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 | 高经建:山西铁路建设兵团的记忆
作者 :高经建
当年的作者
文革时期,人们把各项工作各种运动都称作战斗,与天斗与天斗与人斗,我这里说的,就是在那“战斗”的岁月里,我在铁建兵团的一些记忆。
五十年前,山西有一支建设兵团,她的全名是山西铁路建设兵团,简称铁建或兵团,下辖三个师(注一)。这支兵团,别说在全国,就是在山西,除了太原忻州大同几地以外,也是鲜为人知。
山西铁建兵团是为了加快京原铁路(注二)建设而成立的。京原铁路是三线建设中的一条重要战备铁路,具有重要的军事战备意义,曾是中央战略转移的重要通道。现在如果坐火车,从北京去十渡去五台山,走的就是京原铁路。百度上介绍,京原线沿燕山太行山山脉而行,逶迤于燕山、太行山、五台山山区,与永定河、大石河、拒马河、唐河、滹沱河并行或相交,经过紫荆关、浮图峪、驿马岭、平型关等关隘。沿线地势险峻,桥高隧长,桥隧毗连,为防护需要,京原铁路沿线通过隧道穿山行进,其中最长的驿马岭隧道跨越地下河,修建难度不亚于成昆铁路,修建时铁道兵伤亡惨重。
1969年,珍宝岛事件爆发,国际局势异常严峻,全国的战备活动进入高潮。在这种形式下,国家要求因文革已经耽误进度的京原铁路抓紧建设,因此山西省开始组建铁路建设兵团,配合铁道兵建设京原铁路,工程代号3201(注三)。
那时候,全国各大城市都已开始大规模的上山下乡,山西也有很多北京的学生来插队。太原市的老三届学生算是比较幸运,并没有很多人去插队,倒是大部分被分配到了工矿企业。但也有一部分学生分配无望,成了待业青年,他们中有人是文革站错队的学生,也有人是文革中的逍遥派,更多的则是出身不好或家庭有问题的子女。这些学生焦急地等待着,前途迷茫,不知路在何方。
铁建兵团的组建,让这些无路可走的学生有了一条可走的路,尽管这是一条前途不明的路。那时参加铁建兵团,因为时间紧急,不体检不政审、不论男女,自己去报名,只要街道办事处同意即可。其中不政审这一条,石破天惊,很多人难以置信,但就是这一条,实实在在帮助了许多“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让他们有了一条出路。多年后,当时负责兵团南城登记报名的窦丹丁阿姨还清楚地记得,有两个学生报名时反复询问不政审是不是真的,窦阿姨看到报名表上他们兄弟倆的父亲是焦国鼐。(文革前的山西省副省长,当时还未解放)
1970年4月20日开始,在短短不到20天的时间里,以太原市“老三届”学生为主组建成立“山西铁路建设兵团第一师”。1970年5月7日,铁建兵团一师第一批8000多人打着红旗,分乘几百辆卡车,怀着战天斗地的豪情,奔赴京原铁路山西繁峙、灵丘一带,突击修建京原铁路山西段的铁路路基。繁峙灵丘北依恒山,南靠五台,滹沱河从中流过,著名的平型关在其境内。几天时间,学生变成了兵团战士,一支新生的铁建兵团迅速投入到铁路施工中。
七连部分战士在繁峙的合影
以下是太原电视台大型纪实系列片《寻找铁建人》画外音(注四)中对当时铁建兵团的描述:
京原线上的铁建兵团战士
第二年,铁建兵团一师留三团继续在京原铁路施工,一团二团则是转场古交,修建古交钢铁厂铁路专用线(代号3203),我就是在这时候加入了铁建兵团。
我是1966年毕业的小学生,按初中排,应该是69届,由于文革的原因,实际我们直到1970年3月才进中学。进校不到一年,也就是1970年底,我因家庭问题被学校除名,不能继续上学了。我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什么,有时就一个人在寒冷的街上溜达,心情极为沮丧。当时正巧铁建兵团转场回太原休整,我的同学安小源的妈妈窦丹丁阿姨是铁建的干部(后来未去古交),窦阿姨对我们同学都很好,也非常同情当时背着家庭包袱的青少年,她听说我的情况后,就和我说,如果愿意去铁建,她可以帮忙。我正值走投无路之际,当然愿意去,虽然知道铁建很苦很累,那也没办法,那是我唯一可去的地方。窦阿姨给七连指导员陈庭俊写了一个推荐信,因此,我顺利加入铁建兵团。
临走时,我妈给我准备好行李,印象特别深的是带着一条狗皮褥子,后来我上大学还带着这褥子。还带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脸盆牙缸什么的。我还把我家一块旧的瑞士手表也带走了,表很旧表盘都发黄了,但走的很准。
1971年春节刚过,铁建兵团一师一、二团开赴新战场——古交。我们几个新战士比大部队晚走了几天,坐着一辆半旧的敞篷卡车去古交,我们一路无语,在正月的寒风中缩成一团。还算顺利,卡车把到我们送到各自的连队,我是一团七连的。
我们七连的驻地在长峪沟,长峪沟村不大不小,算是中等村吧,属古交河南公社。村庄顺沟而建,坐落在山坡下面,离汾河不远,沿沟向外走个几里地,就是汾河。夏季时,我和几个战友时不时就会跑到汾河边溜达,或在小腿深的河水里玩耍。长峪沟村外不远有个小煤窑,巷道很矮,人都站不直,矿工都是弓着身进去,再弓着身背着一筐煤出来。多年以后,听说长峪沟就凭这个煤窑致富了。
