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于向国,1956年生于新疆。1975年高中毕业后在新疆兵团第七师131团当知青。西安交大计算机专业77级毕业,分配到原电子部十五所。1986年加入德国西门子公司,离职前为西门子德国总部高级战略顾问;西门子(中国)通讯网络集团(ICN)总裁。2004年至今,立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2015年至今,北京远方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原题
77级毕业40年
作者:于向国
谨以此文献给77级的同学们。
1982年1月初,我们77级的大学生们毕业了,这是文革后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本科毕业生。岁月如梭,弹指一挥40年!我们是春季入校,冬季离校。我们来自四面八方,又奔向五湖四海。
历史拐点
1977年的冬天,全国大约570多万名考生走进考场,参加了被文革中断了11年的高考,最后只有27万左右的人被录取,史称:高考1977。
很多年后,我看到一些当事人写的文章,详细介绍了邓小平是如何在1977年果断做出恢复高考的决定:当年冬季就考,不能再拖了!这是一个历史拐点,77级的同学们都是这个历史拐点的经历者,我们赶上了,很幸运!
校园内的这块石头是我们毕业30年时集体制做的
校园记忆
77级的同学们来自全国的农村,牧场,工厂,矿山,学校,机关和部队。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在校生占很小的比例。我们的年龄差别也很大,40后,50后和60后都有,我们班有八位40后的同学,三十位50后的同学,八位60后的同学。下面是西安交大77级新生统计表,有1500多名学生,平均年龄21.36岁,我当时的年龄正好在平均线上,稍微高一点点。
同学们的家庭背景复杂,名目繁多。出身于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家庭的同学占大多数。有些同学是来自剥削阶级家庭。小土地出租是什么阶级?属于地主富农还是属于乡绅阶级?我搞不清。还有同学填家庭出身时写革干(革命干部)和革军(革命军人),估计他们的爷爷辈的出身不好,但是他们的父辈在解放前参加了革命,所以他们就填革干或革军了。家庭出身在那个年代是大事,能够巧妙得避免不好的家庭出身是需要创新的。
不管从那里来,无论什么年龄,也不在乎什么家庭出身,同学们走进校园后身份都统一了,都是77级的大学生,史称:77级!77级新生统计表都是手工制作的,我们当时想像不到将来计算机能轻松地处理各种各样的数据,更不用说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了。这些手工表格已成历史文物了,很珍贵!
我们走进校门后就发现校园内外的口音差异很大,外面是西安方言,里面处处都是江南口音,从老师到厨师,从收发室到理发室,其中上海话为多。通过入学教育我们才知道西安交通大学的前身是南洋公学,是清政府于1896年在上海创办的。民国时期改名为交通大学。1956年,也就是我出生那一年,交通大学从东海之滨的上海迁到大西北的西安,史称:西迁!
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们基本上都是从上海西迁到西安的。他们经历了西迁,反右和文革,无怨无悔,令人敬佩。他们站在讲台上,面对77级的大学生们,操着江南口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1978年的春天,我们迎来了知识的春天。西迁的老师们教了我们四年,我们非常幸运!毕业40年了,当年学的东西忘了不少,但是校园里的一些往事却记忆犹新,挑几件说说吧。我们都是通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知道陈景润的。我一进大学就以他为榜样,三点一线,拼命读书,一个学期下来眼睛就近视了。我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陈景润的。
刚入学没多久,交通大学的老校长彭康就被平反了。彭校长是二十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五十年代初任交通大学校长。他参与和领导了交通大学的西迁。接下来更多的人都被平反了,上至前国家主席刘少奇,下到成千上万的右派分子。《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大讨论。我们是理工科学生,对哲学问题兴趣不大,但是仍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么简单的逻辑问题还需要讨论吗?1978年底,中央在北京召开了第十一届中央委员第三次全体会议,史称:十一届三中全会。
当时我们正忙着第一个学年的年末考试,没有意识到北京开了一个这么重要的历史性会议。
5)中美建交
1978年底的某一天,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通过校园里的广播得知中美要正式建交了。我没有想到两国关系发展这么快!这么好!
我记得很清楚,同学们冒着雪,站在宿舍楼门口,通过黑白电视观看邓小平访美的转播。真没有想到个头不高的邓大人征服了那么多高头大马的美国佬,用美国媒体的说法:邓在美国掀起了一场邓旋风!从我们记事开始中越两国就是同志加兄弟。但是我们入校才一年,中越边境就打起来了。有一天我在食堂吃饭,这时候广播传来了中国军队攻占越南重镇凉山市的消息,顿时食堂里就沸腾了,同学们敲打着饭碗,齐声欢呼。什么同志加兄弟?国家利益高于一切!那个年代的大学文化生活主要是看电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电影《追捕》。这部电影不仅让高仓建和真由美家喻户晓,也让蛤蟆镜,米色风衣和喇叭裤在大街小巷中流行起来了。
这两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家伙白天在校园里转悠,希望引起女生们的注意。晚上也不脱风衣,奋笔疾书,是写诗歌?还是写情书?
