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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丨麦天枢:同学六记

麦天枢 新三届 2019-06-17


作者简介

 

麦天枢


        麦天枢,1956年出生,宁夏中卫人,16岁中学毕业后入伍,1978年考入山西财经大学贸易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中国青年报》做记者,系当年报告文学代表性作家之一。曾获“人民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奖项,主要作品有《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天国猜想——认识中国的一条新路径》《土地与土皇帝》《西部在移民》《爱河横流》《天荒》等。作为总策划、创作指导参与《大国崛起》《汉字五千年》等历史文化纪录片。



原题

同学六记


作者:麦天枢

 

 1

 

很是想念一个人:高个;白净脸;白色玻璃框眼镜;小驼背;总是戴顶蓝色劳动布解放帽,走路时有点小扭,好像总是半侧着身;说话时右半边嘴唇运动量比较大,自然地显露出一点点随意和清高……大家或许能够猜出来,我说的是来自一家国营大工厂的带薪同学陈保国。


思量着花甲年时的保国兄弟是否依然拥有随性和清高,数十年的日月是否磨损他厚厚镜片后面那活跃的聪明和不加掩饰的锐利,猛然意识到,他是真正影响同学人生最深刻的人。就我来说,毕业后交往朋友的相当一部分,就是源自下围棋;工作之余应有一半时间是在棋枰面前度过;网络时代来临后,每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是面屏对弈中耗费或消费的。可以想见,比我还要痴迷的保国的同室受益者或受害者李力文,在这无限的方寸之地上,兑付的生命应该更为热烈而绵延。这里的始作蛹者,就是气质儒,性情不儒的陈保国。


开学不久,保国轻松地俘获力文之后,他们的宿舍就成了全班人所共知的公共棋室。靠窗上下床的下层,蓝色塑料棋盘铺在中间,两个各向一边翘着二郎腿(不翘人和棋盘挤不下)的对弈者中,注定有一个是陈保国。其他的爱好者们,就立在或蹲在这张很长时间都是唯一的棋盘边。


最热闹的时间通常在饭时。下的专心致志地下,托人打来的午饭或晚饭热了凉了完全不在乎;看的专心致志地看,饭盒能在手里捧上个把小时。可以说,没有哪门课,能让这些家伙们如此倾情投入。记得一次我站在力文侧后,倚在上下床的立柱旁观棋,那时候最优秀的徒弟力文已经可以要求保国让先对弈了,学棋者都喜欢看他俩较量。突然间,力文在脖颈上拍一把,然后回头瞪着我喊:老麦,你吃饭认真点,窝窝头都吃到我脖子里了。我当然顾不上给他道歉,回他:你下棋认真些吧,看,又要输了!


在那些人性的各种诱惑还远在大洋彼岸,单纯和简单堆塑着青年男女们的身体和心思的日子里,陈保国和他的围棋盘,持久地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不过,保国兄弟真算不上好老师。即便到了高年级的时候,除了李力文能与他让先对抗,其他弟子总要先摆上好几个子。他完全没有当老师的耐心,一边飞快地落子,一边毫不留情地催促:快下,想什么想?输够了你才能会想,现在你是瞎想!霹雳啪啦把对手杀死一地,再换上一个开心地欺蔑。随着会一点的人日多,大家都不甘心只看不练,陈老师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四人两队下联棋。好了,整个棋局都成了他尖刻地臭队友的脱口秀:臭!瞎走——棋都让你走尽了,这还怎么走?不会你就谦虚点,打个将过去,你还这么爱自作主张……其实他肯定知道,保留,余味,全局意识,这些围棋高境界的东西,离他的学生们还远着呢,初学者总是会守着一块地,不种透了不换地方。


就这样,带着围棋和应该业余三段以上的围棋功夫入校的陈保国,在影响中国围棋进程的中日擂台赛还没影的时候,就练出了接近一打的爱好者。


时光流失,许多旧日的喜好都被新生活的大风刮散,但围棋这东西不同,一旦了解了,就是伴随终身的兴趣。即便美国的谷歌公司养出了一只“阿法狗”(Alphago),把这项公认世界最复杂游戏的世界冠军都咬残了,全球围棋爱好者的队伍还在壮大。退休时节了,不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幻,黑白分明的围棋世界,依然能填充我们可能会日渐空虚的生活。


谢谢您,保国!


第一次春游

 

2

 

应该是大一学年末的周末,七八贸易班的第一次舞会,也应该是最后一次舞会。


知道消息的当夜,十点熄灯后照例热闹一会儿的宿舍闲话里,全是关于这场舞会的迷茫:


你会吗?


都不会,谁跳?


不是一男一女吗,七十个人,十三女生,这也分不过来呀!


你说这也不是谈对象,就搂着人家转圈圈,会不会有后遗症啊……

好像是马闽华高屋建瓴地结束了这次充满新鲜味的探索——这兄弟好像大咧咧地鄙视:不就是跳个舞吗,当年毛主席在延安的窑洞里还来两圈呢!


私下里的确都很兴奋,事到临头却表现的扭扭捏捏。教学楼里不断有人来催:上去了!上去了!宿舍门口还是挤满了慢条斯理的小子们。印象最深的是马千云,那家伙好像是被宋文杰从房间里推出来的,手上捧一只套着塑料编织隔热网的罐头瓶茶杯,里面发黑的茶叶应该是早上就泡进去的,身体后仰在文杰的双手上,嘴上大言不惭:你们年轻人去吧,我就不去了。既不是丈夫又不是父亲,在一大堆孩他爹娃他爸的七八贸易班,喜欢卖弄“老”的老马小着呢!不过我不能断定这兄弟是否口是心非,实在记不清当晚拥挤的教室里他是否出现过。


爬上教学楼三层,苏俄式建筑宽大的走廊已经被教室里搬出来的桌凳堆挤成仅能过人的小巷,七十张坐凳,三十五张课桌,还真需要点激情才不会是让人畏惧的小工程。“不行,还得去喊,尤其是女生,一个也不能缺!”王鸣的大嗓门压住嘭嘭嘭的音乐声,把一群傻小子乖姑娘们引到了简陋的富丽堂皇面前:讲台上,过米高的黑色的组合音响骄傲地矗立着,头顶上,对角交叉的线绳上,还串着不知是自己剪制还是买来的纸片片——五颜六色的纸片片。真是大场面呢。


