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库 | 冯印谱：一份考问知识分子的试卷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冯印谱，山西万荣人，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高级记者。曾任山西日报报业集团编委、三晋都市报社长兼总编辑。现为山西大学文学院新闻传播系研究生班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山西大学商务学院、中北大学客座教授。著述颇丰。

原题

一篇杂文上了《读者》杂志

作者：冯印谱

2006年初，我在担任《三晋都市报》社长兼总编辑期间，在本报发表了一篇杂文：

一份考问文人的试卷

以下几道试题，值得每个文人静夜长思并考问自己：

一、大学毕业后在文化科研单位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到退休也没得到一官半职，还是“白丁”一个。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的官员待遇，没有贪占过一点国家或集体的便宜。看到某些官员成天趾高气扬，生活奢侈。你有没有亏了的感觉？

二、埋头书桌，写写画画；钻研学问，著书立说。然而，靠工资谋生，积蓄无多；无官少权，蜗居斗室；风光排场，与已无缘；胡吃海喝，轮不上自己；出国游玩，从未奢想；虽学富五车，却克俭于己。与他人相比，你是不是活得太窝囊了？

三、读大学时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激扬文字，也曾抱负远大。然而，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个人与社会的矛盾，自己的性格与官场规则的矛盾，一次次的碰壁和挫折早已让锐气和豪情渐渐消逝。你是不是时时萌生英雄无用武之地、报国无门的惆怅呢？

四、在单位遇到大大小小的领导，有的没正眼瞧过你，有的口头称道你是“做学问”的，那语气表明你只配做做学问，啥也不会干。既不会接近领导，又不懂巴结上司，更不善于请客送礼，书生气断送了锦绣前程，至今想来后悔吗？

五、经历过无数次运动，发表过无数的作品，写过无数的检查，大会小会表过无数的态。仔细想想，其中有过多少假话，有多少是违心的话，有没有做过伤害同事的事？你有勇气承认这些假话、违心话和事情吗？

六、看到中学、大学的同学当上处长、厅长、省长，每天电视上有形象，报纸上有照片；下乡视察，警车开道，前呼后拥；开会剪彩，端坐主席台，风光无限；每天上下班，短短的路程，也要司机接来送往。再看看自己，成天骑个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风雨无阻，你会感到自惭形秽吗？对当了官的同学，你是羡慕、嫉妒，还是泰然处之？

七、妻子埋怨：跟上你个没出息的，没享过一天清福。儿女抱怨：看人家谁谁谁，靠老子的扶持当了大官，托老子的关系开了公司，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我们呢，摊上你这样的爸爸，工厂破产我们下岗，找新工作没门路，做生意也没个本钱。你能从容面对妻子、儿女的抱怨吗？

八、人不能有傲气，但应当有傲骨。对单位武大郎式的领导，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领导，对投机钻营混迹官场的领导，甭说去巴结逢迎，你压根儿就瞧不起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对自己的不能入世随俗感到后悔吗？

九、母校校庆，欢迎捐款，来宾的住房、饭菜分三六九等，你一没有职务，二拿不出钱来，理所当然遭到冷遇；农村老家修路通电，邀请在外人员捐款，你没权没钱，实在尴尬。面对物欲横流的现状，你是不是觉得很卑微？

十、日月如梭，转眼退休。回首一生，你是否感到白活一世？是否感到做一个文人太无聊太没意思？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你是想当个人人唾骂的贪官，碌碌无为地在官场混混，还是做一个暴富的商人，游戏人生？抑或重新做一次文人，清贫一世？

以上每道试题十分，满分一百，烦劳自己判卷，及格者不知能有几人？

很快，这篇杂文被多家网站和刊物选载。《杂文选刊》选载了该文，此前我的杂文经常被该刊转载，并不稀奇。没想到，2006年第4期《读者》杂志，转载了此文，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要说这篇杂文有啥特点，一是主题十分鲜明，触及到社会上官本位的热点问题，像一把解剖刀，将每个文人面对做官不做官、如何才能做官以及官场落败后的复杂心理，撕破面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二是形式较为新颖，摆脱了杂文写作先提出论点，然后正反两方面论证，最后得出结论的窠臼，采用考试试卷的形式，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不绕弯子，刀刀见血，有较强的可读性和感染力。三是余音绕梁，杂文虽短，但如暮鼓晨钟，声声荡人心胸；如空谷足音，字字发人深省。

