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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丨罗维开:​浙江农村“扫四旧”见闻录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罗维开,1950年出生,曾务农十年。1977年考入宁波师专中文专业,1984年起又专修浙师大政教专业。在职任教33年,历任过班主任、教导主任,中学校长,教师进修学校教务主任。退休后写有系列反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的纪实作品。

原题
匪夷所思的''扫四旧''
(外两篇)


作者:罗维开

1966年,我才16岁,已务农。记得当时生产大队最显眼的高墙上,村校老师花了几天时间,写上了人们懵懵懂懂的大标语,字大数尺见方:“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前四字红,后四字黑。
据说大队领导接上级指令,各村都要把当年《人民日报》6月1日的社论标题,在墙上写成巨幅标语。
又过几日,其它的墙上又陆续出现了“破四旧、立四新”等大标语……
诡秘的氛围越来越浓,似乎有人在兴奋,有人在不安,有人无所适从……大家好样在期待着什么,又在担心着什么。作为初入社会的我,虽然跟着社员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但从人们隐隐约约谈吐交流的神情中,又从城里探亲回来的知识青年带来的消息中,感觉到有一场说不清楚的风暴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忽一日,远处有锣鼓声响起,由远渐近。我随着人们去看热闹,原来是大队干部老王,在一批年轻人的''拥趸''下,从灵峰寺押下一个僧人来,名曰''游街示众'',这种新奇而刺激的行为,村里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见这个僧人头戴着用纸糊成的白色高帽子,帽子头尖尖的,像个瘦长的三角型,高约半米,上面竖写着“打倒四旧和尚宝禅”(宝禅是出家禅名)。——帽子很粗糙,看得出是临时做起来的。
宝禅和尚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淌着汗,神色惶恐,眼睛只盯着脚下的路,颈上挂着一大摞佛经书,坠在胸前,绳子勒在后颈上,因为重力,向前微弓着身躯,随着敲打着锣鼓的队伍,缓缓前行。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四旧和尚宝禅!
领头的几位年轻人一路喊着口号,有人稀稀落落地应着。但周围聚拢来的,大多都是看热闹的,人们的脸上,有的疑惑不解,有的莫名兴奋,有的若有所思且紧张不安……
事后了解到,村里有一群青年,自从接收到外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和“破四旧”的各种信息,早按捺不住了,一致要求大队领导带领他们也去''破一破'',思量再三,决定先对离村不远的灵峰山上灵峰寺着手。他们认为佛教是迷信的产物,扫四旧应从向佛教开始,于是这群''勇敢''的年轻人,''劫持''着大队干部老王,敲锣打鼓直奔灵峰寺。
老王不敢不去,因为上级也在号召“破四旧”,从何破起,心里无底,于是就顺遂了这批年轻人的心。但他不久后也被这批年轻人押着游街了,帽子上写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是后话……
一开始,这群年轻人尚不敢毁佛像,只要求僧人交出经书。谁料藏经室已空空如也,感到事有蹊跷,又观察到众僧神色极不自然,于是扩大了搜抄范围,终于在寺后的柴丛中,发现了藏匿着的经书。这班年轻人勃然大怒,对僧人施压,逼问转藏经书的经过。某僧人经不住逼问,如实供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两日前就是这位叫宝禅的僧人下山办事,偶巧遇几个年轻人正在议论准备上灵峰寺“破四旧”事宜。这位僧人大吃一惊,在旁偷听清楚后,匆匆上山报告了消息,于是寺院众僧为防不测,连夜转藏了经书。
事情清楚了后,年轻人被激怒了,临时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将这位上山报信的宝禅和尚,押下山游起街来……
