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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老编的话: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本号开辟的“知青”栏目,将重点分享知青朋友的纪实性文图稿件,期待您的支持。本号对知青朋友“不堪回首”或“青春无悔”的争论不持立场,只愿提供一个网络平台,供大家回忆、再现、追思、反省那一段以身相许的苦乐岁月。
作者简介
作者下乡期间照片
孟玉信,郑州大学附中六八届初中生,1969年1月下放河南省方城县赵河公社牛庄大队党庄生产队插队落户,1971年3月招工回郑州当工人,1985年电大毕业,河南法制报刊记者、编辑,后从事律师工作至今。
原题
五味杂陈忆当年
——我的知青生活片段
作者 :孟玉信
那年元旦,我家五口在郑州市国营花园路革命(华星)照相馆照了合影,不久全部离开郑州。一人一地,父母随省直机关斗批改团分别下放农村,我和妹妹分别下乡当知青,弟弟当兵,仅留奶奶看门。山东解放区来的奶奶虽然不识字,但知道离家的大孙子是领了上头的令,她踮着小脚,拄着拐杖送我,挥着手说:爽走爽走,别落下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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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13日,我们郑州大学附中68届初一(4)班6名男生(周始杰,张太平、刘永奇、牛庆义、冯博生、孟玉信,周始杰是组长,负责“内政外交”),来到方城县赵河公社牛庄大队党庄生产队,一个仅20余户百多口人的独立小村庄插队落户,年龄16至17岁不等。屈指数来,我们在好不容易考上的河南省重点中学郑大附中,上课学习满打满算不足一年!(郑大附中文革后更名为河南省实验中学,走出了院士施一公等杰出学子)
下乡人员的分配由郑州电缆厂工宣队主持。记得当时可以提出自由结合意向。那年代有男女方面的想法属于小资产阶级思想,报意见时,我们异口同声不要女生。但名单公布,我们队真全是男生,不免失落。虽戏说“军中有女乱阴阳,斗志恐不昂”,但正在青春期的小伙儿哪个朦朦胧胧不幻想?我试探着提出,这下乡做饭怎么办?是哩是哩,好像才发现需要做饭,做饭需要厨娘。遂一致决定要求分配女生。
这要求很快上达,工宣队吕师傅很是上心。不两天,吕师傅高高兴兴地找到我们:问题解决了!找了两个,还是高年级的。我们急迫地想要揭开谜底,忙问是谁。吕师傅美滋滋地说:一个叫苗学敏,一个叫黎柯玲!真是哭笑不得,这俩老兄被乱点了“鸳鸯谱”,恐怕还不知道呢!
最终,我们6个男生像一家人那样,相伴了整个知青生涯,成为半个世纪的莫逆之交。我们开玩笑,几个老同学不仅同窗,还是同房、同床。
我们的房,与村里绝大多数房子一样,还是若干年前的老模样;草顶土墙土坯窗,大白天进屋黑乎乎,大雪天屋里潲雪白乎乎;我们的床,土坯垒秫秸搭,六个人三个床,睡觉两个人通腿。没有电,没有桌椅。几个月后的一个风高月黑夜,我和永奇翻墙潜入母校教室,将一个翻斗课桌拆开装入麻袋,费尽周折带回我们的土屋,使我们有了除案板外的木家具。
知青落户上头有建房拨款,但直到我们走,也不见建新房,一直住在这间土房。
下乡两年多,我们自己做饭自己吃,比农家多付出了不少。晌午下地回来,农家端上了饭碗,我们的火刚刚拢着;晚上星星满天还没有吃饭是常有的事儿。早上刚端上饭碗,队长扯着长音的”上工啦”已经响起。
下乡两年多,我们没有蒸过一次白面馍,没有割过一次肉,没有吃过一次酱油。见天是“包谷糁儿煮红薯,吃得肚子歪歪着”。南阳那地方,一年红薯半年粮,不是红薯就是红薯干儿、红薯面,有点杂粮面条算是好吃食。一次扒车回家,妈妈看到我带到路上吃剩的黑黢黢硬邦邦半块红薯面锅贴饼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天下难忘老娘泪,至今心酸!
知青实际没有收入,我们还将买的粮食访贫问苦,接济揭不开锅的农户。党庄的耕地虽号称方城地头,过一趟裤腿油半截,但公粮任务重,一般农户生活紧巴,有余粮的不多。
我们困难时,受恩于党庄的乡亲。那年青黄不接,我们几乎粮断柴绝。各家各户不约而同,今天李家红薯,明天张家红薯饼,接济我们度春荒。
我们曾吃过发霉的红薯干。缺粮时,队里给了我们一筐红薯干,大部分发霉长毛,始杰带领我们在井台上水洗刷子刷,太阳晒干了白生生的惹人馋。谁知煮了掰开里面依然是霉变的暗绿色,我们也将就着下肚。
我们甚至乞讨过。我和永奇去县城拉架子车买煤,指标变化,多买了点煤,没了饭钱。空着肚子拉着重车往回赶,饿得受不了,向路边农家乞讨。那是位中年妇女,刷了锅,端着瓦盆要喂猪。我们望着盆里漂的红薯皮,恨不得抓起就吃。
中年妇女也是好心肠,看我们是十几岁的学生娃,可怜,转身拿出了仅有的两块红薯面饼子。那个饿,那个获得食物的快感,人类天然的本能,非语言所能表达!当我们接过从锅里拿出来的软软的饼子,感激、委屈的泪水一涌而出!乞讨,我们终身难忘!