左边是徐启东,右边是彭晓南,交大著名的校园诗人
1981年底,我们毕业的前夕,中国女排首次夺冠!这一次同学们不在食堂里敲碗了,全跑到校园里闹腾去了,还有同学点燃了扫把庆祝。
我们喜欢1981年的朗平,不是因为她的相貌,而是她手中的铁榔头。
我们喜欢2021年的朗平,不是因为她的成败,而是她40年的拼搏。
1981年,容志行领军的中国男足冲击世界杯,场场比赛都跌宕起伏,让我们亢奋了好几回。虽然没有成功晋级世界杯,但我当时对中国男足的未来是很有信心的。
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西迁的师生们一到西安新校区就种下了梧桐树。我们入学的时候己经是绿树成荫了。毕业40年后,交大校园里的梧桐大道更是闻名全国。
看着这么浪漫的梧桐大道,肯定会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写校园爱情?不是我不想写,是因为我没有任何题材,我总不能瞎编吧。
我们系77级全体女生的毕业合影
为什么没有题材?是因为女生太少了吗?不是。我们系77级的女生很多,但是女生再多我也写不出来啊……
走遍天下
先从我们班说起吧。我们班入学时有46位同学,毕业39人,毕业率不到85%。
考上研究生11人,提前留校1人,共12人,占全班毕业生的30%。
考上公派出国研究生5人,占全班毕业生的12.8%:林崎派到英国,梁平和廖汉青派到美国,党卫东和吴明派到法国。
这是一张学霸照,我们班考上研究生的十位同学的合影。林崎同学大学一年级就考上了中科院出国研究生,毛文林同学大三的时候就因为学习成绩特优被交大提前留校当老师了,所以他俩不在照片上。当然了,我也不在……
毕业时老师们都说:77级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全国各行各业都抢着要你们,你们一走出校门遍地都是机会!老师们对我们很有信心,但是当走出校门时我自己心里不是特别有底。中国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吗?我当时就不相信中国满大街的自行车将来会被私家轿车所取代。
我们班的自行车豪华旅行,看上去像敌后武工队?
毕业时,我对中国男足却抱有很大的信心。我总觉得中国男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肯定比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容易吧。
我毕业分配到位于北京的电子部15所。初来乍到,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是骑自行车的人和挤公共汽车的人,机会在哪里?人们常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我始终都不太认可这句话,因为它经常失灵。
我比较认可“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这句话。我一毕业就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上,更何况我当时体重很轻,属于瘦猪,不飞都难。几年前在北京,吴秦、于向国、陈恭和专门在我的老东家15所门口合影留念
电子部15所和中科院计算所都是国家级的计算机研究所,前者偏军用,后者重民用。很多年后才发现民用市场才是大市场,不然中科院计算所怎么会走出了联想这样世界级的计算机公司呢?要想在这样的研究所里站稳脚跟不太容易。但是我一进15所的大门就开始吃香了!给我介绍对象的人络绎不绝。没想到我的第一个机会是从相亲开始的。我当时住所里的宿舍,属于无房者,但是大学毕业证书比房产证吃香。可惜我当时的思想不够解放,失去了很多美女,错过了很多好事……文革前全国只有几所大学有计算机专业,那时候的计算机是基于电子管和晶体管的。文革十年,美国的计算机己经进入到了集成电路时代,中国却原地不动。
我们上大四的时候,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王以和老师告诉我们:美国计算机硬件技术己经从集成电路时代进入到大规模集成电路时代了。
王以和老师说:计算机的发展靠芯片,软件和网络。
我1982年走进15所的时候发现,我的计算机知识比文革前和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们高出近二代,优势明显。研究室里的老工程师经常请教我,当时我只是个助理工程师。文革前的大学生基本上都会俄语,懂英文的不多。美国是计算机技术的领导者,八十年代中国的计算机行业全面学习美国,不懂英语不行。我看英文技术资料的效率比老工程师们高,而且还能听,甚至还可以说几句。15所经常派我去参加在京举办的国际计算机研讨会。每次回来后,老工程师们问我美国计算机技术的最新发展如何?我却老爱给大家描述长城喜来登酒店和香山国际酒店内的豪华设施和丰盛的自助餐。老工程师们听着我眉飞色舞的介绍,表情有点复杂,但是也没有怎么挑我的毛病,毕竟大家都对新鲜事物很好奇嘛。
77级同学中有多少在国内?有多少在国外?由于没有任何权威统计数据,我试着以我们班为基础来推算一下吧。77级在纽约
上海人在纽约:交大77级同学汪时奇
