸥,上海辞书出版社编审”。《嘉定县志》问世一年后,1993年10月14日,秦痩鸥辞世,享年85岁(赵春华:《秦瘦鸥的家乡情结》《解放日报.朝花周刊》2016.12.8)

三是“鸳鸯蝴蝶派”标签问题—— 各类现代文学史论著都将秦瘦鸥定位为“新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在各类重新出版的“鸳鸯蝴蝶派”书系中,《秋海棠》是必列书目。如2010年出版的“海上文学百家文库”,将周瘦鹃 秦瘦鸥合为一卷;中国广电出版社1999年出的《鸳鸯蝴蝶派作品珍藏大系(全五卷)》,《秋海棠》在列。

奇怪的是,秦瘦鸥本人对这一派属标签从不认可。他认为自己与严独鹤、周瘦鹃、包天笑等鸳鸯蝴蝶派大师是两辈人,前辈的作品风行于文坛时,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秦瘦鸥”这个酷似鸳鸯蝴蝶派作家的名字,是他的伯母沈怀川赐给他的。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属于于大众文学。

这个辩驳似乎说服力不足。

首先,被列入“鸳鸯蝴蝶派”阵营的作家前后共有200多人,对于生存了几十年的该“”来说,年龄从来不是划“”的根据。

其次,倒是作家笔名显示出了规律性——很多该“”作家,都有一个很“鸳鸯蝴蝶”的笔名,喜欢用“鹃、燕、鹤、鸥”及其他“秀里秀气”的字,似乎是在从笔名上向“鸳鸯蝴蝶”致敬。如陈蝶衣、严独鹤、周瘦鹃、张恨水、吴若梅、孙玉声、李涵秋、许啸天、冯玉奇等。甚至他们作品中的男主角,都要起个女性化的名字,如该派开山之作《玉梨魂》中的男主角何梦霞,《秋海棠》的男主角吴玉琴。无论是笔名,还是小说人物名,成为某种阴柔唯美的表意符号,标示着作者的审美取向,进而与作品情节的辛酸悲苦之间形成张力,这是否反映了某种共同的艺术追求呢?

最后,大众文学亦即通俗文学,通俗文学里的主力军是言情小说,清末民初叫“才子佳人小说”,这正是“鸳鸯蝴蝶派”作家的耕耘领域。《秋海棠》在题材和写法上并没有拉开与“鸳鸯蝴蝶”的距离。秦瘦鸥的另一部没有产生多大影响的言情小说《孽海涛》,题材就不说了,在体裁上,采用的是该派作家喜用的“章回体”,各章节标题均为对偶。如:“第五回 情歌艳曲童女唱春,嫖学赌经滑头办报”;“第十一回 逞谈锋老奴告密,献媚辞荡妇争宠”之类。为该书作序的,正是“鸳鸯蝴蝶派”的两位大将:严独鹤与周瘦鹃。

不独秦瘦鸥,多位“鸳鸯蝴蝶派”作家也“拒领恶谥”。

周瘦鹃说:在二百期的《礼拜六》中,未始捉不出几对鸳鸯几只蝴蝶来,但还不至于满天乱飞遍地皆是吧

包天笑说:我虽不愿戴鸳鸯蝴蝶的帽子,然亦无申诉之余地,有许多同文说是‘乱点鸳鸯谱’,我也未免语涉不庄。试想我当时亲老家贫,卖文为活,不免东涂西抹,安足供文学史的资料呢

鸳鸯蝴蝶派”主将张恨水也不承认自己是派中之人:二十年来,对我开玩笑的人,总以鸳鸯蝴蝶派或礼拜六派的帽子给我戴上,我真是受之有愧

补白大王”郑逸梅则自封为“民国旧派”,他不为新文学阵营接纳,又要与“鸳鸯蝴蝶派”划清界限,用心苦矣。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作家们像躲新冠一般,对“鸳鸯蝴蝶派”避之唯恐不及呢?这是个有意思的现象,也是不易说清、需专章讨论的话题,有兴趣的朋友我们下一篇见。


结语


海棠花又称相思草、断肠花。秋海棠花形多姿,花色柔媚,系历代文人寄托忧怀别绪之物,赋予其“苦恋”之意和悲凉之气。作为精致、讲究、情感丰盈的海派文人,在秦瘦鸥心目中,秋海棠绝不仅是一本书的名字,或一个主角的艺名。秋海棠三字,既是他融汇雅俗的寓寄,也是他神魂的载体,承载了他的文学梦想、人生感喟,乃至精神寄托。面壁破壁,厚积薄发,《秋海棠》终没辜负他的一番心血,在漫长岁月里,给一代又一代读者以持续的感动,给健忘善变的文坛留下历久弥新的话题。

陈忠实先生说,《白鹿原》是自己用来在棺材里枕头的书。喜欢热闹的秦瘦鸥先生也许更愿意看到人间处处盛开秋海棠。我想他不会失望,海棠花耐寒亦耐旱,养于上苑即楚楚生辉,植于里巷则迎风吐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固为雅俗共赏,常看常新的名花。

作为文学作品的《秋海棠》亦是,自1941年问世,80年风骤雨疏,海棠依旧。


辛丑年溽暑于武昌南湖


秋海棠(燕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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