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跟病毒一样魔幻 | 3.23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跟病毒一样魔幻
窦婉茹 I 文
一
我闺女的老师生孩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小家伙裹着个毯子，眼睛潇洒地闭着，帅，年轻，拉风极了！
老阿姨现在见不得刚出生小孩儿的照片，老觉得要冒眼泪。
小家伙挑了一个纽约不同寻常的时候出生了。
我闺女的老师长得非常漂亮，刚开学的第一个家长会，她就把家长们给震了。她该是拉美裔吧？长的是珍妮弗·洛佩兹那个路数，让雪肌金发都黯然失色啊。
她一直战斗到前几天才回家生孩子，跟纽约州关公校的步调基本保持一致，也太爱上班了。
最后一次家长会是在3月3号，我知道她快生了，所以在学校多功能会议室外面等她开会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担心，担心她变样了——会水肿吧？睡不好会有黑眼圈儿吗？皮肤会不会长斑？脾气会急不？……结果，一个比我淡定，比我容光焕发八九十倍的美人，悄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捂着嘴——就做了个捂的姿势，因为当时的形势已经不容许没洗手就接触口鼻眼了——“Wow”了一声，站在十米开外（为了保护她），诚心诚意称赞了她一句：“You look great! ”
记得老师当天穿着舒适而美丽的裙子闪亮登场，比2008年怀着临盆在即的双胞胎走戛纳红地毯的安吉丽娜·朱莉还有气场。我心里感谢这个颜值正义的人，把我生孩子时候给孕妇们丢的脸，基本快补回来了。
我生孩子时候不堪回首，但姐姐的老师，在这个闹瘟疫的节骨眼儿上分娩，还能（在人前）保持愉快冷静，给学生们写信分享生命降临的喜悦，让四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都亲身体会到家里多了一个人、一家人有多高兴，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对生命的肯定，对于因为疫情上不了学的孩子们，也是个安慰和教育吧。
二
“Queens
Armed crooks sought for robbing a Queens man at gunpoint and taking his cash:NYPD”
手机“叮”的一声，突然收到一个消息：
“皇后区
武装的坏人在皇后区持枪威胁，抢走一名男子的现金。——纽约市警察局”
皇后区……难道不是归蜘蛛侠管的地段吗？那个住公寓的蜘蛛侠同学，现在到了您老人家出来走两步的时候了。
本来，我对去年好莱坞扎堆儿拍漫威英雄电影这个事儿非常厌倦，挺同意马丁·斯科塞斯的说法，觉得那不算真正的电影，大概齐只是电影和电子游戏之间的一个产品，“一个视觉化的主题公园”。但是现在，我忽然有些改变，我觉得漫威不仅算电影，简直就来自于可歌可泣的正经文学了。经过这次全球范围的瘟疫，我看奇幻文学要跟我老人家一样喜迎第二春，漫威电影要挤得马丁·斯科塞斯彻底没饭吃了。
世界变了。电影的定义，怕也要跟着世界一起改变了。起码对我这个观众而言，灾难视觉大片儿以后要归类为现实主义题材的艺术作品了。
以前我觉得漫威英雄“情节不合理”，“追求感官刺激”，现在，我看看窗外的所谓现实：下着雨，倒春寒，除了天气，没一样合理，全都是“追求感官刺激”。
希区柯克在美国刚出道的时候，也曾经受到“不合理”和“感官刺激”的质疑，是法国新浪潮的几个人力捧了他，然后美国人才跟风把他奉为大师。特吕弗在《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里，曾经让希区柯克为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情节不合理”做过如下解释：
希区柯克：“Plausibility for the sake of plausibility doesn’t help.” 为了合理而合理，（对作品而言）是没什么帮助的。
希区柯克还对特吕弗说了一句很有寓言性质的话：“Logic is dull.”大意是符合逻辑这个东西，对艺术创作而言，迟钝又无趣。
经过了瘟疫的魔幻现实主义洗礼，大家都更能理解希区柯克了吧？
在大自然这个最伟大的艺术家面前，所谓的“合理”和“逻辑”，都是缺乏想象力和见识的表现。
“Never waste a good crisis.”，经过瘟疫，能多一分对电影的理解，也不算白白浪费了一次好危机。
三
“纽约新冠确诊突破2万 获批FDA用药新进展”
“纽约州157死 州长预计四到八成居民会被染疫”
“纽约市医疗物资一周内耗尽 更多新肺患者将死亡”
“纽约市5天发56万份’即拿即走’学生餐”
“美联储无限制资产回购难阻股市续跌”
“中美两国发言人在社交媒体上就新冠议题相互指责”
“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重申病毒源自美军不可信”
“东京奥运会可能延迟”
“美国新冠确诊病例预计下周达到世界第一”
“美国陆军正进入纽约市 接管酒店、大学宿舍和体育馆”
“暴雪预警发布 纽约新一轮雨雪又来了”
等了一冬天不见踪影，纽约这时候倒要下暴雪了？眼瞅着已经春暖花开了。
东海岸传说中的美东暴雪，在每个冬天的门口，都让纽约人又怕又爱，整整一冬天惴惴，期待又怕受伤害，如见情人一般。
今年是暖冬，等了一冬天暴雪都没来，现在才来闹腾。好怪。
纽约的暴雪，也跟病毒一样魔幻。
暴雪就暴吧，反正就这样了，天塌下来当被盖。
罗斯福说，“最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真到坏事发生的时候，恐惧已经顾不上了。