战友们分散住在不同的老乡家,晚饭后或礼拜天,除了学习开会,要好的战友总是喜欢相互串门,不长时间,我们就熟悉了整个村子。在长峪沟,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我们住的那个小院。
房东姓田,我们入住的第一天,田大爷就问我:“经建,你有几个娃?”,我大笑,说:“我还没对象呢”,田大爷很诧异的看着我,从此我知道我面相老。房东一家人和我们关系很好,田大爷人很和蔼,儿子在太原的工厂上班,他家在村里经济条件算是好的。房东家做什么稀罕的吃的,也总会给我们一些,让我们尝尝。我们是自打住进这个小院后,就把挑水和扫院子的事儿承包了,那时侯村里没水井,要到三四里外的汾河去挑水,开始时还觉得挺费劲,后来挑水就不当回事儿了,我可以走几里路不换肩。
田大爷和我们三个男生住在正房,大爷的儿子儿媳住在西厢房。这里老乡家都是火炕,炕底下砌有烟道,炉灶的烟气通过炕底排出,同时也加热土炕。第一天入睡前,手一摸被子,热乎乎的,美!我暗自窃喜,这下冻不着了。谁知睡到后半夜,被烫醒了,快被烤成肉干了。手摸了一下炕,烫的,多少度不知道,反正是烫的。看看躺一个炕上的田大爷和两个战友,人家都没事,睡的香着呢。一连几天被烫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是适应了。后来我们搬到古交镇附近,住进了自己盖的干打垒营房,几十个男生睡大通铺,打呼噜、磨牙、放屁什么声都有,营房四面透亮,八方来风,那么大的营房,中间生俩炉子,不接烟筒都不怕中煤气,离得炉子远点,就觉得很冷,晚上能被冻醒,那时一躺下就会想起长峪沟的热炕。
我同屋的两个战友:张建华,副班长,好像还是连里的爆破手,经典形象是头戴柳条帽,抽着烟,眯着眼,他脑子挺灵,在班里经常出点主意。邓振华,我的发小,个不高,但很结实,人很实在,干活不惜力。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我和邓振华穿着短裤冲出去淋雨,边淋边喊,张建华在屋里抽着烟看着我们说,你们不怕感冒?那时也没想很多,反正也没感冒,全仗着年轻啊。
东厢房住着我连三个女生,开始男女生之间也不怎么说话,后来熟点儿了,几个女生就经常帮我们洗衣服。一开始,她们问我有脏衣服吗,可以一块洗,我还不好意思,后来慢慢地习惯了,有了脏衣服直接扔过去,当然,我负责挑水。
在这个小院,我们大约住了七八个月,时间虽然不长,却给我留下深刻记忆。在苦涩的青春时代,长峪沟的小院曾给我留下一丝温暖。
我虽然参加了铁建兵团,然而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直接干和铁路建设有关的工作,比如修路基打夯抬铁轨什么的。第一年,我们七连主要任务是修村路和烧砖。
我们连在古交的第一战是修村路,帮助长峪沟村拓宽一条通往沟外的山路。这条山路并不是很长,大约也就是一千多米,路在山脚下紧贴着山,其中大约百十来米由于山势影响,路很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打通这段瓶颈。爆破炸山,清渣抬筐成了我们的日常工作。
我对凿石头凿炮眼很犯怵,抡锤和掌钎都不容易,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体力活,既没经验又没力气。抡锤勉强抡的起,可是准头力气都不行,生怕砸到战友的手,所以落锤劲小,一锤落下,钢钎在石头上只是留下一个白点。老战士说,你这不行,没劲,去掌钎吧。掌钎也不容易,打一锤,掌钎的要抬起钎来转个角度,然后打下一锤,碰上打锤的力气大,钎下的深,往起抬钎都很费劲,有时候,钢钎卡在石头里,钎都拔不出来。
最危险是点炮的时候,有时要连着点几个十几个炮,动作要迅速,撤离要快。专门有人数炮声,声数对了,都响了,算顺利,如果少响一声,麻烦啦,可能是炮捻慢,也可能炮捻灭了,再就是雷管有毛病没响。遇到这种情况,要等足够的时间,确保是哑炮了,再上去人检查,重新安雷管或重新点炮,非常危险。有的连队就是在排除哑炮时出现事故,导致人员伤亡。我们七连算比较运气,没出过大的事故。
在铁建兵团,劈山爆破是各连常见的工作场景。后来我到了团部,团部张志诚曾画了一幅水彩画,就是劈山的场景,画中一个女战士,头戴柳条帽,手持钢钎,英姿飒爽。
我更多的时候是清理石渣,抬筐运石。两个人抬装满石渣的大筐,一筐石渣大概将近200斤,经常因石筐太重,胳膊粗的抬杠都能压断。我和邓振华一个班,记得那时好像我俩经常共抬一个筐。来铁建前,我连水都没挑过,现在抬着装满石渣的大筐,每走一步都是晃晃悠悠。几天下来,肩膀磨出血泡,挑破血泡,第二天接着抬,肩膀压出几道血痕,皮都烂了。好像也没上药,居然也没发炎,过个礼拜天,肩膀就结痂了。周一可惨了,抬杠放在肩上,抬起满满的石筐,随着一声“起”,钻心的疼从肩上传到心里,血痂被挤破,一股脓血滋向脖子……
那时觉得这工作真是又苦又累,每天都是咬着牙坚持,老战士还总说,比起京原线,这活儿轻松多了。几个月下来,一层茧子出现在肩上,练成了一幅铁肩膀,抬筐已没有问题,只要抬杠不断,我就能抬起,挑水走五里地不用换肩。后来到了工厂,一次帮师傅盖小厨房,让我去挑点沙子,我挑回两桶(不是很满,多半桶吧),把一票工人师傅惊的目瞪口呆,他们诧异:这么瘦小的我怎么挑的动沙子?