我们班入校时有46人,目前在国外有15人,占32%左右。这个比例对于整个77级是不是高了点?打个对折吧,16%这个比例是否合适?如果是16%左右,那么就意味着有4万多位77级的同学们出国了,相当于一支庞大的远征军。根据我多次的出国侦察,远征军的主力部队应该驻扎在北美。77级在华盛顿
我们班的孔超翔(左一)和交大软件77级的同学们
照片中右边那位是软件77级的何谦。我们多年没见了,他在华盛顿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出国几十年了,没有完成解放全人类的任务,很惭愧” 我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和他一起笑了。
77级在硅谷
我们班在硅谷的六位同学,左起廖汉青、作者、吴旭阳、林崎、章康平、刘品中、弓峰敏
毕业30年聚会时,我对从美国回来的梁平同学说:你去了美国几十年,结果,美国大学多了一位教授,中国少了一位院士。77级在洛杉矶
我在梁平位于洛杉矶的家里做客
毕业30年的聚会中,我对从法国回来的党卫东同学说:你去法国几十年,结果,法国企业多了一位高管,中国政府少了一位部长。77级在巴黎
我在党卫东位于巴黎的家里做客,左起吴明、吴秦、作者、刘大勇、党卫东
从整体来看,这几万名在海外的77级同学是在国外获得的机会多呢?还是留在国内做出的贡献更大?这个话题比较大,很容易引发全球范围的大辩论,我是没有答案的。但我能肯定:77级的同学们虽然没有解放全人类,但是却为全人类做出了重要的贡献!77级在狮城
交大电机77级的李宏群
这方面我仍然没有权威数据,只能再次使用我们班的数据来推测了。我们同学毕业后大部分都活跃在科教行业,粗略估计大约占75%。这个比例在整个77级中可能有些高,但至少有50%吧,相当于整个77级毕业生中大部分人活跃在科技和教育领域中,肯定都是主力军!
这张照片是毕业后我们班部分同学在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期间拍的,我喜欢他们的自信和笑容。照片中的同学不是教师就是工程师,充分体现了我们班的特点
西迁精神
五十年代,风华正茂的交通大学师生们从繁华的大上海西迁到大西北的西安。古都西安对江南人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教过我们的郑守淇教授,他是西迁的亲历者。
左边是郑老师五十年代的照片,右边是他在西安交大退休后的照片
左边是鲍老师五十年代的照片,右边是他在西安交大退休后的照片
2020年4月,习主席专程去西安交大看望西迁的老教授们。左边第四位是鲍家元教授。
今天,西迁己经不仅仅是交通大学自己的故事了,西迁精神己经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载入了史册
八十年代初,我们毕业了,同学们要么留在西安,要么奔向西安以东的发达城市。只有师永洲同学从西安出发,西行了一千多公里,走进了戈壁荒漠,那可是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在校园里的合影,左一是师永洲
师永洲同学在西部戈壁渡过了几十个春秋,和家人长期两地分居。他与世隔绝,兢兢业业,无怨无悔,令人敬佩。他退休后才走出戈壁荒漠,进城与家人团聚。
中间是永洲,我们总是把C位留给他
每当有人提到家国情怀的时候,我脑海里首先出现的就是我的同学师永洲。郑教授和鲍教授是交通大学的西迁人。
师永洲同学是交大西迁精神的传承人。
西安交大肯定还有很多和师永洲一样的同学,他们是谁?他们在哪?相信一定会有人写他们的故事。
77级毕业己经40年了,中国己经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不仅满大街的自行车被汽车取代了,飞机,高铁,高速公路,手机支付,人工智能,云计算,5G,新能源也己经走进了我们的生活。所有这些变化都和77级的同学们有关系。至于中国男足?就别提了,反正和我们77级同学们没有什么关系。实践证明:让中国男足赢四场关键球比中国人民实现四个现代化还难!实践证明:我低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潜力,高估了中国男足的能力。1978年初,我们带着入学通知书和一些社会疑惑走进了校园。繁忙的学业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寻找这些疑惑的答案。
1982年初,我们带着毕业证书和更多的社会疑惑走出了校园,回到了社会
这40年里我们解开了不少的社会疑惑,但仍有一些疑惑困扰着我们。77级的同学们基本上都退休了,我相信同学们仍然在寻找着答案。2022年1月8日,我们部分在京的西安交大77级的同学聚在一起,回忆往事,纪念我们毕业40周年。
毕业40年了,我们全班同学们都健在,而且都平安无事,很不容易,令人欣慰
我们班原计划2022年1月回西安,在母校搞一个活动,纪念我们毕业40周年。没有想到疫情让我们的计划搁浅了,很遗憾。
这篇文章在第一稿在平台上审查没有通过,我只好删掉了一些内容。最后文章终于通过了,但也失色不少,有些遗憾。
如果这篇文章能唤起世界各地的77级同学们对过去40年的回忆,我就不遗憾了。无论是从文学还是从媒体角度看,我的文章都不是主流的,毛病很多,希望读者包容。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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