受此激励，我接着又写了与此类同的两篇杂文，算是此文的姊妹篇吧。第二篇杂文是：

一份考问官员的试卷

下面几道试题，值得每一位党政官员静夜长思考问自己：

一、我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是如何得来的？是靠老子的荫庇吗？是靠裙带关系吗？是靠端茶递水当秘书苦熬出来的吗？是靠同学朋友的提携吗？我应该报答谁呢？

二、我能获得今天的官位，跟溜须拍马、巴结奉承有没有联系？跟看风使舵、投机钻营有没有关系？跟请客送礼、金钱买官沾不沾边？

三、为了保住官位，尽管常常极不情愿，但上级领导来视察，我仍竭尽全力招待应酬并给他准备丰厚的土特产吗？逢年过节，我都亲到上司府上送礼送钱吗？遇到上级领导患病住院，子女上学出国婚嫁，我都有所表示吗？花这些钱都是我掏自己的腰包吗？凭那点工资我能够应酬得起吗？

四、有人反映我当官后，脾气越来越大，架子越摆越离谱。普通群众求见，我闲着没事也让秘书挡驾；下乡视察，我乘小车一路走马观花；决策大事，我主观武断听不进不同意见。这些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五、有人求我办事，送礼送钱我照收不误；有人想谋个职位，送礼送钱我来者不拒；收了礼给人家办了事，我心安理得；有些事没办成，我没给人家退礼退钱，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捧着这些钱不感到烫手吗？

 六、跟同僚共事，我内心对谁虽有成见，但总面带微笑从不表露，不仅不留丝毫把柄于人，而且伺机图谋掌握他们的材料作为“杀手锏”。对能力比我强的，我更要时时设防，处处打压，“提高警惕，保卫自己”，我是这样做了吗？

七、要想坐稳官位，官职还想升迁，仅凭单人跳舞是不行的。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只要愿意靠拢我的，我就给他们提官，就调他们到实权部门。有了这一帮哥儿们做左膀右臂，甭说别的，上级来考察也有人给我说话、投票，人家说这是拉帮结派，我有这种行为吗？

八、在其位谋其政。不干出点政绩，先别提升迁的话，别人也会笑咱无能。干就来他个大手笔，县城旧街道，统统拆，规划建大楼；传统农作物，统统毁，引进洋品种搞样板田；山上有座龙王庙，投资维修，引经据典，开发旅游。铺下摊子不怕，到时我屁股一拍走人。基建过程中，咱又能大把票子往里抓，尽管劳民伤财，但咱名誉钱财两丰，这样做有过良心发现吗？

九、我所在的那个县是太穷，但再穷也穷不到我书记县长头上。陪同上司，需要肥吃海喝；参观学习，需要游山玩水；学习发达国家管理和技术，需要远涉重洋。不过，包“二奶”之事咱可没干，好多官员出事都出在女人身上，惨重的教训不能不记取呀！我顶多逛逛歌厅上上夜总会。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潇洒走一回岂不冤枉哉？有人说这些都属于正常工作，但党的纪律说这是挥霍公款，这种事情我常做吗？

十、屈指一算，年龄快到点了。虽然说，妻子早已安排在实惠单位，儿女都有了一官半职，七大姑八大姨该照顾的都照顾了，几套住房连孙子结婚也有了。但时下人们都是势利眼，一旦离开官位便没人理睬了。得赶快活动再到人大政协干几年，或给个某某待遇也行，再不，弄个民间团体协会过渡几年也好。这样马不停蹄图了个啥？唉！谁定的这倒霉的退休制度，辞别官位真让我伤心落泪哪！

以上每道试题10分，满分百分，烦劳诸位自我判卷，不知及格者能有几人？

第三篇杂文是：

一份考问商人的试卷

下面几道试题，值得每个商人静夜长思考问自己：

一、当初踏入商海，是靠白手起家勤勤恳恳一点一滴积累财富，还是钻国家政策的空子，靠打闹银行贷款淘得第一桶金，一觉醒来就抱了个金娃娃，从此有了垫底，从此长袖善舞，有没有“原罪”的感觉？