几个月后,长峪沟的路拓宽了,老百姓挺高兴,我们也开始干自己的事了。
我们连在长峪沟时的主要工作是烧砖,砖是用来供全团修建营房的。来铁建前我曾烧过砖,那是在太原五中时,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备战备荒为人民",学校组织在校园里挖防空洞,需要砖,我们就自己烧。没想到来了铁建又要烧砖,我和烧砖还挺有缘。
连里的砖场在长峪沟口,靠近去太原的公路也靠近路那边的汾河。我们排的任务是脱砖坯,工作细分到个人,每个人定额每天300块砖坯(也有人回忆说当时的定额是600块),从拉土、挑水、和泥、脱坯,到最后的修坯、码坯全过程就你一个人,早干完早收工。
每天清晨,先去拉土,迅速装好一车土,一路小跑下来,快到你的工位时,掉头快速推车,把车辕往起高高一抬,小车基本直立起来,车上的土惯落而下,接着再去拉第二车,300块砖好像是需要三车土。然后挑水和泥,粘土和水一结合,又粘又重,这是个很费力气的活。和泥是用专有泥锹,锹铲上有两条长方形镂空,很好用。干了一段儿时间,大家有经验了,多少土多少水掌握的很好。基本是把土堆中间拢出个坑,正好的水倒入,再把周面的土盖在水上,这时候可以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后回来,土已闷好,拿专用锹翻两遍,ok啦!
砖模是三砖式的,就是一次可以脱三块砖坯。脱坯时,先把砖模在沙子里过一下,双手再从呢堆里挖出一块泥,然后把泥用力摔进砖模,一定要一次就填满,把多余的泥刮掉,然后端着砖模,跑步到位,迅速翻模,拿掉砖模,砖坯脱落,好啦。然后再重复这一套。
那时,我虽能完成任务,但毕竟年小力薄,不如别人干的快。记得我们院儿的杨汉城工位离我较近,他干完自己的活后,断不了会帮助我。
休息时候,战友们曾经玩过一个游戏是比赛夹砖。夹砖就是把一排砖码齐,两个手掌张开,用力夹着一排砖离地,看谁夹的多。我连最有劲的王冠军和杨汉城大概能夹个10块11块,可炊事班的有个女生(想不起名字了,好像眼睛比较大),居然可以夹起12块,可能是夹的最多的了。
拉土、和泥、脱坯,这是我每天的工作,日复一日。
其实,脱坯的工作还算可以,出窑的那些战友就要辛苦多了,那活真是太辛苦了。出窑时,窑内和砖的温度还挺高的,出窑的男战士们光着膀子,后背垫一块棉垫,背上的砖一层四块,摞到脖子那么高,就这么背着,一步步走出砖窑,记得当时也有女战士出窑,她们应该更辛苦。一天下来,他们从头到脚一身灰,满身的汗水流下,在脸上胸前臂膀留下一条条印迹。尤其在夏天,头顶火红的太阳,走进炽热的砖窑,背着烫手的砖出来,那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呀。
一天工作结束后,一个个小伙子穿着裤头冲向大水池(砖窑的蓄水池),当他们扑通扑通跳入那凉爽的水中时,满脸洋溢着天真的笑容,那场面,久久留在我的脑海。
秋后入冬,我们连又去汾河滩干活,在古交镇附近修路基,有了修路烧砖的历练,我对干这些体力活基本习惯了。
记得当时的伙食很差(据说比在京原线时已经好多了),主食没什么细粮,主要是小米饭,菜就是土豆白菜萝卜,很少见到点儿肉,而且经常吃不饱。实际上那时我们的定量是每月45斤,应该算很高了,但连队里都是年轻人,又是强体力劳动,吃的自然多,老觉得不够吃。班里每次派两人到炊事班打饭,一人拿桶装饭,一人端盆装菜,全班战士坐成一圈,等着打饭的战士回来,每次都是班长分饭,大家饿狼似地盯着班长,生怕给自己分少了。后来工地远了,在汾河滩里干活,炊事班把饭送到工地,我们在工地上伴着冷风吃饭,活生生把每个人都练成了铁肠胃。
在连里,最好的工作除了在连部的就是炊事班,做饭喂猪种菜挑大粪。有一次,不知怎么的,连里抽我去炊事班帮忙挑大粪,给菜地上肥。当我挑着粪桶去菜地时,在战友们的眼光里我看到的是羡慕,遗憾的是,我仅有过一天挑大粪的工作。
我有个小学同学倪刚,听说她在XX连(记不清是几连了)的炊事班,过去上学时话都没说过几句,去了铁建不知怎么想起来去看她。找到倪刚,我俩见面还挺高兴,她还真是炊事员,她偷偷给了我两个馒头,那感觉,就像现在请你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好在那时我们每月可以领到几十(20多?)块钱,村里没有饭店,只有一个小卖铺,所以我们时不时去镇上打牙祭。记得有次去镇上吃完饭回连,路上拦了一辆顺道卡车,到了长峪沟,司机竟然不给停车,我们只能趁汽车爬坡减速时往车下跳。我跳下后,被惯性带倒,手掌蹭破一大块。
