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由不期而至 | 从出埃及到俄乌之战2

For Freedom

前一天的文章发出后，收到不少读者的私信。对朋友们的支持我深表感谢。尤其是一位好友转赠予我一位老先生曾经对她讲的话：应该沉下心来多读一些书，这样才不会在自由不期而至的时候，我们还毫无准备。有时候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往往会被睿智前辈随口的一句话点破。这句话隐隐然与摩西没有直接把犹太人带到 “应许之地”，而是在西奈沙漠里辗转了整整40年的意义相合。所以很想写一些文字，也算是对上一篇文章的补充。

在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信息越来越泛滥，读书的人反而越来越少，并且能够带给人启迪的书也越来越稀缺。尤其是历史、社会方面的。越是新书越难以下咽。每每读到，便会重温王小波曾说过的：恶劣的文字给我的感受是，假如我不识字，感觉可能会更好。在去年底今年初的时候，我曾经整理了一批文章想结集出版，其中包括几篇从没有发表过的。因为我这种无名小卒历来不会有出版社约稿，所以自费出版就是唯一的出路。我在兜兜转转了七八家出版社后，都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善意一点的还会提醒我：思想无边界，出版有纪律。最终只能作罢。倒也可以给我省下不少自费印书的钱。这也算一种自我宽慰。

一个自由的人不仅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并且还要懂得如何选择。而读书，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选择。有网友说，年轻的时候读不懂鲁迅，现在不读也会懂。鲁迅无疑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伟大的作家。我也经常引用他的名句。但从我个人的喜好上讲，更推崇沈从文老先生的作品。尤其是一些短篇，简直精彩绝伦。因为即便鲁迅遇到文学创作的严冬，可能也会一样的无法发声“呐喊”，只剩下“彷徨”。混得反而不如某些“当代中专鲁迅”滋润。而沈从文仅凭“不折不从”四字，便足以让无数当代“大知识分子”无地自容。这四个字也成为我做人和写作的信条。

Ⅰ

在昨天的文章里，我讲到过“出埃及”的故事。这段故事只是犹太历史上很有意义但却是很短的一段。之所以会被牢记，就是因为它是犹太人历史上的众多转折点中最重要的一个。而我们只有站在更完整的历史角度上看，才能更加深刻的理解这种转折的意义。如果你知道，犹太人不仅遭受过埃及的奴役，还曾分别遭受过亚述人、巴比伦人、罗马人及至后来的纳粹德国的奴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今天的犹太人会如此虔诚的纪念这段代表了自由的历史。那么问题来了，犹太人为什么会遭到奴役？事实上，犹太人在最初进入埃及的时候也并不是奴隶。我们抛开《The Bible》，单纯从历史角度上看，被奴役其实也是犹太人自己一手造成的。公元前16世纪，一个强大王朝——希克索斯王朝征服了埃及。作为军事盟友，犹太人也尾随进入到下埃及地区。这里必须强调一下。我们看历史必须要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用后世的道德标准来评价古人毫无必要。例如，在冷兵器时代，在战争中沿途劫掠甚至屠城的事情比比皆是。但进入文明社会后，这种行为就变得不可接受。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俄罗斯军队在军事占领布查后，对当地平民的屠戮会引起全世界的愤怒。

回到我们的话题。在公元前一千六七百年，约等于中国商代的时代背景下，发生民族之间的战争，军事上失败的一方受到奴隶的对待是稀松平常的事。作为占领军盟友的犹太人对待埃及的原住民并不友善。历史上，任何民族遭受的苦难都和自己曾经的作为不无干系。

我写下这段历史并不是为了“黑”犹太人，就像我之前的文章也不是为了“舔”以色列。其实在以色列，专门研究这些历史的人非常多，相关的书籍更是比比皆是。我认识的以色列人都知道，信仰归信仰，历史是历史。一个不愿意正视历史的民族是不可能真正强大。

