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丨闵甦宏:逝去的"三线", 贵州都匀的"孤岛兴衰"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闵甦宏,出生于1956年,77级大学生,分别于1978年1月至1982年1月,1985年9月至1988年7月,在华东理工大学的化工机械专业和流体机械和流体动力工程专业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学习。上大学前在贵州的三线军工企业工作了七年。1988年至1998年在深圳工作,1998年起在杭州工作。高级工程师,消防安全专家。现已退休,旅居杭州。
原题
八八三的故事之四
孤 岛 兴 衰
这是在八八三厂的遗址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之前,老厂友们拍下的最后一批影像资料中的一部分。
看着眼前这一座座凋敝的建筑,一片片残存的废墟,我们每一个曾经生活于其中的人,都不禁悲从中来,唏嘘不已。这里曾经是一个斥巨资建设的军工企业,曾经是一个充满活力,荡漾着青春气息,喧嚣热闹的小社会啊!它创造过自己辉煌的历史,也演绎过许许多多酸甜苦辣的人生,甚至还诞生过许多鲜活的生命呢!
当年,我们亲手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但是,它所属的那个社会,那个时代,却已经土崩瓦解了。瓦解得如此之快,就好象当年它从一个叫做“老猫窝”(老猫是当地人对老虎的称呼)的偏僻山沟,一下子兴旺起来一样。
一九七四年底,我与锡钧、兴琪、大刚、增发几位大哥一起,在南京七二〇厂培训结束,从南京返回都匀途中,顺路游览了苏州、杭州、桂林等地,苏州一夜就住在我外公家里。外公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说起抗战结束后,他从重庆返回江苏,半夜经过川黔边界的七十二拐,在山上凉风垭遇到老虎的故事。当我们与他交流参观南京明孝陵的感受时,他还给我们背诵并讲解了清初诗人、戏曲作家孔尚任在《桃花扇》中的著名北曲《哀江南》:
山松野草带花挑,
猛抬头秣陵重到。
残军留废垒,
瘦马卧空壕;
村郭萧条,
城对着夕阳道。
野火频烧,
护墓长楸多半焦。
山羊群跑,
守陵阿监几时逃。
鸽翎蝠粪满堂抛,
枯枝败叶当阶罩;
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横白玉八根柱倒,
堕红泥半堵墙高。
碎琉璃瓦片多,
烂翡翠窗棂少。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外公说,这其中的第二段,讲的就是明孝陵。
曲中,诗人表达出了强烈的兴亡之感和故国哀思。其实,如今我们在面对故土的废墟时,不也有同样的思绪吗?
最近一段时间,电视求索频道里看到国外有利用孤立人群在废墟上进行重建社会试验的节目,挺有趣。我在想,中国的三线建设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经历了许许多多独立的小小社会从建立、生存、发展、演化,到蜕变、再生,或衰退、灭亡的过程,其实,无论从人类学、社会学,还是政治学、经济学的角度,这里面有大量活生生的案例和数据,完全可以研究出很有价值的成果,并且这些成果对于国家,甚至人类,都会很有意义。但这么多年来,所看到的更多只是描写三线历史的回忆,怎么就没有专家学者来做这方面的工作呢?