下乡两年多,回家全凭许(昌)南(阳)公路拦卡车,遇到好心司机可以让我们站在车厢上乘个顺风车。拦车时往往几个人都去,看到来车几个人站在公路上拦。那时的司机都是国(家)工(人),牛得很,常常不停车还丢下一串孬话。一次博生站在公路中间,来车冲到跟前才急刹车,将瘦弱的博生撞倒在地!
下乡两年多,我们都是队里的10分大劳力,交公粮扛200斤绿豆桩(写着人民公社好的标准帆布粮食袋)上小山样的粮食垛。拉架子车由方城到平顶山市拉煤,往返几百里,晚上睡在公路旁架子车下,一次,支煤车的立棍歪倒,车把砸在庆义头上,险些要命!
下乡两年多,我们没有进过澡堂,也没有烧水洗澡,冬天破冰在河里洗,一半图爽一半无奈。生了虱子,歼灭自有高招:在冰河里顺便洗尼龙袋(就是那种前面写的日本产,后面写的是尿素-40公斤)做的衬裤,将白色稀布衬裤湿了水对着太阳照,黑芝麻样的虱子便暴露无遗。
知青小组的合影,前排正中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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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党庄,天黑后像大海孤岛。没有电,一片沉寂一片黑暗,除了偶尔的狗吠,劳累的人都早早躺下。没有广播,没有音乐,没有报纸,没有刊物,没有书籍,精神生活荒漠一般。封闭、闭塞,信件几乎是唯一的信息源。一封信反复看,烂熟到可以背诵。
学业中断,常在惶惑中。求知若渴的年纪,不免怀念精神家园郑大附中,母校的校园、课堂、老师、同学,常在魂牵梦绕中。不免向往未知的科学和知识。不免向往幻想中美妙的艺术天地。
大约是1969年秋,煤油灯下,我给母校班主任王道清写了一封信。请求帮我买一套高中教材。我的打算是,在农村自学完高中课程。不久,我收到王道清老师寄来的教材和鼓励我学习的信。教材没有印定价,我还作难怎么给老师书钱。
世事难料。不久我去了焦枝铁路工地,极端的体力劳动,刻板的集体生活,没有条件学习。后来又开展一打三反运动,学习难进行,但学习欲望从未泯灭。
我和永奇看农村缺医少药,买了医学书籍学习,那时都是些浅显简单的手册类。我们学针灸,在自己身上试针,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曾想扎治哑巴的哑门穴,叫哑巴喊出时代最强音,幸亏没有需要的长针。我们去河南中医学院一附院,河医一附院,学习新针疗法月余。回来便为乡亲们扎针治病。实践使我们对医学发生了浓厚兴趣。可惜,文革尚进行,求学叹无门!
有天我突然对音乐和优美舞蹈产生向往,可身边什么也没有。想了想,便给当时正红的《红色娘子军》剧组写了封信,署名“孟克”,请求给予学习帮助。没有想到,剧组免费寄来了音乐全谱,还有《红色娘子军》芭蕾舞画册。
村里小伙更是荒漠中的饥渴者。他们捧着画册,盯着吴琼花“倒踢紫金冠”剧照,目不转睛,啧啧有声,眼睛都直了。赤裸裸火辣辣的语言闻者心跳脸热。农村原始野性的“性文化”无形中也对我们进行性启蒙,接受别样教育。
难得回郑州。回郑州少不了到花园路市场冷饮店品杯冰水(糖精香精勾兑)。少不了去河南影院看电影,就是老乏片坐那里听听《地道战》鬼子进村音乐也是享受。一次,放映黑白荧屏片(电视转制胶片)舞剧《白毛女》,1毛5一张票,躲在影院不出来,连看两三场。遇到知青同学刘建国,他一句“真得劲哪”叫我记到现在。
还少不了到郑州向阳造纸厂。一是与分配进厂的学哥们侃侃,听听乡下没有的消息、见解,二是扒造纸原料堆,翻出了要销毁的文学书,及一些文件,等。都是难得的精神食粮。
3
1970年,苏修虎视眈眈,战备风声紧。伟大领袖发号令:焦枝铁路修不好,睡不着,要坐毛驴看看(大意)。我和太平被抽调到南召县泰山庙附近的焦枝铁路工地。那时全靠人工,肩挑手搬,架子车是特制“吨车”,几个人拉着大石头跑,拐弯稍陡立马颠断车轴。开始是料僵石,抡十字镐劈山削坡,精壮劳力抡开膀子挥汗如雨,姑娘手持话筒口号不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约十几分钟一班,两帮人马轮番上阵。
为了伟大领袖能睡觉,我们就宁愿少睡觉不睡觉。郑州一知青,一人装筐一人挑,连轴转48小时!第二天早上,我上工看到这老兄脸色死灰,机械般操作着身体。后来,这名知青上了工地小报,上了工地广播,那年代的各等好事儿接踵而来。
同去的知青慕明,看到大队干部不干活晚上还喝酒吃肉,就提意见。不想,几天后的晚上,在工棚开大会,先是学习元旦社论,看帝修反一天天烂下去,放眼全球,展望未来,然后突然联系实际,口诛笔伐批判慕明。一农村小伙义愤填膺、义正词严状,大声喊:慕明,你何毒其也?这小伙将不详其意的大批判经典词语“何其毒也(多么狠毒、恶毒)”,生造成疑问句“何毒其也”(什么毒),我不禁哑然失笑。知青成为批判对象,“农村的同志”批斗“应该(受)欢迎(的)他们”,也算那个年代一绝。