提到去镇上吃饭,不得不提古交的炝锅面。那炝锅面给我留下的印象太强烈了,带汤的一碗面,汤里漂着点点油星,面上有几根肥瘦相间的肉丝,还撒着一些翠绿的葱花,吃起来又香又爽,汉城兄一次可以吃四碗!!!从此,炝锅面一直是我心中最美的美食,至今想起那古交的炝锅面,仍然是垂涎欲滴。
整个铁建兵团,都是半军事化管理,连里的号声告诉我们应该起床啦,集合啦,吃饭啦。每天早上,我们都会被起床号声喊醒,睁开惺忪的双眼,到村中的打谷场集合,唱歌,出操,随着口令,开始跑步。然后连里的干部布置施工任务,早饭后,举着红旗去工地。收工后还会在打谷场进行点评,晚点名。
铁建兵团的领导,师团一级有一部分干部是现役军人,其他干部大部分是从公检法抽调来的公安干部。我们连的连长指导员就是原来太原市某派出所的所长一级的干警。连长姓董,啥时候都是乐呵呵的,连里主事的是陈指导员,长的黑黑的瘦瘦的,不苟言笑。
副连以下一般都是知青担任的,我刚去的时候,我们连副连长是马小牛,老三届的学生。马小牛的父亲是演员马骉,曾经饰演的电影角色包括《我们村里的年青人》孔阴阳、《刘三姐》陶秀才。马小牛和他爸长的太像了,长的很有特点,看到他,不由的想起陶秀才,老想笑。
我们排长是赵中苏(小虎),这是我们院儿的一个孩子王,他弟弟和我是同学。去铁建兵团前,我们一帮同学常去他家玩,我加入铁建时,就是小虎领着我去陈指导员家办的手续。小虎在文革中是逍遥派,不怎么参加派性活动,就是在家看传单,后来就是读书,什么书都读,哲学宗教,政治历史,中外名著……涉猎很广。有发小回忆,小虎去铁建时,带了一大提包的书,由此可见他的学习精神。他读书有个特点,特别爱做笔记,他的读书笔记厚厚的有许多本。
小虎出身摄影世家,父母大哥都是搞摄影的,所有小虎也喜欢摄影,拍照、冲卷、洗片全套都会,我青少年时代的许多照片都是小虎照的,我们在铁建的好多照片也都是他拍的。小虎退休前已是资深记者,采风采访中走遍祖国东西南北,我去他家,看到他拍的一些照片,张张是大片。
说起我们院儿参加铁建兵团的知青还真不少,差不多有十七八个,大部分人在一团七连。我们在太原就是一个院儿的,感情自然亲近,时不时就凑在一起聊天,也经常一起结伴到村外溜达,男生断不了还在一起喝点酒。
每逢休息日,我们一帮朋友总是琢磨着去古交镇吃点什么,要不就是找个地方去玩。一次,我们院的几个男生一起去镇上吃饭,喝了不少青梅酒,喝高了。回连后,有人跑到卫生员那儿骗病假条,其实不是骗,就是明说: 喝多了不想干活想去睡觉。他们怎么敢明说?因为卫生员康改香也是我们院的,康姐挺仗义地给他们开了病假条。记得我们还去过汾河水库玩,小虎还带着相机,为我们在水库留影。到了水库,只见水面平静,波光粼粼,那天正好赶上水库放水,巨大的水流从水闸里喷涌而出,奔腾向前,很是壮观。
我们院去铁建的这拨人里,三牛(张彦彬)年龄算大的,五中68届高中的学生,五中是太原市最好的中学,五中的学生水平自然也不一般。三牛才学深厚,爱下棋,爱吟诗,不经意间就会吐出那些听过或没听过的经典诗词。我那时不会背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三牛就给我背写出来,我再抄到自己的本子上。记得三牛在干活休息时总爱点起一支烟,时不时地念叨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有次三牛借《明日歌》告诫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虚度年华,现在还记得他吟诵“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时的神情。
三牛在文革前还和陈永贵一起吃过饭,还不止一顿。三牛的父亲因采访大寨和陈永贵熟悉,陈永贵去太原办事就经常去三牛家。三牛第一次见陈永贵是一次放学回家,看到家里准备开饭,饭桌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老农民,他爸告诉他,这是陈永贵。77年三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到了出版社,退休前是高级编审,也是围棋桥牌麻将的好手,退休后也常常被返聘,为出版新书把关。
杨汉城也是我们院的,我和他在院里时不是很熟,来了铁建兵团成了挚友。汉城身体很好很壮实,我曾经问过他怎么有那么多肌肉,他说中学时练过健美。这是一个很有正义感故事也很多的哥们,什么棉袄换鸡蛋,打赌赢午饭……都是他的杰作。