其实,中国当年许许多多的三线企业,在社会学的领域里,都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系统。任何一个社会系统的存在,以及它与外界的交流,都包含且仅包含三种基本形式:物质、能量和信息。
企业作为一个社会系统,如果仅从物质和能量的角度看,它需要输入生产原料和物资,在系统内,通过生产设备,转化成产品;也需要输入和消耗各种能源(如电力、燃油、煤等),以完成原料到产品的转化,最终实现产品和废料等的输出。
当然,也有自然物质(阳光、雨水、空气等)的输入与输出。作为一个三线企业,它更多的还需要有生活资料的输入与输出。
系统的输入和输出之间遵循物质不灭和能量守恒定律。当这个系统的输入与输出之间达到平衡时,这个系统维持着正常的运行。而当其失去平衡时,系统则会扩展或萎缩。当一个社会系统的物质和能量的输入与输出都停止时,这个系统就形成了“孤岛”。
在热力学的理论中,与外界完全没有物质及能量交换的系统被称为“孤立系统”,而孤立系统内部的熵值会不断增加,差异将会逐步缩小,温度趋于均衡,所有的运动逐渐停止,系统最终孤寂。
当然,在地球这样一个自然世界里,人类社会的绝对“孤岛”是不可能存在的。再孤独的人群社会至少还能够通过与大自然的物质和能量交流,维持有限的生存和发展。
我们在山里可以见到或听说到一些深藏在更偏僻大山里的山寨。由于交通的极端不便,那里的人群与外界几乎是完全隔绝的,但依靠着大自然,他们也能世世代代维持着自然的繁衍和最简单的自给自足生活。
在陶渊明笔下,“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的人群,在山穷水尽之处,也能建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
但是,这类“孤岛”的持续或发展时间,都是与它的规模,它的资源,以及它所处的自然环境等因素密切相关的。在其发展到与大自然失去平衡时,仍然会衰退,乃至消亡。这大概也是一些孤独的古代文明最终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
除了物质与能量以外,社会系统中存在,且内外交流的更重要的形式就是信息。这里所说的信息并不仅指通讯信息,更包括各种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技术、文化、思想、方法等等。
与物质和能量属性完全不同的是,信息的产生、存在、交流与灭失。完全不遵循守恒的原理。一个社会系统内的信息可以因为输入而增加,也能够通过复制而增加,更能够自我产生出来。信息可以随媒介而灭失,如人脑中的思想和知识随人的死亡而灭失,文化遗产随媒介(书籍、字画、建筑等)的破坏而失传,信号随网络损坏而消失等等。信息当然能够对外输出,但系统内的信息总量却不会因为对外输出而减少,如教师的知识不会因传授给学生而减少。
人,是社会系统中唯一同时具有物质、能量和信息的载体,也是新信息产生的唯一源泉。人在大自然中的活动,实现了不同形态物质和能量的变换与传递,也实现了信息的储存、传递、交换,及其对社会的各种作用。同时,通过与物质世界的相互作用,通过人与人之间借助各种媒介形式的信息交流(包括人的迁徙、口头、书籍、通讯、影视、互联网等),通过学习、思考和总结,会不断产生出更多和更新的信息。
人类的发展历史表明,人类社会是随着人的大量群居而出现,而变迁,而进化;人类的文明也是随着人群之间的充分融合和交流而诞生、变化与发展。这其中固然离不开物质与能量,但更离不开的是信息。
毫无疑问,在一个与外界隔离的社会孤岛中,固然能够实现物质的平衡,也能够实现信息量的增加和更新,但这种平衡与更新是十分有限的。在充分开放和普遍联系的大千世界面前,任何形式的社会孤岛都是落后和脆弱的。
当年,强烈的意识形态冲突引起的主观隔阂,使中国成为国际社会中的大“孤岛”。为此,不得不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发展国力。三线建设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迫不得已开展起来的。