僧人被游街,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投进一块巨石,一时间,村子里的人们对墙上的标语,终于有了直观的感知。这次对人们日常顶礼膜拜的灵峰寺“破四旧”行动,成了我的家乡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僧人被游街,佛经被销毁,人们头脑中最高境界的精神殿堂受到如此冲击,谁还怀疑什么“四旧”可以不被''破''。人人自危,思绪和目光开始搜寻身边的“四旧”……
原来“四旧”到处存在,家里的佛像,祖堂里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宗族的族谱,甚至连供佛祭祖先使用的香炉、祭具、祭台、香烛,都遭到大清扫大销毁。自觉者自己毁,不自觉者被举报后被动毁,一想到那个被戴着高帽游街的宝禅和尚,谁都怕成为第二个。
一段时间里,大家宗族的祠堂阁楼上保存了数百年秘而不宣的家谱和宗族荣耀记录被付诸一炬,有的甚至曾经是豪门望该,祖上有当官从政的记载,具有很好的文史研究价值,也都随着“破四旧”的锣鼓声,化作一团团灰烬,在空气中无奈地飞散……
“四旧”一时间被荡涤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于净,人们的家里再也见不到祭祖的器具香烛,连谢年、放鞭炮之类的风俗,也在被禁止之列。
游街风波后,灵峰寺的香火断了,僧人们的生计也发生了困难,不少僧人还了俗,生产队出现了僧人社员。留守在寺院的部分和尚,自食其力地种起了菜,养起了牛,昔日荘严无比的佛殿,成了牛棚,''哞哞''的牛叫,在殿宇内此起彼落……
再后来,寺内的僧人被悉数赶下山,流落四方。殿内的佛像也逐渐被毁,只剩下空宇。
1969年,当地公社决定拆寺,指令各大队农民上山背梁挑瓦至河埠头,装船后运到公社所在地建造农机厂……
从押着宝禅和尚游街,到断香火减僧种菜养牛,再到驱散僧人毁佛拆寺,整个过程历经数年(1966-1969)。在拆寺中,我们生产队也接通知去挑过一次砖瓦,记工分的。从寺址挑到河埠头,大约三四公里路,数百农民,背梁椽的背梁椽,挑砖瓦的挑砖瓦,从山上下来,你吆我喝,浩浩荡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成为一时之景观。
从此,方圆数十里闻名的佛教朝圣之地——灵峰寺,成为一片虚墟,寥落寂寞了二十多年。
期间,曾在1983年,我高校毕业后分配在家乡的中学工作,在带领学生上灵峰山搞篝火露营时,曾在寺院虚墟上有过逗留。当时看到整个虚墟芳草萋萋,瓦砾堆中,殿基上的长条基石和圆圆的大石础,仍或卧或立,纹丝未动…… 冥想中,我似有所悟,难不成灵峰寺寺址有灵性,十几年了,虚墟上除了长些青草,不长杂树和恶棘,整个寺址仍像一块净地,条石横陈,础石突兀,一目了然,连大殿间的石阶和殿内佛坛坛基也隐约可辨。这些似在提醒我,它们已获知天机,坚守岗位,等待着寺院梵音香火重现的有朝一日……
我当年的所悟,现在已经成了现实。改革开放后,1990年重建灵峰寺的呼声渐高,且得到各方捐助,尤其是来自海外的华侨。于是按国家的宗教政策,1992年起,灵峰寺终于得以重建。
重建后的寺院,气势比以前更恢宏,晋代的炼丹化学家葛洪,以道家形象,被重新供奉于寺内,尊称葛仙翁。这是一所全国唯一的佛道合一的寺院,颇具宗教史研究价值。目前,灵峰寺香火甚旺,一年四季,香客络绎不绝。 
位于浙江宁波北仑区的灵峰寺

呼唤法制的二三事

灵峰寺的僧人被游街后,怪诞的气氛弥漫着我们全村,人心也开始怪怪起来,村里本来应由法律来规范的乡间琐事,也开始以违反法制的方式来解决。
01
村里有位聋子婆婆,叫张富妹,不识字,人很精明,大概名字犯了忌,那个时候''富''是原罪——在外地工作的子女给了她一笔本钱,以出借获利养老。村里人手头紧时,只要找个保人,向她调剂,但须付大约20%的利息——这是不是构成了高利贷,众说不一。
人性很怪,急需用钱时,不顾三七二十一,借了再说,但还本付息时,有人就心疼得难以言状。久而久之,这个老女人在村人心中的形象复杂起来了,有的人需要钱救急时视她为财神,救了急后又因心疼利息而忌恨她,议论时没有好话。于是,这个老人,在村里口碑一直不佳,在众人眼里,高利贷,利滚利,是为富不仁。
正好村里掀起了“扫四旧”,但高利贷是否是四旧,造反派们一时拿不准。但向张富妹借过钱的,一直撺掇造反派去搞她一下,为自己出一口气。
为了''顺应民心'',造反派做了顶高帽子,敲着锣鼓,到了这个高利贷老婆婆家。
老婆婆耳聋,听不到锣鼓声,本能的精明,自然以为有人上门来借钱,但从来没有看到过来借钱带着锣鼓的,于是习惯性地大声问:''哪位借?哪位保?''