互相拉扯推让了好一阵子,那对颜色香喷喷的臭男女的夜晚开始了。天山小子王鸣,草原丫头稽征然,说是要给大家作示范,却毫不留情地打击了所有人的积极性。他握着她的一只手,挽着她的一侧腰,白衬衫西装裤宽皮带亮闪闪的黑皮鞋,统领着一系素色连衣裙,与其说是如诗如歌地从同学们面前甜蜜轻柔地飘过,倒不如说如轮如车轰隆隆地碾过——从一群土包子,包括来自太原城北京城的一群土包子心灵上碾过。


“示范”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冷场,然后,几位脸皮比较厚的“爸爸”们来到教室中间试了试。老艾搂的是谁不记得了,老覃半强迫地牵住的,肯定不是他杰出的同桌张颖,那位有着后来我们才知道的营养不良黄金身材的大小姐,好像把班上的未婚男孩都当作潜在罪犯,将自己的身心收藏的坚实着呢。记得清楚的是班上的老大哥戴璋。好像他先拖上来的是甜甜的胖丫头姜琰,走不到一块,又逮住了班上又一位美女安莹。老大哥很内行地教导徒弟:你抬起头啊,瞅着地板怎么跳!徒弟抱怨导师:不瞅踩脚了!扑腾了两圈,还是没能跳在一个拍子上,散开后,安莹扶着窗台笑弯了腰,平常不大显露的性感的小脸好像红彤彤的。我们的戴大将军呢,两手抱在胸前,大方脑袋大约十五度向上望着前方,在一片轰闹中,脸上淡淡地笑着,像是在说:毛病肯定不在我。


终于,这场班舞会还是成了天山男和草原女倾情表演的舞台。他挽着她,一圈一又圈,一曲又一曲,云一般飘过,风一般刮过,当然,也可能嫉妒愤恨的洪水般卷过。王鸣那张小雀斑还不显眼的嫰脸上,被着意看管着的自得,还是会一星半点地从收紧的汗毛孔里流淌出来。征然和她浪潮般飘动着的连衣裙一直是教室里的中心,她也知道自己在中心,小嘴大眼睛全都美成初月般的细线……


那晚上嫉妒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家伙是怎么长大的,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后来走过了草原,望见了天山似乎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革命还强大,它叫习俗和传统,他们不光生长在距离革命中心遥远的地方,同时还生活在不同民族习俗很近的地方。歌呀,舞呀,情呀,爱呀,这些后来社会张扬直白的消费品,从来就没有离开他们人生的餐桌。这真正让人嫉妒:一代人中的大多数,终身都是心灵上的歌盲或舞盲,本人就是这精神盲流中不幸的一员。


十分遗憾,此后数十年里,再没机会欣赏王鸣与征然或者他们与别的舞伴的舞姿。虽然也直接或间接见识过一些舞和舞者,但再也感受不到班舞会上那对舞人雕刻在记忆中的韵味和风情。征然毕业后没能再见面,据说她早早地就从中国的最北边飘到了最南边,借此想问:丫头,飘的还好?


3

 

我觉得我们同学中,一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拥有关于红烧肉和大米饭的特别情怀。如果没有,那你这臭小子或臭丫头肯定忘性太强了。


太原城这美好的鬼地方,吃的实在是太差了。那时候人们比较不同地方吃的水平,还不会琢磨肉蛋奶这类高大上的品种,口袋里的毛票子所限,吃肉算是解馋,吃蛋那是特别的机会,喝牛奶还是心头的向往。但由粮票限量供应的人们热量主要来源的所谓主食,太原城的境界可能是天下最差的了。好象玉米高梁之类的“粗粮”,占了百分之六十五的比例,白面大米为内容的所谓“细粮”,只有三十五,其中大米好像只有百分之五!


自愿或被迫到学校食堂帮过厨的同学应该知道,食堂后面有一个不小的猪圈,数千人的食堂难免有些剩余,这里的猪们吃着和我们一样的饭食,一个个圆滚滚的,连我们可爱的姜丫头都会嫉妒。那时的人们心地不错,养猪和管养猪的,知道这是学生口里的剩余,也知道让学生共享那动人的圆滚滚。这样,“明天中午大米饭红烧肉”的食堂预告,以丑陋的毛笔字写在一张废报纸上在食堂门口的布告栏里贴出来的时候,它是那样的美丽动人。一时间,去食堂的柏树稀疏的林荫路上,宿舍和教学楼的走廊里,到处都是大米饭红烧肉的消息传递声。


在“大米饭红烧肉日”的最后一堂课,出人意料的“催下课事件”似乎必然地发生了。大约距正常下课还有十分钟,教室左前方课桌抽屉里,传出轻轻地但又特别刺耳的敲击声——筷子敲击铝制饭盒或搪瓷饭盆的声响。事后大家追究堪称伟大的肇事者,多数意见认为是蔺哲,在左前方的人群里,好像只有天性活泼幽默的这小子能够突发此想并付诸行动。


事件中产生的知名人物应该还有调皮鬼杜志峰,似乎他是第一个将餐具举起来敲打的宝贝。姜现勇的表演我应该不会记错——他个高,就坐在我的正后桌。“大米饭红烧肉”!在从左前方肇始,很快汇集成敲击的交响乐中,他那总是喜乐乐的山西五台口音,比日后电视剧里阎锡山的腔调有味道多了!