而三线企业在选址时,由于受片面的“靠山”、“分散”、“隐蔽”的建设思想影响,大多又设在距离城市较远的大山里。相对独立,距离城市较远,且彼此来往不便。这样的企业因为客观地理条件和当时社会环境的限制,又形成了在大的孤岛环境中一个个相对封闭的小“孤岛”。在这种孤岛中才有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社会形态。
这种小社会形态作为充分计划经济模式下特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对当时的社会管理的确有过一定的作用,但由此也导致了一系列的“孤岛效应”和恶果。
其一,由于生活物资交流的困难和限制,每一个企业都必须重复建设必不可少的,与企业生产毫无关系的大量生活设施和生活管理体系,导致了大量资源浪费、管理效率低下和发展的极度不均衡。
当年物质供应最匮乏的时期,我们八八三厂这个“孤岛”与外界除了满足生产所需要的物质和能量的输入输出以外,生活资料的交换基本就只剩下牛场人民公社粮库的定量口粮和食油,屠宰场每人每月的半斤猪肉,小卖部提供的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以及每周一次赶场时可能买到的一点菜蔬了。
为了弥补生活物资供给的不足,我们不得不在“岛内”向大自然索取。而这种索取同样也被赋予了政治和计划的色彩。有家的职工还能在房前屋后养点鸡一些粮食作物和瓜果蔬菜。而各个车间和科室则被要求种植蔬菜,交给食堂。
可怜大家白天工作繁忙,没有更多精力伺候,其他东西种不好,就只有种最容易生长,且不怎么需要管理的土豆、鸭,种植红薯、南瓜、冬瓜之类了。到收获时,食堂里堆满了同一种食材。翻来覆去,顿顿吃,直到大家吃得要反胃。除了自己消耗以外,又没有别的去处,更多的最后只能烂掉。
为了响应毛老人家的五七指示,也为了改善职工生活,厂里专门抽调职工成立了五七连,从事农副业生产,先后实行了三大“民生工程”。
一九七〇年,靠着全厂职工手搬肩扛,运来石头,“自力更生突击队”辛辛苦苦在“大峡谷”中修建起刻有“江山如此多娇”字样的石坝和小水库,眼巴巴地放下了鱼苗。大概由于水冷,也没有什么饵料,那里的鱼似乎生长很慢,几年过去了,大家伙儿也没有能够吃到一条鱼。没想到,一天夜里,我们车间的大罗却胆大包天地偷偷往塘里下了自制的“鱼藤精”。他本想弄点鱼回去开荤,没有料到塘里鱼会有那么多,毒鱼的药可能也下得太猛。第二天一早,水面上白花花地浮起了一大片,吓得他都没敢捞一条,就躲起来了。
由于不知道是中的什么毒,不敢吃,所有的死鱼都被埋了。大家恨得咬牙切齿。
案子后来被破掉了。公安局的人愣是在那家伙新婚的当天,从都匀石板街把他从新娘子手上抓走了。大家都说他活该,罪有应得。
临了,大家也没有吃到自己养的鱼。在一次特大暴雨袭击后,水坝垮掉了。一水库的水连同剩下的鱼,一下子冲向了下面芭榔大队的稻田。生产队的贫下中农找来,还给人家赔了损失费。
一九七一年,我们参加革命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为五七连修建了养猪场。猪圈里一下子弄来了几十头猪仔儿。盼着它们快快长大,成了大家最关心的事。
那年头,贫下中农家里一年好不容易养上一头猪,猪饲料基本都是用一家人煮饭滗出来的米汤,再加上一些米糠、麦麸、猪草什么的煮出来的。可这一下子养几十头猪,给它们吃什么呢?
为了解决猪饲料问题,聪明的五七战士们想出了做饲料的好主意。
想不通那年头他们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绿豆、豌豆这些经济作物。为此专门成立了粉条加工场。利用豆子析出淀粉加工粉条,剩下的豆渣就成了喂猪的好饲料。
嘿!到底是精密机械厂的技术工人,做出来的粉条一点不含糊,又细又白又长又有劲道,绝对的上品!白花花的粉条成批晒出来了,猪饲料中的主要成分算是有了,可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首先,除了豆渣,还得有青饲料啊!于是,还得种植红薯、苞谷、菜……其次,这么多的粉条又怎么消耗呢?可以送到职工食堂做菜吃,但一个厂的职工也吃不下啊!那年头是决不允许自由交易的。最终,估计也只得售卖给都匀的副食品公司了。
过年了,家家户户兴高采烈地分到了计划外的猪肉。如果算了帐才会知道,这个猪肉的成本岂是市场计划供应价能够覆盖啊!若不是为了感受吃肥猪肉的快乐,倒还不如把豆子分给大家,直接从豆子中吸收植物蛋白,也省得花那么大的代价来折腾了!
