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丨王世浩:10岁那年我差点成为小右派
作者简介
1966年在北京完成了小學、初中、高中學業,在等待高考時,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在學校參加了一年文化大革命,又用一年時間到全國各地“串聯”。1968年被分配到沈陽軍區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成了一名知青,從事過拖拉機駕駛,農工排長,統計員等工作,1973年返城到山西,進工厂,其間做過工人,團委書記、初高中數學教員、電工等。1984年到蘇州工作至2017年退休。這30余年中做過總調度、科長、分厂長、工主席等職。
原题:
曾经的小右派
1957年我在北京市奋斗小学上三年级,期未考试己经结束了。老师说再有两天就放暑假了,明天早上八点到校发成绩单。啊,真高兴啊,天天盼、终于等来盼望己久的暑假,又可以和小伙伴们痛痛快快地玩耍了。
小学三年级的作者
第二天早上我按时到校,在校门口等着检查手指甲剪了没有,水碗手帕带了没有。
这时只见班主任王老师走过来,对我说:“等会儿检查了到我办公室来”。我边收水碗、手帕边答应“嗯”。旁边的同学问我叫你干什么去?我说:“不知道呀。”
我穿过人群,一路小跑来到老师办公室门口。“报告”,“进来吧”。我蹑手蹑脚走进办公室,“王老师您找我……”我剩下的话没说完,王老师突然转过身,只见她脸色铁青,背着双手,细长的双眼瞪的溜园,那一刻我着实有些紧张、害怕,手足无措。
低下头,偶尔向上翻一下眼睛看看老师。心里想我没干什么坏事呀,她为什么这模样啊?简直像凶神恶煞一样。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是我们班主任,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生气呢!此时办公室里安静得出奇,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抬起头来”,她这一嗓子吓得我一激凌,由于她喊得很用力,以及她之前从未这么喊过,所以那个“来”字的发声都劈了。她清清嗓子走到我跟前,弯下腰厉声问道:”你最近干什么了?”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说:“没……没……干什么呀。”惊恐的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的没干什么?你们广播事业局办公大楼里大字报都贴出来了,说你有右派言论!昨天下午广播事业局保卫科来两个人,到咱们学校找教导处反映了你的情况,以及你所写的右派言论的标语内容。和你一起写标语的还有另外一个学校四年级的同学。有这回事吗?”
“没有啊,我们没写右派标语呀,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老师,什么是右派呀?”
“你自己做什么了不知道吗?装什么糊涂,不承认是吧?等一会儿教导主任就来了,你要是不老老实实承认就会开除你!”老师这么一说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内心顿时变的忐忑不安。“老师,您相信我,别开除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没写右派标语。”
王老师一看到我哭了,马上口气也缓和了。“要想让王老师相信你,那你说说,你和那个同学在一起写什么了?小学生应该诚实,不要撒谎,你今年5月15日刚刚入队,还记得你怎么宣誓的吗?只要你如实把自己写的右派标语内容写出来,等一会主任来了我给你求情不开除你”。
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松弛一些,下意识的用手摸摸红领巾的两个角。回过头朝办公室门口望去,只见好多同学围在门口嘁嘁喳喳在说什么。我心里说这回算是丢人露怯了,非传得“满院风雨”不可。“好好交待你的错误吧,否则你暑假也别想玩了。门口的同学们走开!”王老师说完拿出笔和纸放在桌子上说,坐下来把你写的标语内容写在纸上。
为了别让学校开除我,为了暑假能过的愉快。我坐在椅子上苦思瞑想,我写什么右派言论了呢?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不知不觉把铅笔头咬烂了。
“王老师”,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教导主任在喊王老师。坏了,教导主任是不是和王老师商量开除我的事呀?我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把王老师让我写检讨的那张纸也弄湿了。
“哭什么,拿手帕擦擦。”主任俯下身来看着我脸说:“你看看,都哭成小花脸了。你能告诉我你和那个同学写什么标语了吗?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们没写标语。“那你说说在你们302宿舍大院六单元门口地上写字了吗?”