那堂课的老师是教“商业经济学”的李老师李志强。不可能不记得——敲击声和南腔北调关于大米饭红烧肉的呼喊声如潮而起的时候,不论静坐期待的乖孩子,还是兴致勃勃的蔺哲杜志峰们,转身摇头顾盼一番,全都注目拥有最后裁决权的讲台上。


李老师长得很有特点,下巴上记不清是偏左一点还是偏右一点的一点黑痔,长在别人脸上,可能会像脸谱化的中国影视剧里的反面人物,但长在他脸上,却更显庄重与智慧。李老师很有为人师表的风范,一身中山装总是穿得一丝不苟,无论冬夏,从没看见他脖颈上的风纪扣敞开过,加上口才和学识都不错,是学校比较受同学欢迎的好老师。


李老师的确是好老师。在突如其来的敲击声和呼喊身中,楞了片刻,偏黑的脸庞上便露出宽容的笑,并说了句能够标志一个时代的大实话:天大地大,不如大米饭红烧肉大——下课吧!


李老师刚出门,“轰”,满教室全是身体碰撞桌凳的抢行声。由于大多座位靠前,平素要显温婉的女生们,几乎都抢在前面涌出了教室门。不分男女的紧迫感来自于经验——食堂但有供应大米饭,排队靠后的人总是吃不到,何况一年只有一半回配着红烧肉的大米饭!


印象如此之深,还来自于这天这时我本人的不幸遭遇——不知道什么原由,偏偏这天忘了将餐具带进教室。肯定不是因为穿了一身军装的矜持,大米饭红烧肉啊!于是,当我急匆匆赶回宿舍,取了家当大步踏上那条唯一的林荫路时,刘立春那报丧一般的声音迎面飘来了:别赶了,没了,我后面几个人就没了!这小子平时不多话,小身板顶着张小脸总皱巴出一副很辛苦很深沉的模样,大约是手中饭盒里大米饭上那几快颤悠悠的肥肉块,竟然急着通报这令人失望的坏消息——你让人多保持几分钟希望也好呀!


日后,生活不断变得富裕——开放了吗,红烧肉依然是我不多偏好中的一项吃的偏好。有时体检说血脂有些高,在家人的叨叨里还是会找机会吃几口。但是,在到处都是的南南北北的红烧肉面前,惟有想着校园里的红烧肉,才能让人津唾暗生。


哦,别了,永别了,我那——我们那校园里的红烧肉。

 

4

 

学校大门口,一条大道沟通南北。校园拥挤,几乎没有什么可供蹓跶的地方,因此,只要天气好,晚饭后这条大道边连绵不绝全是闲走闲谈的同校生们。


北边很少有人去,一座军营,一片片灰色围墙圈起来的居民住宅楼,构筑出那个年代城市特别的呆板凄静与荒凉。南行才是乐土: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向左,是一座可能名叫“大华”的电影院,开始透露外部世界的言辞与风情;向右,是那条还没有被弄死的著名河流——汾河,河道虽然还有点远,但纵横交织的水渠岸上,好像天生温情脉脉地垂柳郁郁葱葱,吸引青年男女前往晚风轻拂的树影婆挲中体味浪漫或散漫。


夏日的周末,来到这条总是在走的大道上,准备左拐,去看一部好像叫做《瓦尔特保卫撒拉热窝》的电影。这时候,好莱坞大片的时尚战车还需要好些年才能开进中国,一部来自印度的《流浪者》刚刚弄的全中国的城镇泪雨滂沱,不久,这位叫做瓦尔特的板着脸酷酷的南斯拉夫男子,又会成为人所共知的大英雄——哦,我们的晚辈们可能已经不知道南斯拉夫是谁,我们国家交的这个老朋友,十多年前就被美国人的隐型飞机和巡航导弹给炸没了。


结伴同行的是舍友郝志璟,这兄弟很少往电影院里扔那两毛钱,应该是被我拽出来的。刚出校门,两人还在较量究竟向左还是向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质量不高的铁轮子砸在地面啃啃腾腾的声音。不约而同回头看,那记忆中永远的冰棍车和农家憨小伙杨义生隆重出场了。


那小车是方型的,大约一米宽窄,有半人高;白色,两侧各鲜红的四个大字:冰棍,雪糕;车轮比较小,距离近了只看见运动着的楞楞的方箱子。忘了车后的扶手是木的还是铁的,但它的主人肯定有个抓着用力的地方。


来到眼前的车主大约是这样子:小分头剪的很短,但依然三七开比例随意地披散;肯定不是因为贫困和辛劳,应该是天生的多皱脸笑着,两颊好几道大括号般的脸肌,将他的笑容固定的很有实质感;上身露出晒得黑油油的大膀子的小背心,应该是天下独一份的定制品或特制品,我们知道作者是他的母亲,用抗战时期延安自力更生时那种纺车自纺的棉线,一丝一缕手工制成,不过母亲的情感总要深厚些,相对粗糙的纺织品还是彩色的——紫色还有别的什么颜色编制成很有味道的条格样;印象最深的是挂在脖项上垂在前胸的米黄色小挎包,那应该是他的收银台,小包的披盖上应该是油漆写上去的文字,笔划已经开裂或脱落了,但还能读出某某人民公社的意思……


停下车,义生坦然笑着打招呼言语很是简练:你俩,向左?向右?然后打开木板盖,掀起厚厚的保温棉垫,拿出两只他车里的高档商品——雪糕,不由分说分别塞过来:天热,吃一个!!


我们肯定谦让了。我们肯定吃了。我们肯定没有付钱,甚至都没有提钱的事。尽管我们知道,这两只免费雪糕,会是汗流满面的义生个把小时的营业利润——嗷,志璟别担心,义生兄弟现在是北京城的有钱人,看不上你我那三瓜俩枣,不会讨账的。


站着,吃着,聊着,我们才知道,这个暑期他不回家,会推着这个方箱子活动在太原城的大街小巷里。这还是太原籍同学王树森,找门路给他弄来的机会。


闲人和忙人不会聊太久,挥手作别,我们站着,吃着,目送义生和他的冰棍车,啃啃腾腾地向前走去。


电影是看不成了,义生和他的小车,肯定会去人多的地方,哪能再打扰。漫步在柳树枝条间,和志璟俩人长时间的感叹唏嘘。郝志璟这人不光长得像说相声的,脑子好,聪明,大家一起的时候不时抖出的活包袱,比大多数晚会的相声有趣多了。但是这晚聊着杨义生和他的冰棍车,再无半点的诙谐和俏皮:了不起,真正了不起!