一九七二年,大概还是为了解决猪饲料问题,厂里不知什么途径又在二十公里外的王司那边的一个山坳里,弄到了一大块土地,作为厂里的五七农场,定期派职工去那里开荒种地。
这样种出来的农作物肯定不够种植的人吃,能不能满足养猪场的需要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那里只种过一年的植物,养过一年猪,做了一季的粉条,就实在办不下去了。
其二,由于人员流动的限制,信息交流的闭塞和政治运动的破坏,使得在这样的孤岛中,各种文化信息极度缺乏。尽管当时国内各个地方也都受到这样的破坏和限制,但在孤岛中,显得尤为突出。
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讲,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看不到书。由于文革,所有的国内外文艺小说都被禁止发行和阅读。《红楼梦》等四大名著都被视为封资修的反动黄色小说,是禁书,不要说拥有,连看一眼都是大罪。我们家仅有的藏书是《九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
各家各户从内地调来三线时,经过文革初期破四旧的清洗,又经过远途迁徙必须的充分精简,极少藏带有文艺书籍。加上孤岛上与外界文化往来的切断,因此,除了统一印发的政治书刊,信息量极少的报刊杂志,几本学校教科书以外,我们还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机械工人金属切屑手册》和《赤脚医生手册》了。如同除了极少量经过严格筛选的电影和音乐之外,大家也看不到其他电影,听不到其他歌曲一样。
在那种文化的沙漠里,使人能够更深刻地感受到对各种知识和文化的渴望。这与人在自然的沙漠里对水的渴望,在监狱中对自由的渴望是一样的。只要能够找到任何书籍,都会恨不得吞进肚里。
直到政治已经麻木的文革后期,才偶然获知邻居刘平家里藏有《金陵春梦》全集,便死活缠着他们姐弟俩,讨来偷偷一阅。白天上班不敢,只有回到家里拼命地看。终于如约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看完了全套四册。
隔壁束师傅一家回老家省亲,委托我代为照看家里。晚上住在他们家,偶然翻到了一本《欧.亨利短篇小说集》,若获至宝,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一九七二年,出版发行文革发动六年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浩然写的《艳阳天》。我们获知消息,还第一时间专门跑去都匀新华书店排队买上一本。
这就是我们在近十年孤岛生活的青少年时期,文化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们当时虽然年少,却经历过文革前文化艺术相对繁荣的时期,还能够刻骨铭心地感受到文化知识缺失对人的摧残。然而,再想想比我们更年少的弟妹和新生代,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孤岛”中,从记事起就是这样一个文化沙漠的环境,已经不知道有那么多的文学、艺术、文化、知识和科学。可以想象,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他们长大后,会有什么知识,会是怎样的思想呢?长此以往,孤岛中岂不是要发生人类文明的退化吗?
其三,在孤岛环境中,人们从工作、生活,到家庭、社交,一切都是那样的平淡和单调,简单重复,按部就班,无需思考。
当时,我们这种孤岛式的小社会除了通过广播听到各种政治口号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新鲜信息的输入,岛内可交流的信息量也极少。在严重束缚人的创造力的军事化管理环境中,人们仅仅需要执行指令,完成任务,而无需置疑与思考,当然也就更加没有什么新的信息产生出来。
除了日复一日的上下班,完成重复的生产工作任务之外,人们的社会交际圈极窄。认识的人几乎只有同一个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社会生活也就那么一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而对孤岛外的人和事则知之甚少。
严格的计划经济和大锅饭模式,一切以政治需要作为衡量标准,不算经济账。使孤岛内的人逐渐丧失了经济和市场的概念,丧失了工作和生活的原动力。这样的人,这样的企业,在面对大市场的时候没有任何竞争力。
而相比较起来,倒是孤岛周围,原本十分偏僻、封闭、落后的农村山寨,在与我们企业人员的物资交流和信息交流中,获得了巨大的进步。
许多三线企业都遇到过,刚开始时,深山里的少数民族同胞见到汽车都要大惊失色,不知是个什么怪物。
我第一次去牛场赶场时,看到当地的山民出售自己的货物都是论把、论个、论堆卖的,很少有秤,也不怎么会计算。
看到有小孩子在卖小青菜,问:怎么卖的?答:一角钱两把。
问:一角钱三把卖不卖?答:没!
算了,走开。过了一阵,看到实在买不到什么东西,便又去问他:一角钱三把卖不卖?
答:没!四把!