参加修建铁路的留念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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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阶级斗争是主课,“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忆苦思甜是经常话题。将1960年饿死人,当旧社会的苦诉,当刘少奇反动路线的苦诉,都曾亲耳听到。使人骇然的是,田野里一座座死于大饥荒人的坟茔。乡亲们曾经详细叙说并不遥远的悲惨故事。
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开展。我们6人分别驻队,在公社干部带领下进行这场现实的阶级斗争。我在马庄17队,队上有个国民党老兵,单身一人,一次生产队开会批判他,叫他老实交待。他交待了部队番号,讲了作战经过,听着听着,明白了,他是抗战时期的中国远征军,与日本鬼子作战。我主持会,很快便叫散会,以后再没有开他的批判会,还去他家聊天。
驻另个队的知青,公社干部指派他听阶级斗争新动向,没错,是听,就是听墙根儿。大雪天潜伏在羊圈,听“坏分子”家两口儿的动静。最后一干人马破门而入,一个运动积极分子打着手电,在床上不厌其烦搜寻阶级斗争的“蛛丝马迹”。
一打三反,还反出了人命。队里有个叫刘占国的,公认的庄稼好手,单身一人日子不错,儿子在部队也提了干。这老汉割麦子,没有人能赶上,往往超劳力们一大截。这边在挥镰追赶,他已经到头喝水了。可问题就发生在割麦上。
这年,刘占国拉开架势一路领先,不一会儿一人就到了地头。发现了一窝野兔,大兔逃逸留下一窝出生不久的兔仔。大队人马也到了地头,对这窝没有睁眼的小家伙发生兴趣,还发生争执,一些人说是兔娃,刘占国说是猫娃。说着说着,扯上了纲。猫娃——毛娃!于是刘占国便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被抓了现行。公社干部在村里召开了批斗会。
专政威力巨大。没有几天,刘占国悬梁自尽。留下一锅底肉食和零线,给送葬的人享用,以求使他一路走好。县里穿制服的人勘验结论:畏罪自杀。不久,刘的儿子转业。
5
1971年,春。招工开始,彼时叫支援工业战线。可能下乡时间不长,方城县没有出现云南知青大返城的景象。我们队上,大伙的心态平稳。经过合计,决定公社分下的两个名额,给两位家庭更需要的同学先走。过了段时间,传下消息,先报上去的没有批准,再报。于是,我和太平就成了第一批返城的知青。
消息确定后,我去见了大队干部。这个干部算是与我能够说上话的。他告诉我,郑州这次招工的水工机械厂是造机枪的军工厂(虚张声势的讹传),政审严格,原来上报的没有批准。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另外生产队上的女生王xx,家里有问题。招工外调,她爸单位黄委会来了信,信中证明,“现在无定河工作”。公社研究时认为,现在九大已经开了,政策该落实的落实了,仍然无定何(河)工作,肯定有问题!所以也给刷了下来。我听了不禁愕然,无定河是黄河支流,归黄委会管辖,现在无定河工作就是已经落实了工作。大约一年后,这位同学去了郑州油脂化工厂,几年后在工厂宿舍煤气中毒去世,卒年约30岁。
1971年3月,我离开了生活2年零2个月的党庄,其他各位也陆续离乡,走上新的人生路。村里老者临别叮嘱:要手稳、嘴稳、球头子稳,一辈儿平安。堪称乡村世故经典;
近30年后,2000年,党庄办电,我们回去赞助,这个小村庄终于结束了没有电的历史;
近40年后,2010年,经过努力,我们帮助党庄实施了了“村村通”工程,结束了党庄不通公路的历史;
47年后,2018年,上山下乡50周年,我们队6名知青,冯博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故去,其余均退休多年,平安度日,安享晚年。掐着指头算算,现在回党庄认识的人无几,50岁以下的,见到真真会是 “笑问客从何处来”。
2018年11月3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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