汉城在古交还给指挥部刘司令献过血。那是夏天的一天傍晚,紧急集合号在我连驻地响起,战士们迅速集中到了长峪沟的打谷场。陈指导员说,接到指挥部紧急通知,刘司令(一师师长,因原是太原警备区司令员,一般习惯称刘司令)因病要做手术,需要献血…… 然后,指导员命令三排(女排)解散,一、二排男战士自愿报名献血。所有的男战士无一例外地报了名。那时的年轻人还是很有热血的,不管是司令还是普通一兵,只要有需要,战士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报名献血。经过几次体检选拔,全团确定了7名战士参加献血,我连就汉城一人。
当时刘司令是在位于太原晋祠的海军医院就医,医院风景秀丽,鸟语花香,和我们所在的荒山禿岭有天地之别。七个兵团战士到了海军医院,先静养了一个多星期,吃的相当讲究,早饭牛奶鸡蛋,中饭晚饭顿顿有肉,天天好吃好喝,闲庭信步,打扑克,吹牛X,快活地等待着为刘司令献血的那一天。献血是与刘司令手术同步进行,七人中先选三人献血,汉城又被选中。刘司令进手术室,这边三人献血开始,每人献血300cc。
十几天后,汉城返回连队。我那时啥也不懂,问汉城:300cc有多少?汉城用手给我比划了一下。我又问,抽完血啥感觉呀?汉城一下来劲儿了,他神采飞扬地说,刚抽完血,漂亮的小女兵护士就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想抽烟,小女兵马上给他点了一支中华烟,此时的汉城,脸上充满了幸福的表情。
刘司令当时还是太原警备区司令员,长征干部。事后,刘司令派人开着军车,给为他献血的战士每家十斤猪肉十斤鸡蛋,以示感谢。车到我们院儿,没找到汉城家,经人指点,东西送到了他女朋友家。那个年代十斤肉十斤鸡蛋,了不得呀,当时都是凭票供应的,肉蛋油之类的,没票你就是有钱也买不上。刘司令还是有情有义的。
我们院的还有几个印象深刻。一个是我同学的哥哥王培洪,去铁建前就很熟,他从小酷爱无线电,修个收音机什么的,对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培洪记忆力超好,很多人都记得他能背出各国的首都,他爱考我们一些国家的首都是哪里,你答不出来时,他抿着嘴微笑,然后慢慢的吐出那个城市的名字。
还有一个是张效铮,很乐观的一个女生,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喜欢交朋友,喜欢助人为乐,和连里干部战士的关系都很好。她在铁建兵团干活,真是实实在在,一点懒也不偷,她不仅是我们连铁姑娘班的,到古交后又加入了我连爆破班,那时觉得她真是豁的出去,在危险艰苦的环境中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没有一点城市女学生的娇气,也很难让人想到他爸是省报的副总编。
在七连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1971年的中秋节,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离家过中秋,最重要的是那年的中秋不一样,那一年发生了林彪事件。
9.13后若干天,林彪事件还没有正式公布,我们虽身处小山沟,但通过不同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惊天的消息(我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传递信息的,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但是各种政治时事,名人趣事等等总能很快传递过来),起初有人听到了消息也不敢和别人说,半信半疑的,后来我们在特别好的朋友之间极为神秘地开始互相说了这件事,还反复叮嘱:“千万不能外传。”
过了一段时间,中央逐级向下传达此事。记得有一天,离驻地不远的古交钢铁厂,周围布满民兵,据说核心地段也就是古钢礼堂的保卫更是严格,达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时不时有些破旧的小汽车载着有一定级别的干部开进。我们都猜测发生了什么大事,后来得知,那天是古交地区给县团一级干部传达有关林彪事件的中央文件。(这件事应该发生在中秋节后)
再后来,全师大会传达此事,我记得很清楚,指挥部王政委在传达时讲了一件事,说让打字员打印师里传达有关林彪事件的通知文件,可那位打字员根本不能相信林彪会出事,这事儿太大了,这要是搞错了,是掉脑袋的事。所以说什么也不打印,甚至说,哪怕开除了被抓起来也不打。没办法,只好把中央文件给她看,(中央文件是保密的有一定级别的人才能看,正常情况打字员是不能看的)文件才得以打印。会上,王政委表扬了这位打字员,说她原则性强。