的确很了不起。要知道,这时节社会上的“个体户”,还是人们眼中无路可走的下等人呢。恢复高考前几届的大学生,哪个不是满身满心的自豪和骄傲?不少同学上街,有意无意会把校徽戴在显眼处,这样陌生人群中送来的一定会是羡慕和敬佩的目光……杨义生就在这样的时节把自己弄成了比通常个体户还微小的袖珍个体户,为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承担一份额外的责任。


这家伙,真了不起!


后来北京的老同学聚会,陈创张罗,却是杨义生打电话给我这个不会开车的路盲交代路线和车次。出了地铁,向要去的方向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响亮粗豪的大嗓门在喊我。人群中看过去,北京城里折腾了数十年的杨义生出现在面前。这兄弟是个细心人,知道我不用手机,担心跑错联系不上,特意从聚会的饭店迎出来。


好家伙,真有看头:一件时尚的夹克杉,大冬天的也不怕被冷风吹着;一双黑色和白色强烈对比的耐克旅行鞋,透着岁月饶过人的精神;最有意思的是头上那顶俄式圆筒型棉帽,高高地圆圆地套在脑袋上……直到走近,面对面,才从那更深更繁复的脸上的褶子里,从不曾被阅历赋予的狡诘吞噬干净的质朴的目光中,依稀再见那个推着冰棍车的杨义生。


那个杨义生,真帅,真亲!


 手机横着看,青春面庞更为清晰


5

 

这个时间应该记得比较准确。大二刚开学的第一个周日,年不满二十的王克信领着女孩走进宿舍,介绍说:她是我对象。他的表情和语气很平静,好像还不如我们提起大米饭红烧肉时的光景。


不过我们很快知道,这位早恋者或早爱者,动身动心已经有些年头了。老乡,中学同学,高考之前就依家乡的习俗很正式的“订了婚”,不过不记得他说的中学是高中还是初中。女孩晚一年考入同城的另一所学校,现在,他们终于要在我们八个人的宿舍里过上每周团聚的日子了。嗯,伴郎真多!


女孩应该叫陈惠玲,姓记得不可靠,名应该不会错,好几年里大家都这么招呼她,毕业后还见过面。个不高,但很配王克信。瘦巴巴,跟克信正好相反。总是笑笑地,笑得大一些,细长眼就只剩一线细缝。但那总是奉献着的笑,很快就让我们阴暗的宿舍里阳光灿烂。


好象惠玲第二周来,就开始拆洗准丈夫盖了一年多的脏被子。


脏被子是真脏。不光王克信脏,大多数男生的被子都不干净。那个时候,不论城乡家庭生活的分工还比较清晰,男是男,女是女,男同学中极少有人能拿起针线活,加上床挤床的宿舍里摆不开,很多人一两年难得拆洗一次被褥。年轻,活动多,没条件经常洗澡,讲究些的,会弄条毛巾粗针大线护着一头,隔段时间弄下来洗一洗,不讲究的懒的,就任由脖项上的油汗将棉被顺头的一边浸染的黑乎乎油亮亮。


惠玲姑娘是真贤惠,在干自家活计的时候竟然对宿舍里的人们说:你们谁的被子脏了,给我,一块洗!


这是一份了不起的邀请与承诺,回想起来,让人对同班同学中的胖胖瘦瘦的女生们顿生怨念。好像年岁不算大,长的天生就是老大姐的焦有梅,偶尔会招呼一下那些十七八十八九的小屁孩,但也没见她给谁拆洗过。如那吕向东,政治方向是不错,质朴勤苦的样子从来没变过;如那郝小燕,还真像只燕子,善眉善眼,内秀外秀都不缺;如那曹惠芬,天生就是一劳模胚底,凡是集体的事情跑得勤快着呢……可是从来没听她们对谁说:有弄不了的吗,拿来!全都小气的!这些丫头来读财经专业,是否天生就会算计——把她们的勤快和礼敬像银行里票子一样定期存起来,等待日后一个特定的男人肥厚地去享用?嗯,可真划算!


面对惠玲的邀请,自然不会有谁真客气,于是,这学期好多个星期天,瘦巴巴笑眯眯的惠玲小妹,都在忙着拆洗王克信同学们的臭被子。好像不光拆了洗了缝了我们宿舍的,相邻宿舍不少人也沾了光。克信兄弟还不停地慷媳妇之慨:脏衣服什么留着,惠玲过来了弄,她弄的快!


在班上,王克信属于不大显眼那一类。人多的场合,喜欢藏在角落里,开会或讨论什么的时候,正经说话就会脸红,厚嘴唇抖抖擞擞——紧张的。一年多记忆中关于他的细节好象就一样:这小子上嘴唇一道显眼的伤疤,在那浓眉大眼本就厚墩墩的脸面上弄出些壮烈。郝志璟杨勇杜大勇们一直推测那是捣蛋打架弄出来的,但他坚决不承认,说是爬树或者什么的磕碰了。但随着惠玲妹子的到来,这老弟的地位明显提升,至少去食堂时总能听到招呼“克信”的声音。


享受着干净被子的轻柔和阳光的味道,舍友们也有意识地投桃报李,星期天或者去教室读书,或者相约上街办琐事,尽量把宿舍留给这对准夫妻。但是几年时间里大家从来没有在上下床上发现什么为非作歹的痕迹。对男女之事还充满好奇的小子们,对此细致着呢。记得一天美男子刘眉金过来串门,听几个推测猜测着夸赞(那年月不大会有人因此鄙视主人公),这兄弟瞪着天生的男性风流眼很是深沉地感叹:克信这家伙还真老实!