纽约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纽约最吓人的是什么时候呢？我觉得是3月1号纽约确诊第一例冠状病毒之前。那时候中国大陆对抗病毒中每天发生的魔幻现实，已经大大超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创作水准，病毒又已经在日本、韩国、伊朗，然后在欧洲多个国家蔓延，但纽约，居然挺长时间一个病例都没有。
我们知道纽约不可能瞒报，因为媒体和官方都没有瞒报的驱动力，相反只有可怕的后果。但是，纽约那时候就是一个感染数字都没有。大家心里都只有四个字：这不科学。这个级别的传染病，纽约又是这么一个人口数量大、密度高、视交流为生命的全球化的实验田，怎么可能躲得过？
当意大利的感染数字突然开始飙升的时候，纽约人的心都跌到了脚底。就欧洲和美国的亲密程度，这种血缘关系，大家都知道，头上悬着的这把剑就要掉下来了。
那时候，纽约人每天故作镇定、坐等第一个病例冒出来的感觉，就像《权力的游戏》里大战夜王军队的前夜：战场上空无一人，但敌人仿佛无处不在，因为敌人不是人，是ghost（是病毒），各路人马在临冬城里死守，大战前的宁静，恶斗之前人们内心的恐惧，那“拔剑四顾”、只见硝烟不见人、空落落的战场飘荡的雾霭和回声，才是恐惧最让人恐惧之时。
四
好冷。我关上了窗。暴雪前总是先一番晴暖，先一番静好，然后冷空气无声息地从窗外渗进来，最终风起云涌。
日本一家电视台播出了沈阳一家粥店在门口打出“庆祝美国疫情”横幅的消息，后半句跟着“祝小日本疫帆丰顺长长久久”。
有中国网友评论说，这个条幅上的文字和思想，“击穿文明底线”。
我没点进去看关于这件事的评论文章。我脑子全被另一样东西占满，雨果的《九三年》。“在绝对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1993年我正在读大学，那一年我把这本书读了好几遍。
最近我有点心灰意冷，昨天还跟一个朋友说：现在我已经没了勇气、失去了兴趣再去跟人辩论，因为早已经有人把道理说得那么好，我再说一遍又有什么用？摆着那么好的书，为什么那些人不去看？
“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指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指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指囗囗囗事件）”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
记者问：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我认为我们正处在一个关键节点。我们——我说我们是指我们两国——必须为双边关系未来发展及子孙后代（的福祉）做出正确选择。
看到这，我后悔地放下饭碗。早知道就不看了，也能吃顿好饭。我心里忍不住念叨的是：囗囗囗，我知道你有难处，有些事你跟我这个家庭妇女一样轮不上说话，做不了主，可是事已至此，责任你也不担，我也不担，最后扔一个烂摊子，孩子们将来怎么办？“必须为子孙后代（的福祉）做出正确选择”，这个选择谁来做？是兰尼斯特家的瑟曦？还是坦格利安的龙母？还是龙家生狼家养的Jon Snow?
冬天已经过去了吗？
我要再看一遍《权游》，重温一遍什么叫“ Winter is coming.”
P. S.
1，最近我连妆也不化了，刚开始觉得省钱省事儿，今天忽然觉出不好：我明显比以前爱揉眼睛、爱摸脸。看来化妆对心理和生理健康都有好处，以前社会对化妆还重视得不够。以后让男人也化。
2，居家避疫，是写作的好时机。国家不幸诗家幸，以前头脑空空的人，我这样的，现在每天觉得东西多得写不过来。我女儿现在也每天写，写出来的文章让我意外，我通过她的写作，看到了她身上我平常朝夕相处也无法看到的地方，some little nook，a shadowy place we call our soul. 我们母女之间最近通过写作展开了另一个层面的对话。
去年去世的犹太作家AMOS OZ（阿莫兹-奥茨），在他的自传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里写过一个情节：他小时候，整个一条街上的犹太人家，家家都读书，几乎家家都写诗，对面街上就住着得诺贝尔的，哪怕在和阿拉伯人的战争期间物质再贫乏，家里什么都缺，但犹太人家从来没缺少过阅读和写作。
如果这场瘟疫，能让我家每个人都回到桌前，一起读书写作，也算罪没白遭。
编者后注：完整文章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最新一篇疫情日记（3月24日）请参看今日推送第三条。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3.12 | It'll pass，跟爱情一样
3.13 | "现在最安全的是中国,你们回来吧"
3.14 | 川普家囤厕纸了吗？
3.15 | 爱的考验，一烤就糊 |
3.16 | 一家人相看两厌
3.18 | 罗斯福在哪儿啊？
3.19 | 做操是个大bug
3.19 | 给美国一个降维打击
3.21 |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3.22 | 纽约出了个Batman！
告读者
《纽约时间》为纽约华人资讯网所属公众号，致力于为华人读者提供认真、可信、诚实的中文信息。
纽约小助手
同时欢迎大家扫码添加【纽约小助手】，进入粉丝群参与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