偷着乐半天。
第二次赶场,遇到卖毛辣果的汉子,问他多少钱一斤,答曰:两角五一斤,问他两角卖不卖,答曰:不卖。于是称了三斤。他口里念念叨叨算了一下,说:四角五分。
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算错了。
到后来文革结束时,在苏州读高中的弟弟回家过暑假,听到我说起这个笑话,觉得好玩儿。于是自己到幼儿园前的大树下买菜,遇到称红辣椒的,说好四角五分一斤。他称了四斤后,又说不要那么多,非要拿掉一些。结果称了三斤半,很兴奋地问那人是多少钱。那人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一块五角七分五,收一块五角七分。可怜我弟弟自己还没有算出来呢。
哈哈,他哪里知道,当我们的企业,我们的职工,还停留在一成不变的孤岛体制中时,当地的少数民族山民早已进化成精明的商贩了!过去我们需要煞费苦心获取的粮食、副食品、蔬菜等等,人家已经给你送到家门口了!
一旦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一旦孤岛式的社会体系被打破,一旦大量的信息涌入,大家才吃惊地发现,我们距离世界是多么遥远!我们苦心经营的这一个个孤岛式的小社会又是多么得不堪一击!于是,才有了近四十年从国家到企业,一道道壁垒被打破,一个个城池土崩瓦解,大家各显神通,奋起直追的历史,才有了中国走进世界经济一体化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从自然科学的角度看,太阳系在宇宙中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孤立系统。而根据孤立系统理论,太阳系,包括我们地球在内,最终将演化成温度均衡,所有运动停止的孤寂世界。这是宇宙发展无法避免的客观规律。我们人类所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减少资源的浪费,降低总熵升高的速度,使得这种变化更加缓慢一点。
孤岛兴衰的历史充分证明,人类社会应该是尽最大可能地实现彼此之间在物质、能量和信息方面的联系和交融,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然资源的消耗,最大限度地利用好现有的资源,在这个自然世界上更好地生活下去,发展下去,创造出更加灿烂的人类文明。而任何以邻为壑,闭关锁国,自求孤立,阻碍人类交流的孤岛思想和做法,其实都是根本违背客观世界发展规律的,都是极其有害的,也是非常愚蠢的。
这几天因为中兴被制裁而引起大家高度关注的“芯片”,其实就是极其典型的例子。
这里说的“芯片”,其实就是本文在前两篇中提到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简称。现在大家也明白了,“芯片”不光是一种大规模集成电路的元件,也是一个建立在大规模资金集成,大规模技术集成和大规模人才集成基础上的产品,更是一个在不断发展和技术进步中的产品。
它的这些特点决定了它是一个必须建立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基础上的产品,它不能是一个国家的产品,而应该是国际产品。它不仅需要国际间的技术合作,资金合作,更需要市场合作。
任何一个国家,哪怕它有再多的钱,再多的人才,掌握再多的技术,即使是目前占领着芯片技术最高地的美国,只要它离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轨道,在这方面试图采取独立发展的孤岛政策,那它就永远甭想做出世界最高水平的芯片,即使是现有的优势,也必然会丧失!
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集成电路技术与国际社会的巨大差距,除了客观条件的限制以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那时采取的是“孤岛政策”。如果不是后来采取了开放的政策,走向世界,那么可以断言,在芯片技术方面与国际的差距会让中国无地自容。
这几十年来,中国跟随着国际发展的步伐,在国际的分工合作和市场应用中,在经济上获得巨大利益的同时,自己在芯片设计和制造技术方面,也已经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和变化。但是,应该看到,这永远都不会是中国唯一拥有的产品和技术,绝不是中国能够脱离国际,独立发展芯片技术的理由。
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哪一个经济问题能够像“芯片”问题那样,与国家体制有如此密切的联系。这正是经济和技术的高度发展越来越离不开高度的国际合作,高度的国际合作呼吁更高水平国际关系,而良好的国际关系则更要求对人类发展具有共同理想的必然结果。
中国已经从形式上摆脱了长期对内对外的孤岛政策,但必须看到,孤岛的思维仍然存在,这也是封建思想残余的表现,必将妨碍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和进步。我们应该清楚地意识这一点,逐渐清除这种思想,而不是相反。
一百七十年前,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就宣告:“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是的,无产者失去的不光是肉体的锁链,更应该是思想的锁链,灵魂的锁链,他们获得的也不应该是一个孤独的世界,而应该是一个大同的世界,一个经济一体化的世界!
二〇一八年初夏完稿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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