肯定老实。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惠玲妹子的老实。


6

 

应该是大二的时候,全班摊上一项算是宏大的集体劳动工程。学校建职工宿舍,水泥砖块已经垒起来了,要我们拿着铁锨推着两轮架子车,从不近的地方挖黄土,将深浅不一的半成品房屋的地坑填起来。好像为此全班不分男女辛苦了有半个月时间。不过多数人还是很高兴——不白干,有钱分。人均十圆以上人民币的报酬,算是大钱了,那时候有些老师的月薪,也不过三四十块。邓姓的老校长好像是什么国家二级干部,一月两百多,听上去比今天说旁边谁是亿万富翁还震撼。


期间一天中午,出问题了,天上下起了朦朦细雨。是冒雨干,还是等雨停了再去?意见不统一了。很多人挤在宿舍楼的门洞里,七嘴八舌议论着。像李耀林朱克这样长得如同后世娱乐圈里的小鲜肉,家境又不错,肯定是回去睡觉派;像程耀业王林祥陈慧忠王保虎曹孟见这样天生的苦孩子,应该是速干派:这么点屁雨,干完就完了,拖什么呀!特别是陈慧忠,口袋里不富裕,烟瘾还特别大,姜现勇经常从家乡往学校带自种的旱烟叶,好像还叫什么小兰花,听上去又柔又雅,但抽上去,那是真冲真辣。我尝过一次就敬谢不敏,但慧忠兄弟笔记本上撕一条纸,一卷就挺长挺粗的一支。赶完活,额外的钞票马上就到手了,不说三毛多的大前门恒大,两毛多的黄金叶总是能够来几包的……


还在进退两难间,班上又一位美女任志宏,突然从旁边向前走两步,神秘地作着表情动作。我在这里和前面提到的美女应该不算恭维,比如志宏,名起的很中性,很有时代进步性,但人长的很女人,尤其是白净的方脸盘上一双大眼睛,那不轻易扑闪长长睫毛的双眼皮,日后享誉世界的大韩民国的美容师或伪造师们肯定割不出来——我们是一个小组,一次小组会正好坐对面,偷偷地认真地打量过。


上前两步的任志宏,红唇一呶,大眼睛一瞟,长睫毛向侧前方一抖,大家全安静下来。


沿着志宏美丽的神秘表情指引的路线,大家看见:


门外台阶一侧半米见方的水泥小平台上,立着一尊雕塑般的男孩。细瘦的身条笔直地矗立着,一身蓝卡奇布衣裤,头上同样颜色的解放帽,脚上白色鞋底已经磨成一丝灰色细线的家制黑布鞋,在那静静的纹丝不动的矗立中,全都有了岩石般的质感和份量;两腿微微分开,两脚成大约三十五度的小八字,双臂不抱不背,贴身自然地下垂——那种忘我无意识的状态下才会有的自然;颈项很正,很直,显然,塑立者的目光平视前方,而前方,细雨碎帘中,一丛错落的芬芳褪尽的丁香树,然后就是几乎天天去的教学楼,距离都很近,如此专注的持久凝望,主人公的目光一定投向目力之外那遥远的地方……


是杨勇,班上“小屁孩”中的一只。这小兄弟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还内秀——时常会在笔记本上写几行诗,写好精心藏起来,是个真地“写给自己看”的诗人。


因为门洞里的喧闹已经很长时间了,谁也不知道,小杨勇已经那般站立了多久。在大家似乎会意的静默中,小杨勇继续那样旁若无人地站着——通常喧闹中的突然沉寂更会引人注意,但他依然没受影响,继续那样令人动容地矗立着,凝望着或思想着。


终于,性子偏急又向来不缺行动勇气的杜大勇从人群中突然窜出来,奔出几个台阶,站进细雨中仰向小平台上的杨勇,咆哮般大喊:杨勇,想什么呢!


受惊的小杨勇腿脚还没大动,头脸和上身猛地转过来,看一眼嘻皮笑脸的杜大勇,面对一群神色怪异的男女,那表情和表现让人惜念得永难忘怀:秀气的小脸上青一祯白一祯红一祯,翻腾着惊恐与紧张;嘴里语无伦次地呻吟着或表白着:没想什么,站站,站站,没想什么……


好像还是小屁孩们的小大姐志宏,出面将不知所措的杨勇救回了人群:大勇,你把杨勇吓着了!


那天,已经辛苦多日的同学们是回去睡觉还是冒雨赶工,不记得了。但小杨勇独自伫立在雨帘前的形象却十分清晰,如同昨日。小兄弟早早地就是美籍华人了,只在北京匆匆见过一面,人多,也没能安静地说几句话。最近如果有谁见了他,请帮我问一句:年届花甲的小杨勇啊,那安静持久的矗立,那专注坚定地凝望,或者说,那看得见的纯粹执著与深情思绪,还在吗? 


摘自《七八贸易的记忆》



延伸阅读


记忆是人生 

——推荐新书《七八贸易的记忆》


 

 

经过一年多的紧张筹备和编辑,《七八贸易的记忆》一书已经定稿,即将付梓。


这本书是山西财经学院(现山西财经大学)贸易系七八级全体同学为了纪念相识四十周年、相逢太原母校而共同创作的。


去年春,七八贸易的微信群中就出现了最初的策划书。后经反复修改,四易其稿,最终确定了策划书的内容:

 

78贸易全体同学们:

     

2018年,将是我们相会于太原、相识于大学四十周年!


四年大学生活,虽然只是四十年的十分之一。在我们生命长河中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这四年所承载的,是我们生命中任何一个四年都不能比拟的。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为了唤醒尘封的记忆,给自己、给大家、给后人留下一段历史的纪实,分享回忆带来的无尽审美情趣,特举办《78贸易的记忆》(暂名)一书有奖征文活动。


征文范围:78贸易全体同学;


征文内容:记录一或几位(件)你在78贸易四年及其延展中印象最深的人或事;


征文要求:文体不限,字数最好不要超过5000字。


征集图片:为将征文结集成书,特向全班同学征集图片。内容包括四年大学期间的相关图片;四十年中同学聚会、活动的相关图片;四十年后每个同学的合家欢图片。


截稿日期:2017年10月1日

投稿邮箱:78my2018@sina.com

本书编委会主任:申建设

本书编委会委员(略)

"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音”!


78贸易的同学们,让我们都拿起笔来,共同书写我们班集体友谊的新篇章! 