那年,中秋来的比较晚,国庆节过后几天才是中秋。中秋当天,晚饭之后,我和小虎、三牛、汉城四人带着连里发的月饼,上了村边的一个小山。傍晚的山上,微风习习,天上飘浮的云朵时不时遮挡住升起不久的月亮。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我们连吃带聊,话题自然谈到当前的大事。虽然那时林彪事件还没有公开,但从种种传言和迹象,包括国庆见报的国家领导人名单,我们确信这事是真的。我们忧心忡忡地谈着政治形势,政治走向,分析这事对国家带来的影响,对老百姓的影响,甚至对我们个人的影响。我们也聊到林彪的历史战功,文革中的崛起,毛和林的关系……不知谁说到,林彪在南方势力大,黄永胜是林彪嫡系,没准此事会引发内战……当时,我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内战,如果真的发生内战……太可怕了,不敢想像。
那一刻,我更加为我们知青的命运担忧,为家庭的命运担忧,为国家的命运担忧,第一次对文化大革命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对自己内心的政治迷信产生了动摇。我相信,当时他们三人内心也有相似的感悟。
那天,总觉得月光亮的有点凄凉,小风很冷,心里很堵,心随着国家政局的动荡不能安宁。
另外有一件小事也印象深刻。一天起来,觉得左眼不对劲,又痒又疼,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干活。第二天眼睛还是不好,找连队队医郝大夫,郝大夫先是一通数落: 你们男生就是不讲卫生,是不是在脸盆里撒尿了?天地良心,我还真不用脸盆撒尿!你想,睡在火炕上,人都蒸干了,哪里有尿,用脸盆洗脚倒是真的。郝大夫给我点眼药,打发我走了。点了两天眼药,眼睛还是不行,对着镜子我扒开眼睛,妈呀,很恐怖,眼睛肿的很厉害,白眼球肿的包住了黑眼珠,基本上看不到黑眼珠了。我吓坏了,我会瞎吗?再次去找郝大夫,郝大夫也慌了,马上介绍我去师部医院。
师部医院在铁磨沟村,医院不大,只有几间病房,医生给我检查眼睛后,安排我住院,还要住院!我更紧张了。
在病房里,碰到一个病友,是一位老者,因为什么住院我忘了,他介绍自己是老红军,还给我看他的红军证,他是四川人,参加过长征,1938年打仗负伤被安排在老乡家,伤愈后,和老乡的女儿成亲了,没再去找部队,成了农民,解放后还是农民。村里人都知道他的情况,因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红军,所以也没享受到相应待遇。直到64年在村里听年轻人读报,听到老首长开国上将杨勇的名字,给杨勇写信,杨勇证明了他的身份,从此有了老红军的待遇,看病不要钱,每月还能领一些补助金。
师部医院没有眼科大夫,所以住院后我的眼疾继续恶化,眼睛已经开始流脓血,鉴此情况,大夫让我马上去太原的医院治疗。说走就走,我找到一辆太原的拉煤车,可以带我去太原。大夫们还让我顺路照顾一个战友,他得了白血病。我们坐着拉煤车回到太原。我先把战友送到杏花岭医院,然后回家。那时好像已经是四五月份了,我还穿着铁建的绿棉衣,满身煤灰,头上裹着绷带,漏着一只眼睛,走向回家的路。进了大院的门,不时有人向我望来,都是认识的人,不过我这个样子,可能没人能认出我。快到家门口时,我妈正在做饭,从厨房的窗户看到了我,我妈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看着像,但这个样子,又希望不是我。我妈后来讲,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她脑子都蒙了,做饭的双手不觉地停止了动作。那一刹那,她很后悔让我去了铁建。
我是去省人民医院眼科看的病,我怯生生的问医生,我的眼睛会瞎吗?医生微笑地告诉我,不会。我得的是麦粒肿,已到成熟期,几天后就会好。医生并告诉我,其实我不来医院,过几天也会好。太好了!!!几天后,如医生所说,我的眼睛好了。
我去杏花岭医院看我的战友,不幸的是,我的战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太原大约休息十天,我便返回长峪沟。
在七连待了一年多,1972年初春,我调到了一团团部。
