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丨王世浩:北大荒的第一天
作者简介
王世浩,1966年在北京高中毕业;1966年~1968年文革期间在校逗留;1968年~1973年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20团5营9连(八五二农场五分场九队)务农。
1968年7月2日,北京火车站,去兵团前和发小告别合影。
为期一周的“培训”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四天了。
培训其实也就是介绍连队的基本情况。我们连是个比较小的连队,职工200余人,耕地近30000亩。
今天给我们培训的指导员是“湖南伢子”,他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农业机械化。现在我们去农机站看看,给大家介绍一下连里的农业机械: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三台,罗马尼亚UTS-45轮式拖拉机一台,牵引式联合收割机两台,苏联CK-4自走式联合收割机一台(康拜因)。还有播种机,扬场机,玉米脱粒机,粉碎机,中耕机,五铧犁。园盘轻,重耙,缺口耙,连接器,等等。
对于这些机械我们并不太关心,因为我们知道原来车上人员己配备满了,我们来兵团是去干农活的。而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那片代号为“100”号的植物。那挺拔的茎秆,巴掌大的叶片,拳头大小的刺头,通体翠绿的颜色,最惹眼的就是那些盛开的鲜艳的花朵,这就是罂粟(大烟)。这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以前在电影中听说抽大烟原来就是这东西!指导员说我们连是国务院定点的种植单位之一,主要是提供给制药厂做原料,种植面积有严格规定,而且绝对禁止私自种植。如若发现将严厉惩处。
除了田里的农作物该看的也差不多都看了。在回来的路上指导员对我说:“你从明天起上车,去开那台罗马尼亚的UTS-45轮式拖拉机。你的两个师傅,一个姓张,一个姓刘,张师傅是车长。你要好好学,争取早日独立驾驶。”
我说: “您放心吧,我一定认真学!” 其实说心里话听到这个通知并未感到有多么高兴。不知为什么,在学校几个要好的“热血青年”聚在一起,踌躇满志商议着一块去兵团时的激情早就烟飞云散,袅无踪影了,刚到连队两天就悔不当初了。
在火车上就在想,当初为什么不听学校党支部书记(班主任)的劝说而留在学校呢?,因为这事还和他老人家大吵一架,气得他老人家脸色发白,真对不起他。他因为参加过长征健康状况很差,这件事肯定让他十分伤心,因此我内心深感愧疚和痛苦!
今天的培训课上完了,大家都各自回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在农机站里漫无目的的转悠,不知不觉来到那台UTS--45跟前。这机器以前从未见过,前边两个小轮子到膝盖那么高,后边两个轮子硕大,比我还高。我拉了一下驾驶室的门,居然没锁,转过身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于是我钻进驾驶室坐在椅子上。双手握住方向盘,屁股一颠一颠的,脚在那三个踏板上踩来踩去,口中情不自禁的亨起小调,您还别说自我感觉挺“臭美”!这就是指导员让我开的那台车。对了,今晚赶快给班主任和爸爸、妈妈写封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我是连里第一个上车的人,他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的!尤其是班主任应该以此聊以慰藉吧!
作者在拖拉机上。
第二天早上,我的同学们继续参加培训,我则跟着师傅学开车。今天的任务是先去营部拉汽油,柴油和机油,然后回来压场。张师傅把车开到油库,保管员搬上来五个空油筒,叮嘱我们千万按筒上的标记装油,不要搞错。然后又转向我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问道:你是北京知青撒?我点点头。听说你们是“成龙配套”来的?
我有点纳闷,边用手挠头边看张师傅,张师傅哈哈大笑起来对我说,他的意思是说你们是一男一女搭配来的,不像当初我们来的时候,只有男的没有女的,找不到对象。他这么一说弄的我倒不好意了,使我不禁想起电影《北大荒人》的中插曲:“北大荒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好了,出发!小王上车,今天你来开。”我既高兴又紧张地上了车,师傅给我仔仔细细的讲了驾驶室内各个部件的作用和驾驶要领注意事项。车发动了,刚起步车往前一冲熄火了,师傅说没关系,起步时脚抬得慢一点。再次发动车走起来了,只是像扭秧歌一样左右来回摆。那些老职工都站在路两边,深长脖子、探头探脑往车窗里看,并且用手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在说什么。
师傅伸手过来按喇叭,然后打开车窗冲外面大声喊道:靠边走,一会撞你们屁股,几个老娘们嘎嘎大笑起来。师傅说:“这些老娘们很爱开玩笑,有时很过火,你们别生气也别当真,时间一长你们就习惯了,赶快走吧,我们还要早点赶回来压场。”我一加油挂二档,再一加油挂三档,车快速跑起来。
刚上公路看见路边站着五个人向我们招手,师傅说:“停一下”,“你们去哪呀”?“我们去营里,能带一段吗?”“上来吧,不准在车上抽烟,车上有油桶!”“走吧,以后遇见有人乘车,只要车上拉的东西不多都要带一段,咱们这疙瘩公共交通不发达,要是没有车就只好靠两条腿走路了,而且连队和连队之间,连队到营部起码走40分钟,挺远的,”“好的。”
我们继续上路,大约半小时就到了营里。师傅说:“我去装油,你去逛逛商场。”然后他开车走了。我向周围巡视一圈,看不见哪有商场。往右边走了一段路,看见前边有一座破落的房子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五营商场。我的天哪!这是商场?先前师傅说让我去商场看看,我还想是不是像西单商场一样。
我走进去一看,大跌眼镜,只有两个营业员,没有顾客买东西,就我一个人在里边转了一圈,买了一块肥皂、一块香皂和一个笔记本,前后不到五分钟。我敲敲那肥皂像石头一样,闻闻那香皂没有一点香味。
从商场里出来看了看师傅还没来,就朝公路边上走过去,向左右二边眺望,路两边全是碧绿的庄稼,一眼望不到边,如同碧海蓝天,水天相接。而这土黄色的公路犹如一条巨龙蜿蜒其中,分明是一副巨幅油画,仿佛我是画中之人。我伸展双臂,高声喊道:“我……来……了”!