书中《我们的梦想》一文,对全书编创的一年多的经历,做了简明扼要的概括:

 

在2017年初我(策划人——编者注)与杨义生同学的交谈中,萌发了征文的设想,他不仅积极支持,而且后来“人盯人”地催促稿件;杨勇同学闻讯后慷慨解囊,为活动奠定了物质基础;班长建设在2017年5月22日策划书草成发布后,迅即响应并发动全班参加,为四易策划书出谋划策,在整个筹办过程中不仅组建编委会指挥若定,而且不辞辛劳几度来京商议组稿定稿;责任编辑张颖、安莹同学不顾繁重的家务,细心编辑,确保了本书的质量;张颖同学还冒着严寒来到北京参加审稿会,并为本书的每一个细节精心准备预案、联系专业人士完善编辑;总篡覃业峻同学不顾伤病,勇挑重担,勇于担当;蔺哲同学在筹备过程中做了大量组织联络工作;麦天枢同学在百忙中参加以筹划征文为主题的同学聚会,为本书独特风格的序提出创意、撰写开篇;郝晓燕、姜琰、李国剑、蔺哲等同学提供的大量图片,为保证本书图文并茂提供了保障;马千云、刘兆峰、王林祥等同学为书名和内文挥毫题字,锦上添花;第一位投稿的杜志峰同学委托我(策划人——编者注)转达对全班同学的寄语:回忆难免朦胧,书也是遗憾的艺术,不尽人意之处,还望同学们海涵……

 

《七八贸易的记忆》的序言别开生面,全班同学每人一句,联璧成章。序的标题选用了麦天枢同学的开篇句“记忆是人生”【附:麦天枢为“序”而题:“记忆是人生。回忆——表述记忆再构人生。真实、真切地自我打量和相互打量,是白发季节依然拥有青春的岁月陈酿。愿老同学们在这杯无色而有味的陈酿面前时时微醺。(先醺者麦天枢)”】。序中分为“记忆如醇”“记忆如诗”“记忆审美”“记忆传情”“记忆情深”五个章节,将所有同学提交的箴言均纳入其中。


《七八贸易的记忆》共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结缘”


收录了四篇以入学前夕的记忆为主要内容的文章。(附:陈创《圆梦时分》

 

大学梦,是我此生所圆最大的梦。圆梦时分,宛如昨日。

 

1、志愿


第一次报考,三个志愿都是中文系;第二次报考,三个志愿都是历史系。


录取通知书上却是“贸易经济系”,难免失望。临别工厂时,一个与我同届入厂、叫陈晓莉的女工特来安慰我:上大学比专业重要得多……

 

2、贸易


录取通知书上的录取专业赫然写着:贸易经济。辅导我高考的北京44中优秀语文老师黄世衡看后说:


“贸易还不错,经济没意思。”

 

3、经济


入学时,恰逢胡乔木在党报头版发表大块文章:《按经济规律办事》。我搬个小马扎,在宿舍窗下仔细阅读。这才搞清专业实情,也从此放弃文学青年的梦想,安心专业学习……


4、稀料


第一次高考后,我就拿到体检通知书。


医院条件简陋,体检项目可不少,印象最深的是嗅觉。每个人要依次把鼻子贴近三个容器,然后向医生报出其中是何物。大约是十年后第一次高考体检的缘故,医生比考场老师还严肃认真。当他听到一个青工闻后随口报出“稀料”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啊?”


那青工也是紧张地一愣,凝神思索片刻,想出了“标准答案”,连忙改口:“汽油,汽油……”

 

5、自愿


录取通知书当年寄到工厂。按“程序”,首先落入那个叫朱维秀的书记之手。他和厂长李凯,煞有介事地把我叫到办公室。看到“山西财经学院”的大印,我懵圈:“没有报这个学校啊?”


他们看我一脸疑惑,以为我不想去呢。大舌头的书记先开口:“你如果想留在工厂,我们是欢迎的……”黝黑精瘦的厂长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也是自愿的。山西那地方……”我抬起头打断他:


“那不可能!”


 

第二部分“情深”


这是本书主体,收录了四十余篇回忆大学四年(1978-1982)宝贵时光的文章。附:麦天枢《同学六记》之一:

 

很是想念一个人:高个;白净脸;白色玻璃框眼镜;小驼背;总是戴顶蓝色劳动布解放帽,走路时有点小扭,好像总是半侧着身;说话时右半边嘴唇运动量比较大,自然地显露出一点点随意和清高……大家或许能够猜出来,我说的是来自一家国营大工厂的带薪同学陈保国。


思量着花甲年时的保国兄弟是否依然拥有随性和清高,数十年的日月是否磨损他厚厚镜片后面那活跃的聪明和不加掩饰的锐利,猛然意识到,他是真正影响同学人生最深刻的人。就我来说,毕业后交往朋友的相当一部分,就是源自下围棋;工作之余应有一半时间是在棋枰面前度过;网络时代来临后,每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是面屏对弈中耗费或消费的。可以想见,比我还要痴迷的保国的同室受益者或受害者李力文,在这无限的方寸之地上,兑付的生命应该更为热烈而绵延。这里的始作蛹者,就是气质儒,性情不儒的陈保国。


开学不久,保国轻松地俘获力文之后,他们的宿舍就成了全班人所共知的公共棋室。靠窗上下床的下层,蓝色塑料棋盘铺在中间,两个各向一边翘着二郎腿(不翘人和棋盘挤不下)的对弈者中,注定有一个是陈保国。其他的爱好者们,就立在或蹲在这张很长时间都是唯一的棋盘边。


最热闹的时间通常在饭时。下的专心致志地下,托人打来的午饭或晚饭热了凉了完全不在乎;看的专心致志地看,饭盒能在手里捧上个把小时。可以说,没有哪门课,能让这些家伙们如此倾情投入。记得一次我站在力文侧后,倚在上下床的立柱旁观棋,那时候最优秀的徒弟力文已经可以要求保国让先对弈了,学棋者都喜欢看他俩较量。突然间,力文在脖颈上拍一把,然后回头瞪着我喊:老麦,你吃饭认真点,窝窝头都吃到我脖子里了。我当然顾不上给他道歉,回他:你下棋认真些吧,看,又要输了!