回想起来,当时能调到团部,有很大的偶然性,就好像是天上掉馅饼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并不认识团部的人,也不是班排长或先进标兵,怎么就调到团部了呢?这话说起来要感谢徐莲花,徐莲花是我连的文书,其实我和她也不是很熟,只是通过换连里黑板报有些接触。那时换板报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文书到处抓人帮忙,可没人爱干这事。徐莲花找我,我脸皮儿薄,不好意思拒绝,帮她换过几次板报,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深交。一次团里召集各连文书开会,顺便通报准备办一个小报,有合适人选请各连推荐。可能是由于帮连里换板报的缘故,徐莲花推荐了我,会后她把这一情况告诉我。
过了一些日子,也没见什么动静。终于有一天,正在古交镇附近施工,记得好像是几个连队在一起施工,指导员让我写一篇描写干活的场面,给战士鼓鼓士气。我当时还挺奇怪,这事儿怎么不找文书啊。我匆匆写了一个稿子,大概两页纸,很快广播里传出:下面广播七连来稿……我也没把这当回事。过了几天,团部调令: 调我去团部政工组。事后才知道,那次工地的稿子就是考试的考卷,当时政工组组长老宋很满意我的稿子。
团部里面主要有三大组: 施工租、后勤组和政工组。那时很羡慕施工组,施工组知青多,热闹,那帮人天天对施工进度做统计,也和标杆、观测镜打交道,有些技术含量,我对那些工作挺有兴趣。后勤组也不错,自由,还管着食堂不会饿着。政工组则很闷,刚去政工组时,只有我一个是知青战士,其他人都是原来公安局派出所的警察,在一起工作觉得还挺别扭的,后来倒也慢慢地习惯了。
我刚到政工组的第二天,老宋就问我,是团员吗?我说,不是,又问,写申请书了吗?我答,没有。老宋很纳闷,为什么不要求进步呢?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家可能有点问题,老宋说,有啥问题呢?我说家庭出身不好,社会关系好像也有问题。老宋又问,你爸妈是干嘛的?我说,我爸是普通干部我妈是工人。老宋接着问,他们是党员吗?有问题吗?我说,都是党员,好像没啥问题。老宋说,你这家庭没什么大事,赶快写个申请书吧。我听那茬儿,好像政审过关了,马上就要发展我。但我心里还是担心政审过不了关,我妈因为家庭问题(说是我舅舅问题比较大)挨过斗,差点被开除党籍。担心归担心,我还是很快写了申请书,也给我爸写了信,说团里可能要外调。那时我爸随省直机关下放在农村,把情况和公社一说,公社说自己写个材料给你盖个章就行。估计团里没向我妈单位外调,否则,我应该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很快,我入团了。后来我才知道,在铁建兵团的知青里,很多人的家庭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我的情况算好的。
老宋原来是公安南城分局秘书科的(科长还是副科长,记不清了),他爱打猎,经常在周末拎着枪去山里打猎,每次打猎都会叫几个战士一起去,帮他找目标,捡猎物。那时山里的猎物主要是石鸡,偶尔能打到一两只石鸡,大家都会很开心,石鸡送到食堂,同去人员都可以分享野味。我和老宋住一个屋,白天是办公室,晚上就是宿舍。除了工作和睡觉,我一般不爱在屋里待着,总是跑出去找施工组的知青去玩,要不就跑回我们七连去找朋友聊天,那时七连住的新营房离团部很近。
政工组还有几位干部: 老冯,冯俊良,个头不高,很结实,为人正派,做事正直,平时话不多,但很敢说话,经常顶撞老宋。有几次老宋莫名其妙批评我时,还为我仗义执言。但因为他平时不苟言笑,经常虎着脸,所以我和他交谈的也并不多。老冯文章写的精炼严谨,团里好多重要的文件,总结都是他执笔,老冯字写的也很好。老陈,好像是管档案的,戴眼镜,胖呼呼的,闲事从不管好事也不争。老邢,记得好像是武乡人,乐天派,天天笑呵呵的,管宣传队。我那时办报纸。
《铁建战报》是我们一团办的一份小报,每周一期,老宋是领导,负责每周的选题和审定。我在团部期间,主要工作就是参与《铁建战报》的编辑工作,始终伴随着《铁建战报》一起成长,从创刊号直到我离开铁建,每期都有我的心血,尤其在在前期,组稿、写稿、排版校对、印刷,每一个环节都是我一个人盯。觉得最轻松的是排版,我觉得我是天然擅长,自己觉得排的很不错。
每期校对,我都非常仔细,有时即使别人校完了,我也不是很放心,总会自己再校一遍才行。对最重要的组稿、写稿工作,我总觉得力不从心,压力很大,不仅是工作量,最主要是个人文化上的压力。后来,崔姐和小彭陆续加入《铁建战报》,压力有所缓解。因为工作,经常去团部打字室,我对那个女打字员小崔印象特别深,工作麻利认真,加班从不抱怨,打字又快又准,还能搞套色印刷。
说实话,虽然我在这个小报上下了许多心血,可我对小报的质量并不满意,我觉得我们几个人没有水平和能力办一张好的小报。我一直很奇怪,团里有很多老高中的学生,他们中间很多人很有水平,文章也写的好,怎么没找他们来办报呢?