二、作为一个令人羡慕的商人，获得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是具有经商的天赋、超人的智慧，还是靠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是具有搏击市场的气魄，有超强的管理能力，还是靠欺行霸市、渔利员工？

三、中国的政企结构有其历史和现实的特征，官商勾结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为了使企业发展一路绿灯，为了给企业寻求保护伞，是否采用过种种不正当手段拉拢结交政府官员下水，用自己的钱买官员的权，用官员的权索自己的利，进而有人保驾护航，一帆风顺？

四、对政府各级管理部门工作人员，比如在银行办贷款，在工商部门办执照，在税务部门缴费纳税，在土地局办土地审批以及原料进货、产品检验等方面，是否采取请客吃饭，金钱打点等，打通了各个关节，一路通行无阻？这些打点是由于世风不正迫不得已还是因为自己违反政策所施的买路钱呢？

五、如今，造假之风盛行。自己企业生产的各种产品，有没有为假风造势？有没有做过虚假宣传？有没有生产伪劣产品坑农害农？有没有生产不良商品蒙骗消费者？有没有给国家和集体造成损失？假如有，虽然没被揭发出来，自己受到过良心的谴责吗？

六、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是练内功，强管理，同行间搞好关系，相互扶持，团结协作，共同盈利？还是采取不正当竞争手段，造谣生事，背后下手，贬损、挤兑他人？

七、尽管自己高级别墅一栋又一栋，尽管自己高级轿车换了一辆又一辆，尽管自己全家老小早已享尽荣华，尽管子女早已送往国外，但对员工的工资却能拖则拖，能少则少，对员工的福利待遇能减则减、能避则避，最好他们是“马儿只会跑，马儿不吃草”，对此是否有过丝毫愧疚的感觉？

八、经过多年打拼，虽未能名列福布斯排行榜，却也富甲一方。但是，曾经生活过的小山村修桥铺路，自己捐过多少银子？曾经读过书的小学校舍破旧，自己想没想过捐资翻修？对于社会的各类慈善事业、公益事业，自己有过多少表示和奉献？

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了钱就活他个逍遥快活，风风光光。酒店吃喝，菜要点最贵的，酒要喝最好的；糟糠之妻要换年轻漂亮的；“二奶”、“小蜜”，要经常换新鲜的；这才叫享受生活，这才叫不白活一生，是否认为这种活法十分潇洒？

十、多年创业，多年奋斗，多年享乐，产业置下若干，金钱存下无数，将来怎么办呢？留给儿孙，他们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假若自己百年之后，老婆会不会把家产带走？几个“二奶”会不会争执打斗？还有“小蜜”们会不会也要分一杯羹？唉！真烦心，要是我能把家产金钱带到阴间该多好啊！

以上每题10分，满分百分，烦请自己判卷，不知及格者能有几人？

 后两篇杂文在《三晋都市报》发表后，同样被一些报刊和网站转载，网友们还跟了不少帖子，给以较好的评价。

我在新闻界摸爬滚打数十年，坚持业余时间撰写杂文，在报纸上开辟过“壶口浪”“双塔人语”等多个杂文专栏，出版了4本杂文、时评集。其中应景之作不少，但这三篇杂文还算比较满意，尤其是第一篇。如今退休，闲来阅读它，就像收藏家把玩心爱的藏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感谢当年《读者》杂志予以转载推介，还给了五百元稿费。今天，我在三篇杂文中所列的30道试题，仍然是摆在书生、官员和商人面前一个严峻的考问，不能不令人感叹！

2013年8月29日

凌空书屋

2016年4月22日修改

2020年9月5日

改于小店新居

冯印谱读本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延伸阅读

思享库

王毅：你我拿起笔来不负此生坎坷梁衡：官员辞职尚留做人底线葛剑雄：时代性的人性扭曲王元化：左”的思潮
在中国源远流长钱永祥等：自由主义与爱国主义萧功秦：我们缺少特立独行人生态度吴建民：不怕大灾大难就怕头脑发昏易中天：我对未来中国的希望就是守住底线不唱高调于建嵘：请记住那些曾仰望星空的人徐贲：犬儒时代的良心与希望许纪霖：知识分子唱主角的时代过去了方方：知识分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堕落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不想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经历  上山下乡当兵岁月  青工光阴  高考之路校园回望  浪漫故事  菁英人物职业生涯  学术履迹  追念师长……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