在那些人性的各种诱惑还远在大洋彼岸,单纯和简单堆塑着青年男女们的身体和心思的日子里,陈保国和他的围棋盘,持久地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不过,保国兄弟真算不上好老师。即便到了高年级的时候,除了李力文能与他让先对抗,其他弟子总要先摆上好几个子。他完全没有当老师的耐心,一边飞快地落子,一边毫不留情地催促:快下,想什么想?输够了你才能会想,现在你是瞎想!霹雳啪啦把对手杀死一地,再换上一个开心地欺蔑。随着会一点的人日多,大家都不甘心只看不练,陈老师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四人两队下联棋。好了,整个棋局都成了他尖刻地臭队友的脱口秀:臭!瞎走——棋都让你走尽了,这还怎么走?不会你就谦虚点,打个将过去,你还这么爱自作主张……其实他肯定知道,保留,余味,全局意识,这些围棋高境界的东西,离他的学生们还远着呢,初学者总是会守着一块地,不种透了不换地方。


就这样,带着围棋和应该业余三段以上的围棋功夫入校的陈保国,在影响中国围棋进程的中日擂台赛还没影的时候,就练出了接近一打的爱好者。


时光流失,许多旧日的喜好都被新生活的大风刮散,但围棋这东西不同,一旦了解了,就是伴随终身的兴趣。即便美国的谷歌公司养出了一只“阿法狗”(Alphago),把这项公认世界最复杂游戏的世界冠军都咬残了,全球围棋爱好者的队伍还在壮大。退休时节了,不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幻,黑白分明的围棋世界,依然能填充我们可能会日渐空虚的生活。


谢谢您,保国!

 

安莹《吃抓饭》

 

上大三某日,姜琰来找我说,她新疆老乡、七九贸易的童林,做了一锅抓饭,让去吃。


有好吃的自是高兴,但也奇怪,宿舍里那巴掌大点地方,怎么鼓捣出这大餐的呢?姜琰说是到某某老师家去做的。童林这同学,平日好跳舞,舞场上总见她穿一黑色小西服,配黑喇叭裤,旋转起来像一道道闪电。交际还广,见面就自来熟,所以能跑到老师家用上人家的厨房也不奇怪。


待跟着姜琰来到童林宿舍,只见童林正歪在她的上铺,手上拿本书,翘着二郎腿,脚上的袜子露着一个大洞。见我们进来,就大呼小叫:“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来吃我做的饭太高兴了!你们一定要多吃!姜琰,叫你拿饭盒又忘了,用我的吧,吖,没传染病。”我指着她的脚开玩笑:“看看,跳舞跳得把袜子都磨破了?”姜琰就在旁边哈哈:“别管她,这主从来就这样,有钱买肉,没钱买袜子。”童林手指了指地下说了句“自己盛去”,就扭过头看她的书不再理我们了。


抓饭在一个大钢精锅里,掀起锅盖,上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饭,拿勺子往下舀,翻上来的羊肉香味扑鼻而来,呵呵,好大块头的肉,每一块都有小孩拳头那么大,有的还连着骨头带着筋。再翻,胡萝卜、洋葱都上来啦,块头也是超级大。我和姜琰盛了饭,问童林要不要也来一碗,她摆摆手,似烦我们打扰她,扭过去继续看书。我们便不再客气,忙开吃起来。这抓饭浸润了羊油,又和胡萝卜洋葱搭配,真是油而不腻,香而爽口,劲道有嚼头。一开始还用小勺细细品味,后来索性不管了斯文,开始上手对付那些大块头羊肉了,撕肉,扯筋,啃骨头,呜呼!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吃了几百日的学生食堂以后,吃上了童林做的抓饭!想来那东坡先生,说什么“春食苗,夏食叶,秋食果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实在是不得已的自我宽慰罢了。


正吃得带劲,猛听一声“哎呀呀,”在上铺的童林吼了起来,吓人一跳。“哎呀呀,我太佩服白瑞德了,太帅了,唵,这个人嘛,平时和平时期就会赚钱,战争来了,北佬把南方人都打得那么个惨了,你说,他照样还能赚大钱。哎呀,太佩服了,太佩服了,你说,郝思嘉她怎么就看不上……”姜琰仰头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怼了一句:“就一投机倒把分子,你还找着榜样了。”童林说:“去,你个小娃娃家,别瞎说,你不懂啥叫男子汉大丈夫……”三人顿时笑抽,差点把抓饭都喷出来了。


 

第三部分“意长”


以毕业后同学之情的延续为主要内容【附:蔺哲《我与我们班的几次聚会》

 

1980年,母校新增了商品学专业并于当年招生,为了解决专业课师资短缺,拟从我们贸易经济专业在校学生中选拔培养。时任商品学课代表的我,有幸被选中。次年春季一开学,我和赵利民作为提前留校的准教师,就离别七八贸易班,踏上了在外四年进修学习的新征途。尽管我俩两年半即“叛离”同窗,却早已深深地打上了七八贸易的烙印。


1984年秋,从中国人民大学进修回校任教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找“组织”。征得班长申建设同意,1985年的正月初六,在我当时仅有不到10平方米的所谓家舍中,太原包括榆次的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算是我重返“组织”的接头礼仪吧。


久别小聚如初恋。各位同学尽情叙旧,开怀畅饮,从正午到夕斜,其情其景,可想而知。——这就萌生了申建设班长每年正月初六太原榆次地区七八贸易同学聚会、轮流坐庄的想法。


之后,每年的正月初六,便成了太原榆次地区同学的“法定”节日。久而久之,有外地回太原过年的同学耳闻之后,就主动找到“组织”,参与了进来;分散在运城、忻州、晋城等地的山西同学,来太原出差时也提出了扩大范围的要求;更有甚者,竟然有别班的校友“投诚”而来,共享节日。与此同时,全国各地同学希望能够组织聚会的呼声陆续不断地传到班长耳边,远在千里之外的新疆王鸣同学还专门托人捎口信到太原。同学相见心切,班长顺从民意,书记老艾表示支持,原有班委做出决定:尽快组织七八贸易班的同学聚会。时是1993年秋,距1978年入学是15年,距1982年毕业则是11年,为了更能体现离别重逢,集体议定七八贸易班的第一次聚会名为——“十一年后的聚会”,地点:太原,广播电视厅招待所。