这个小报每一期我自己都留了一份,后来带回了太原,可惜我离开太原多年,太原老家我东西太多太乱,不容易找出来。
那时正处于文革中期,政治第一,阶级斗争是全国上下的总纲,铁建兵团也不例外。团部政工组经常会接到各连报来的一些政治材料,反映一些"阶级斗争的动向"。有次某连报告出现"坏分子"的破坏活动,说是一个战士故意纵火,已被抓了现行,团里决定召开全团大会批判该战士。政工组负责组织重点发言,从连队里抽了几个写手起草发言稿,我还记得其中一位给我们讲他的提纲:马克思列宁对火的论述,火从来就是阶级斗争的工具 ……现实中火的作用,阶级斗争新动向,事件给我们的启示等等,好像是写九评的框架。我当时还挺佩服这位老哥的,文章写的好,战斗力强。
涉及到连队和老百姓关系的问题也由政工组负责。有次一个农民来团部告状,说是他在山坡上走,看到山沟里有一男一女两个铁建战士抱在一起亲嘴,结果这位农民兄弟看的入迷,不小心掉下山坡,受了点伤(不严重),到团部要求赔偿。好言安抚后,老乡走了,大家一通爆笑。
各连队的连长指导员也常来团部,尤其是那些来自公安系统的干部,来了团部总要到政工组坐坐,很多人和政工组的干部都是老熟人,聚在在一起话题很多,谈论时事,插诨打科,一般也不避讳我,我也见识了公安干部的风格和率真。后来我们都回了太原后,那些干部也都回了公安机关工作,有一阵我还挺自豪,从公安南城分局到各个派出所基本都有认识的警察,好多都是所长副所长的。
因为工作需要,我经常去各连约稿,采访,送文件。好像除了13连(驻地,镇城底)14连(驻地,西山)外,其他连队我都去过,去西曲(好像是五连还是四连驻地)比较多,住在西曲的连队是团里的先进连队。有次去某连队送信回来时为了走近路,进了山里,本想很快就出来了,结果可能方向有点偏差,走了一段时间没找到出路,迷路了,后来遇到打着红旗收工的铁建连队,才跟着走出来。
有时我也会跟着团领导下连队,到了连队,连队总要招待一下,现在看起来,那时的招待也很简单,三四个菜,其中两三个是荤菜,有瓶高粱白之类的酒,有时碰巧团领导和连队领导很熟或很好,连队领导可能会拿出珍藏的汾酒,这在当时已是很奢侈的了,尤其是那时的能吃到小炒肉,简直美若山珍。一般情况下,我作为随时人员,也是和领导们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每在这时,我总觉得不自在。尤其一次去七连,我的老连队,我实在没脸吃下去,我找个借口离开餐桌,在外面和我的战友一起吃饭,才感觉好点。这应该是我经历的最早的腐败。
1972年,进入秋季后,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我们将重新安排工作,听说大部分人要分配到太原工作,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分配。那时,如果家里认识招工的人或和师团连的干部有关系,肯定会优先分配;如果工作突出,或者担任班排长,连里的干部凭着良心也会考虑到;再者,因公受过伤,自己身体不好,也可能得到照顾;再不然,和领导说说困难,自己有病家中父母有病等等,以取得领导同情。这时候,每个人都很着急,很多人都在找领导,找关系,希望尽快明确自己的出路,在最后的时刻有个好的结局。
我算是领导身边的人,可在团部一段时间和领导关系处理的不好,也没有明显的矛盾,就是觉得有隔阂。我硬着头皮去找领导,老宋不置可否,不管我的事。我很伤脑筋,有什么办法呢?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刻,我们组的老冯向我伸出援手,他主动问我,分配的事有着落吗?我摇摇头。老冯继续,太原化肥厂要来招工,你愿意去吗?我当然愿意,化肥厂是大型国企,算是好单位。老冯的表弟是化肥厂的劳资科长,我被点名要到了化肥厂。命运在此转折,化肥厂成了我人生的又一重要经历。非常感谢老冯,冯俊良。
我的小伙伴们,除三牛等已先期被安排工作回太原外,其他人也差不多在这时候先后被分配了工作。小虎等去了电解铜厂,培洪、张效铮去了电解铝厂,汉城去了化二建,团部的朋友姜佑明、丁如琴去了太原化工厂……
当时的铁建已大乱,都不干活了(也已经没活可干了),所有人都在打听消息,寻找门路,等待分配。走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越来越少。连队里杀猪宰羊,分光吃尽,不是庆祝什么喜事,而是进行最后的晚餐。再往后,各连剩下的人都没几个了,几个连合并在一起。冷静等待的有之,酗酒撒疯的有之,找领导要说法的也有之……
我很能理解留在最后的他们,看着并肩劳动的战友,大部分已经拿到分配通知,喜悦地各奔东西,而自己的命运还悬在那里,昔日战天斗地的豪情改造山河的壮志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郁闷、焦虑和期盼。
和我同去铁建的发小邓振华,是最后回来的。一天半夜,他敲开我家门,兴奋的对我大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给我讲述了铁建兵团最后的时刻。
十二月的一天,在冬天的寒风中,全师(也许是全团)人员集中在一起。说是全师,已仅剩几百人,昔日的活力激奋已不存在,战士们脸上带着忧郁、焦虑和渴望,能听到有人在抽泣。王政委在台上,桌上放着花名册,那是剩下的所有战士的名单,他念一个名字:xxx,被点到的战士大声喊:到,然后王政委说:xxxx厂,随后,他拿起毛笔,那是一只饱沾黑墨的毛笔,在名单上打一个勾……就这样,王政委一直念到最后一位铁建战士。
很多战士都哭了,他们是留念自己的连队,是舍不得这片土地,还是为自己能够回城而喜悦?百感交集!不得而知!
当天,最后一批铁建战士连夜返回太原。从这一刻起,山西铁路建设兵团消失在历史长河。
今年是山西铁建兵团成立五十周年,战友们本来计划搞一个隆重的纪念活动,筹备组已经筹备了一年多,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由于突发新冠疫情,纪念活动不能如期举行。特整理此文作为本人对铁建兵团五十周年的纪念。
三线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