“写了,我们是在那写字了。”
“噢,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向王老师承认呢?”我说:“那不是标语呀。”
王老师接着问:“你们究竟写的什么字?”我说:“一天,我和那个同学在院子里玩,六单元的邵文友不小心碰到他眼睛,大家都是好朋友没理会。他只是用粉笔在六单元门口地上写道:邵文友打伤我的眼睛,定斩不饶!因为他的字写得特别好,所以我也模仿写了一遍。主任、老师我就写的这个字,这是右派标语吗,我是右派吗,我暑假还能玩吗,学校会开除我吗?”
主任笑了笑,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王老师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你看看,把我的铅笔咬成什么样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让我着急,好了,别哭了。”然后拿她的手帕给我擦眼泪,我心里甜滋滋的!破涕为笑了。
主任把王老师叫到门口说:“他们广播局简直胡扯,这么点的小孩有什么右派言论,乱弹琴。”然后转过身走到我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千万不要乱写乱画了,记住了吗?别害怕,没有事,我和你们班主任去和他们说。王老师带他去教室吧。”
主任说完用他那大手在我脸蛋上轻拍两下,然后出去了。可是我的心始终不能平静下来,仍然忧心忡忡。
下午放学了,郁郁寡欢的我没有沿着原来上下学的路走,而是在几条胡同里钻来钻去。当我走到我们大院门前的那条路时,老远就看到那个同学站在大院门口,我赶紧走过去,只见他愁眉苦脸,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
我刚要开口问他,他却迫不及待地说:“我们老师找我,让我写检查,还要到我家里来。你们老师训你了吗?”我说:“我们老师说没事了,我现在最怕的是我爸知道,我猜他肯定知道了,他在大楼里上班,大字报就贴在那里他肯定能看见。这顿打肯定是躲不过去了。其实这事都怪你,邵文友就是碰了你一下,也没碰破皮,非要写那些字,就为了显摆你字写得好。”“那我也没让你学着写呀!”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当时我心里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学他写字呢?唉!
生产兵团时的作者
晚上,大人们全下班了,我到大楼走廊里去看那大字报究竟写的什么。在西走廊处看见他正在那看大字报,于是我也走过去看,那大字报上没有写我们的名字,只是把我们两人父亲的名字写上了,让他们好好管教自已的孩子。还说地上写的那些字,充满了对同志、对社会的攻击情绪,有阶级报复的倾向!
我们没有说话,甚至都未看对方一眼。
从那时起至今整60年我们未见过面……
晚上,爸爸来到我房间,我赶快站起来。他口吻异乎寻常的平静、低沉:“坐下吧,今天你们老师找你了吗,有没有批评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我嗫嚅着说:“批评了,而且老师很生气、愤怒,真不知道为什么。还吓唬我说要开除我,后来教导主任来了,他不但没训斥我,反而安慰我不要害怕没事的。”
“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吗?”爸爸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我摇摇头。他说,在她的班里出现右派学生,她是要负责任的,她会受牵连,没准连老师也当不成了。
“啊?!”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写这么几个字竟然会闯这大的祸,那王老师以后会去哪儿呢?“不过”爸爸停顿一下接着说:“你们教导主任是老教师了,他会有办法解决好这件事的。你以后别再惹事生非了!”说完他站起来就走了。
这天晚上他没发火,也没打我。
第二年我搬家转学了,因为爸爸调到广播设备制造厂上班了。
没过多久他又被派去河北黄骅下放劳动半年……
韶华一去已四载,我上初中了,对那件事有了一些模糊的了解了。由于上中学的学校离奋斗小学很近,所以有一天放学后到奋斗小学去看望王老师,传达室的钟大爷告诉我王老师已调走好几年了。
莫名其妙,写了那么几个字怎么就是右派言论呢?后来听说那几个字里边有斩字,是阶级报复的意思。
这件事几乎成了我的心病,久久不能隐去,1962年加入共青团时还被“审查”了一番。
半个世纪又十年过去了,现在想来感到可笑,可悲,我在10岁时还当了一回右派!
作者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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