作者在拖拉机旁。
这时背后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原来是师傅开车过来了,缓缓地停在我身旁,师傅从车上跳下来,“买什么了?”我把买的东西给他看了看,“噢,以后要自己洗衣服了,会洗吗?要不行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找我,让我屋里的帮你弄。”师傅一席话令我非常感动,师傅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热心人。
我说:“不用了,自己锻炼一下吧,总要自立的。”“嗯,这倒也是,”师傅点上一支香烟说:“麻溜儿走吧,我们赶快回去,还是你开。来的时候开得不错,不要太紧张,放松点。”“好的”。我把车发动着挂上档出发。刚走没多远,早上乘车的几个人又在路边等着呢,这回没等师傅发话,我就把车停下了。师傅大声喊道:上来吧,绝对不准抽烟!
我挂上档,松离合器,给油,车快速跑起来。这是什么国防公路呀,颠簸得厉害,左右来回打方向,也找不到平坦的路面。“坑洼地方油门小一点,时间还来的及。”师傅说。一路上师傅一直不停地和我聊天,告诉我公路两边都是哪些连队,连队离宝清县城有多远,开车有这点好处,经常能去县城,以后买东西不要在营里商场买,那儿东西不好,到县城买。咱们每次去县城都要在连里边喊一嗓子,有些人要带东西。
接着给我介绍连队里复转军人情况,他是从山东来的,投靠连襟。
还问我家庭,文化程度,年龄等等。他说:“你21岁了,该找对象了,有了对象可以帮你洗衣服。”我说:“刚来就找对象不太合适”,"有道理,过一段时间互相熟悉了再说,”师傅说道。
说话间车已经到我们连路口了,我停下车让那几个人下去,然后把车开到油库,李保管卸完油筒,我把车开到农机站,摘下拖车,挂上石碾,朝小场院开去。
到了场院边我把车停好,从车上跳下来。场院潮湿的地面已快阴干了。只见几个中年妇女每人扛一把竹扫帚,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我朝她们走过去,问她们谁是负责人。她们竟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这时只见其中一个小个子妇女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说:“她叫‘老蒯’,她是负责人。”我点点头朝她走过去,边走边捉摸,叫她什么?叫阿姨,叫大婶……,干脆也叫她“老蒯”。“老蒯”,我刚叫出口,没成想她们又笑起来了,而且笑得更夸张了,一个个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是谁还笑出屁来,这下笑得更来劲了,没办法,我只好跑到车里把车发动着。
忽然看见“老蒯”扛着大竹扫帚走过来,坏了,可能我刚才叫她“老蒯”生气发火了吧。(当时搞不清这“蒯”是她的姓还是什么意思),“砰砰砰”大竹扫帚在驾驶室顶上拍了三下,吓得我一哆嗦!“哎,你是从北京来的,你多大了?”没想到她会问我年龄。我用手胡乱比划一下给她看,比划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她看懂没有也不清楚,她一边“嗯”一边点头。“你下来。”什么?叫我下来!我打开车门跳下来,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怎么着,难道还怕你不成,心里话,今儿个真他妈“点儿背”,碰见这么几个老娘们。走到她跟前定睛一看,妈爷贼!这老娘们身形有我两个大!“喂,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你怎么压场,你开着车像毛驴拉磨一样的转圈压,你压一遍我们扫一遍,一共要压三遍。”
作者和副连长合影。
“好嘞!”我边答应边往车那儿跑,打开车门上去就发动,到这会儿稳稳当当坐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情总算稍微平静点。心里说:这她妈老娘们,告诉我转圈压不就完了吗,非说像毛驴拉磨一样,真不是东西,以后别坐我车出去。唉!气死我了。
我挂上挡,给油,松离合器,按照“老蒯”的说法一圈一圈的转着压,唉!还别说真跟毛驴拉磨一样,枯燥乏味,总算压完一遍。我把车停到场边,她们几个人拖着扫帚走过来,告诉我去休息半小时,等她们扫完再过来。就这样到中午开饭前完成了任务。
我把车开到农机站熄了火。独自坐在驾驶室里凝思许久,回想这一天的情景,这是在学校,在城市都无法体会到的,俨然是处于二个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大概再也不能返回去了,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路要走呢?这似乎将本就存在内心深处的沉重感和苦楚无疑又加上一个砝码。
走过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鲁迅先生当年没有路还要自己踩出一条路走下去,我现在眼前毕竟还有一条路。是的,有一条路。
北大荒的黑土地留下我的脚印,我的心的打上了北大荒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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