拿着高帽子的领头年轻人大声说:''去游街!不许你搞高利贷!''说完,把高帽子往老婆婆的头上套,帽子上写着''打倒高利贷者张富姐''。
老婆婆笑起来,以为给她闹着玩,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借钱只找个保人就好了,这些都不用,都不用……''
管你愿不愿意,三五个年轻人一拥而上,抓住她的左右手,帽子一下子就套在她的头上。
于是,在人们的推推搡搡中,游街开始了。这个老婆婆懵里懵懂地被拉着,在锣鼓声中沿着村道往前走。也许她真搞不清今天怎么啦,开玩笑也不应该是这样开法。尽管她身前身后''打倒高利贷者张富妹''的口号此起彼落,但因耳聋,一点都听不到,只在张惶中看到人们在向上伸拳头,动嘴巴,围观的人群中,曾向他借过钱的,有的怒目而视,有的幸灾乐祸,她才恍悟到情况对她不利……
村子本来就不大,游街很快就结束了。她回去后,愣得缓不过来,唯一能意识到的是向人家出借钞票惹的祸,感到塌了台。
全村的人,对这次游街又议论纷纷了好几天。其中向张富妹借过钱的,象打出了一个打不出的喷嚏,感到通体舒服。
几天后,张富妹的儿子从上海赶来,意在为其母讨说法,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不了了之。
02
''打倒张富妹''的行动刚过,新的''公众人物''又被大家聚焦了——村里的一位媒婆,名叫陈梅月。那时候,媒婆也被人们列入了“四旧”。
陈梅月巧舌如簧,热衷于替人说媒,长期来倒也说成了不少。说她好意也是好意,说她利用此''职业''谋生,也有点这种意思,反正她的''事业''越做越有成就感,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陈梅月的男人叫陈智青,于是人们称这媒婆为智青嫂。——''智青嫂,托您给某某做个媒!''去托的人满脸堆笑''
''好的,我物色物色……'' 媒婆来者不拒——成不成是另一回事。
说实话,在中国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原本就是被爱情遗忘的地方,青年男女的婚配,大都由媒人说合。陈梅月热衷于这一行当,平时对十里八乡谁家有当婚男女十分清楚,不管陌生与否,都能会上门去自荐做媒,成功的,按地方风俗,以谢媒方式,获三元五元或送些糕点糖果酬谢。这是人之常情,当时也没有什么不妥,更谈不上违法。
问题是这个媒婆受托之人太多,一是大多数人托后并不成功;二是此媒婆为促成婚姻,在向男女双方说合时往往褒优瞒劣,甚至夸张过度(这是所有媒婆的通病),久而久之,成功与不成功的,都对她反感。
刚好公社要召开一次打击乡村“四旧”势力的万人大会,各村上报''民愤极大''的“四旧”代表人物。于是村里的造反派就把这个陈梅月报了上去,名义是影响恶劣的''封建媒婆''。
万人大会召开了,全公社的十六个大队敲锣打鼓集中在公社的广场上,万头攒动,十几个村的被批斗的对象,胸前挂着黑牌被押上台示众。其中有一个女的,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封建媒婆陈梅月''。
在万人大会上被示众后,陈梅月再也不敢给人家做媒了,且想做也做不起来了。十里八乡的婚龄男女,从此只能靠亲朋好友牵线。
03
也从那个时候起,村里闹腾的年轻人,凭着袖管上的红袖章,在村子里晃来晃去很耀眼,权力也似乎越来越大。当时与前苏联关系紧张,战备很紧,阶级斗争被张扬得人人自危。
忽一日锣鼓声又起,这一次不是拉人游街,也不是去开万人大会,而是抄家。被抄的这户人家,户主是从上海移居乡下的一位上了年纪者,听说旧社会在上海担任过伪职,解放后人民政府留用,现在退休后移居乡下养老。
村里有些人很眼痒他们每月有退休金,想不明白为什么既然在旧政府干过,新社会仍过得这么滋润。
因为这户人家家底殷实,平时的生活习惯不同于农民(其实是城市生活方式),农民常看见他家有''奢侈品'',例如手表相机之类的。尤其是有一套从上海带回的沙发,摆放在会客室里,显得''特别高贵''。
更要命的是这家人看不起生活拮据的农民,老爱在邻居前得瑟……
于是,此户人家自然在村里也成了口碑不佳的''公众人物'',被大家盯上了。