班事既定,立刻行动。班长指挥,王树森、郝信华社会阅历广,出谋划策,程耀业携农业银行做后盾,原梅生、赵利民年纪小,腿快点子多……;太原同学,各尽所能,榆次的克信、文杰、西霞同学,融入其中。我嘛,当然表现积极,大伙儿给封了个“秘书长”的头衔。尽管是个玩笑,也算一种认可吧。假戏真做,责不旁贷,从此也就成了班长的“助理”,履职尽责,协办班上及同学们的一些事情至今。1993年10月的第一次聚会成功举办,开启了七八贸易班同学聚会之先例。记得这次聚会,共有56名同学参加,除去有特殊情况未到者外,用班长的话就是“能来的都来了”,报到率之高令其他兄弟班羡慕不已。且在这次聚会期间按照大家的意愿,初步确定了今后每十年左右举办一次大型聚会活动。


2002年初,遵班长之命我进京联络,了解征求北京地区同学的意见。果然不谋而合,第一个见到的王保虎同学,就大包大揽了下来,承诺负责通知北京地区同学。我仅在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王保虎“官邸”待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被“劝返”了。在送往火车站的路上,保虎同学还特意安排进了家饭铺,尝了尝京味儿,感到美滋滋。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时常回味。有了北京地区同学的赞同和支持,班长心里就有了底,紧锣密鼓,开始筹备。很快,当年5月,全班50多位同学又一次在太原聚会了。参会同学纷纷要求多组织几次聚会,十年一次太长,可以按照毕业时间逢五逢十搞活动。


2007年的下半年,母校接受教育部本科教学水平评估,我班班长申建设当时官至校党委第一副书记,亲抓此项工作,难以脱身;还有已是校长的原梅生同学,着实不敢搞特殊;当然还有在校任教的几位同学,更是被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无暇他顾。因此,原定的2007年的毕业二十五年聚会,顺延到了2008年9月,取名为七八贸易班相识三十年,地点是在母校,报到同学50余名。主要活动有师生联谊会;参观母校新校区图书馆、体育馆、游泳馆、学生活动中心、校史展览馆、晋商与票号博物馆等。三天欢聚,意犹未尽,应运城李耀林等同学之邀,我和老马、杨洹、杜老、陈创等二十多个同学,结伴下河东,畅游解州关帝庙、永济普救寺,饱览莺莺塔、鹳雀楼、茅津渡大铁牛等名胜古迹。


鉴于各地同学多年来一直就有把聚会地点放在太原之外的迫切愿望,班委会研究批准了李国剑等河北同学的申请。2012年夏,在我们毕业三十年的前夕,全国各地的同学分别在北京和太原两地集合,“两路人马”会师河北坝上草原——沽源。这一次我的任务就轻多了,只是负责“太原方面”的后勤保障。


 这正是:


相识相逢都是情,

我班聚会别样景。

相知相伴四十载,

堪比梦中伊人来。

 

附:杜志峰《老同学聚会》

 

从各地的方言里赶来

却回不到最初的方言里去

不同的厚度不同的腔调

只追求合情无所谓合理

把一次聚会演成杂剧

 

以校花变成笑话拉开序幕

风趣的挖出已阴干的秘密

淘气足球与挑逗电影

永远的遗忘成为永远的记忆

班长的诙谐书记的幽默

过去的严肃全都收起

意料之外的细节竟然这么多

遗憾的故事最是动人

 

课间操的磨擦早结成深情

图书室的友谊在手机里继续

小树林拒绝的往事

酒宴上演绎为诚挚

稚嫩的粉红色以老练的风度

把歉意表达成暧昧的结局

掀起热烈而够味的高潮

 

聚会是现实与浪漫的经典

观众与演员的角色不停换位

剧里剧外嘱咐了又嘱咐

落幕时盼望十年后的续集


    (2005年于珠海)】


 

《七八贸易的记忆》在编辑的过程中力求图文并茂,每一篇的开始都有作者三十六年前毕业证上的照片,文中配有当年的黑白照片,结尾附有四十年后的近照。书的结尾处特别开辟了“箴言赠同窗,芳名共珍藏”的栏目,供同学之间互赠寄语,签名留念。


编辑部集体创作的跋,题为《珍藏》

 

“收藏,在当下风靡一时。有次同学聚会,老麦谈起,嘴一撇:


“那是什么收藏,那只是投资……”


什么是收藏,什么才值得收藏,这是每个人都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收藏,该是收藏者心目中最有价值的物件,不会用来高抛低吸,不该有货币价值。


记忆符合这个要求,但不是什么记忆都值得收藏。那些唯利是图的记忆,尔虞我诈的记忆,肯定不在收藏之列。


我们大学四年的记忆,是纤尘未染的记忆,是透明如水晶的记忆,也是此生我们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七八贸易的记忆》是童心满满的纯真回忆。每位作者都奉献了自己大学四年学习与生活的珍贵回忆。虽然是点点滴滴,角度各异,但是却率真、朴实,再现了那个特殊时代人与人心心相印的情感世界。


《七八贸易的记忆》是真正值得回味的记忆。大学毕业三十六年后的今天,同学之间难免职位高低、名气大小、生活贫富各有不同,“曾经沧海难为水”,看淡那些身外之物后,愈加能够彰显那四年在我们心底崇高的价值。


《七八贸易的记忆》是“藏之名山,留与后人”的记忆。当我们的儿孙辈在我们的记忆里与我们相逢,那四年的大时代背景,那四年的美好纯真感情,必定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尊重和信任,必定能够升华他们的精神境界。


   纯真的记忆,我们的珍藏。”



文图由《七八贸易的记忆》编者许可本号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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