当时''阶级斗争''的氛围很浓,有人怀疑这户人家是特务,理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太''那个''了,于是,''红卫兵''们在某些村民''检举''后,突然对这户人家实行了抄家。
抄家的结果,从皮箱内抄出了几双造型独特油光锃亮的三接头皮鞋,几张户主年轻时的照片,尽管照片已经发了黄,但因为照片上的户主穿的是西装,于是抄家者以为真抓住了从上海逃来的''特务分子''。消息传出,村里人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越传越玄——被抄的人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抄家者把此事汇报给当地的公安机关。公安机关经调查后,不认定其是''特务分子'',于是归还了抄来的东西,最终事情不了了之,因为当年造反派抄家是''合法''的。
当年的农村,戴高帽游街、挂黑牌示众批斗、抄家,随时都会发生,没有法制观念的人们,也习以为常了……

但愿这些事
今后再不发生



不管您信不信,以下的事,就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所在的生产队,相信全国都一样:
生产队出工,人手须带领袖语录一本。语录本手面大小,红面塑料套,版面精巧,内容是领袖文章语段摘录,当时尊称为''红宝书''。队长派活前,全队社员拿出语录本,队长带头,翻到选定的页面,领着全体社员齐声诵读(不识字的,在其中滥竽充数)。诵读往往持续十分钟,众口一词,朗朗有声。这种场面,至今难忘:农民们把锄头铁锹杂乱地扔在脚边地上,神情肃穆但一脸茫然:''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云云。久之,很多语录人们都耳熟能详,朗朗能背。
诵读毕,队长开始派活。农活有轻松和繁重之分,偶有刺头青年不满队长派给自己重活,为了抵制,翻开语录,怼着队长:''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要求干轻活。这种人往往是青年中的''翘扁担''(宁波话即意见领袖),故意找茬顶撞。于是,队长也掏出语录本,翻来翻去找有针对性的语录反怼:''加强组织性,革命无不胜……'' ——当年生产队这种语录仗,屡有发生。
天气热了,有的农民习惯穿短裤光着上身出工,只得把''红宝书''放于头顶的草帽内,以便田头活学活用讲用会随时能用。最尴尬的是耘田、割稻或插秧时,无意间一掀草帽,''红宝书''就''噗''地掉落在水田里。掉书者赶紧悄悄捡起,连水带泥塞进草帽重新戴好,怕被人家看见,任凭湿漉漉的泥水在头顶上往下滴。因为不善待''红宝书''是大不敬,这在当时是谈虎色变有教训的''罪名'',大家都心有余悸。
邻村有一个调皮小孩,才读小学五年级,假日闲着没事,就在红宝书扉页的领袖像上,用笔''配''上一副眼镜,再涂鸦些胡须,闹着好玩。邻家发现后,大惊,急告知当地的造反派。造反派不敢怠慢,马上到小孩家,人赃俱获,急报公社。刚好公社正在抓破坏''表忠心''活动的典型,于是小孩的顽皮行为马上成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在公社召开的大会上被挂上黑牌示众。
记得当年全社农民都去参加现场会。会议现场,各地被认为具有''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人和事都被示众和批判,有的还被判了刑,小孩也是众多示众者中的一位。示众的组织者专门做了一个离地半米高的圆台供他站立。那天在现场,我看到小孩老老实实挂着黑牌在圆台上站着,垂着头,手足无措,稚嫩的脸上充满惊恐,目光透露出闯了祸的无助和后悔…… 当年我也还是孩子,看了只有心悸和同情。
当年也发生过更使人唏嘘不已的事:邻近公社的一位中学老师,情急如厕,随手拿了张办公室里的废报纸,没有细看就用了。不想报纸背面有领袖像,有人在厕所的污物上发现了此纸,马上报警。随后该教师被抓,有口难辩,被判刑数年,1977年才平反出狱。这种悲剧,在当年并非个案。
到了1969年,表忠心活动又升级了,生产队出工前,队长既要带领全队选读语录,然后领头齐声在领袖像前敬祝。记得当时的敬祝语很有格式,须连呼三遍,''祝……万寿无疆'',''祝……永远健康''。敬祝时必须手握''红宝书'',放于胸口,每一遍向上举一下,以示这些祝语发自内心。敬祝后,集体齐唱赞颂领袖的歌。当时男女老少不管五音全不全,跟着哼是必须的,哼不哼是态度和立场问题,哼得好不好是能力问题,在这种年代,谁敢在立场和态度上开玩笑:''敬爱的……,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要对您讲……''
再后来,上面规定''表忠心''活动进家门,每户人家在饭前必须完成读语录,颂祝词,唱赞歌。在家里完成这种仪式,说真的别扭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没办法硬着头皮,家长领头,全家跟着,完成程序,才能坐下吃饭。当时每家每户,没有敢不做的,怕的是被隔壁邻居举报。
那时起,胸前佩戴领袖像章是''正常人''的标配,地富反坏右是不许佩戴领袖像章的。像章式样繁多,并越来越大,好象在竞赛谁的像章大谁越忠,挂在胸前象吊着一只底朝外的小碟盘?甚至也听说天热时有人直接把像章的别针穿过自己的胸前皮肤,血淋淋地挂着,显示他最忠。——这些往事,真的在此不忍猝忆。
当时绝大多数人因无法见到领袖,于是领袖像神圣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有人提议到商店里购领袖像不能叫''买'',应该叫''请'',否则大不敬。一人提议,即使大多数人心里反感,但没有谁敢反对,否则感情立场就有问题。于是,人人竞相效仿,新华书店内买像者对营业员说,''请一张主席像!'' 营业员也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拿出像时就说:''请接像'',而不敢说''拿去'',所有人别扭得心里憋屈。
从这一年开始,领袖画像、塑像布满了各种场所,生产队仓库、会场,户外的广场和宣传墙,到处可见,越来越多。记得当年江苏某地有一个叫顾阿桃的上年纪妇女,以满屋子''请''满领袖像而名驰省内外,被树为''活学活用积极分子'',引来全国参观。据去参观者回来说,她家的卧室、堂屋、厨房,凡能贴(挂)领袖像的地方,都是领袖像,足见其虔诚之极。据说后来顾阿桃大妈官至省级,也曾去北京参加了九大,上过天安门。
1970年,怪诞的风越刮越烈,读语录,喊''敬祝''后,有人唱赞歌时挥动着''红宝书''跳起了舞。舞蹈动作自行设计,五花八门,平常满是老茧的握锄之手,居然硬要装出几个柔软的舞蹈动作,滑稽得使人喷饭。这种舞蹈,被称为''忠字舞''。一时间,表忠心者载歌载舞,少数投机者跟着学,似乎跳得越有模有样,越显示出忠心,但那时起,多数人出于内心别扭和反感,只站着冷眼旁观。
——物极必反,过度的狂热崇拜,人那开始分为''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那些''阳春白雪''者,逐渐成为被人围观的傻憨,生产队开会或劳动时,社员们会以''拍手''抬杠的方式,动员少数''擅长''忠字舞者现场来一段,而出来跳舞的,还听不出提议和拍手的众人有嘲讽的戏谑意,仍旧跳得兴高采烈,自我感觉良好。生产队长也只得''嘻嘻''附和着,装着不知道,——因为他知道禁止跳忠字舞的后果。
这种狂热,搞到这个份上,算是登峰造极了,9·13以后,越演越烈的闹剧,终于静寂下来了,原因大家懂的。但随之而起刮起了另一股怪风,名曰''批林批孔批周公'',直到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对农民的折腾才真正收场。
——那个年代莫名其妙的精神运动,使农民身心疲惫,无所适从,只能随上面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在风风雨雨中,农民真正关心的,只是田里的产量和年底能分到多少粮食,除了温饱,其它与己无关,那个年代的人心,不是被扭曲,就是麻木了。
但愿这些事,永远不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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