大约在公元前1575年，埃及诞生了一位人民的大救星——雅赫摩斯一世。埃及人在他的带领下推翻了希克索斯人的残暴统治，建立起著名的埃及第十八王朝（the Eighteenth Dynasty of Egypt）。它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第一个王朝。在古埃及的31个王朝中，第十八王朝是延续时间最长，版图最大（南达埃塞俄比亚，北到巴勒斯坦、叙利亚），国力最鼎盛的一个朝代。这段历史很有趣，以后找机会再给朋友们细讲讲。我们还是接着聊犹太人。埃及人在彻底消灭了希克索斯王朝以后，自然顺手将巴勒斯坦地区也一并纳入版图。曾经压迫过埃及人的犹太人，虽然不像希克索斯人的下场那么悲惨，但沦为奴隶服苦役也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被迫从事繁重的土木建设工作。

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犹太人虽然被贬为奴隶遭到剥削，但依然可以获得温饱甚至被允许享有一定的自治权。埃及也对犹太人采取了相当程度的“同化”政策。否则你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长达四百余年的时间里犹太人的数量不降反升，而且不断有国外的犹太人到埃及定居。在经历过几百年的时间后，已经有相当一批犹太人从被迫效劳转变为主动服从。他们认可受人驱使，接受对自由的剥夺，容忍压迫，对抢劫他们的财产以及妻子儿女的行为默不做声，并把这些都视作文化传统。反过来还会替压迫他们的人辩护。那个时期的大多数犹太人，说是一群自私自弃的乌合之众毫不过分。他们不知道的是，暴君的绝对权柄恰恰来自于奴隶们的无条件服从。一旦人们不再甘心被奴役，法老的威权转瞬间就会像沙子筑起的城堡一样倒塌。但抵抗奴役绝不是靠一两个人冲出去就能实现的。我们看到今天的乌克兰军人敢于直面俄罗斯大军，是因为他知道当自己倒在血泊中后，会有后面的兄弟接过沾满鲜血的战旗为自己报仇。而不是一转眼，被他保护过的人就像懦夫一样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更不会带着顺民的谄笑跪在侵略者面前。

Ⅱ

犹太人在埃及暴君的驱使和压迫下，和自由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英雄气概，剩下的是怯懦和卑劣。埃及的统治者越是嘲弄、欺骗和压榨他们，他们就越顺从、越容易奴役。而当一个人习惯于把选择权交出来的时候，就会产生很强的依赖性。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有长性，遇到困难也只会相互抱怨，完全没有创造性的解决问题的意愿。这一情形在摩西带领犹太人穿过西奈沙漠的时候显露无疑。据《出埃及记》，当摩西带领族人们走到西奈半岛南端一个叫法伊德的地方，大队人马又断水了。人们认为，既然摩西可以施展神迹，我们干嘛还要辛辛苦苦的打井取水呢？既然要我们追随你走出埃及，就要为我们造福，对我们负责。那么，为我们变点水出来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在当时的埃及，人们普遍信奉的是多神教。而一个已经习惯了奴役的人，信仰也不会是坚定的。他们的信仰更像是一种交易。你带给我好处，我便信奉和追随你。我想此时的摩西的心情应该被愤怒和失望填满。虽然摩西再一次施展神迹，让磐石中涌出泉水，但此时的摩西无疑已经开始意识到：对于突如其来的自由，已经习惯于被奴役的犹太人其实并未做好准备。由于没有坚定的信仰作为支撑，生而为奴隶的人们无法建立起真正自由的国家。

这里必须插一句，奴隶和奴才存在本质的不同。奴隶虽然是奴隶主的工具，同时也是财产。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财产缩水，所以作为主人，哪怕再暴虐也会经常给予奴隶一些好处。但这种降下的恩典只是为了引诱奴隶们接受更多的奴役。为了便于控制奴隶们，埃及的统治阶层一方面把“法老崇拜”作为民众不可抗拒的信仰推而广之，另一方面还允许一部分犹太人拥有奴役另一些人的权威。而这部分犹太人又会变成埃及法老和奴隶制度的坚定拥护者。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他们不仅会尽心竭力的完成法老的指示，还会刻意讨好主人，揣摩、猜测主人的意图，并力争抢在主人发布命令之前做出让主人满意的事。只要主人一个赞许的眼神，随手丢过来一块剩下的骨头，就足以成为他们对子孙炫耀的资本。有时候，即便是出于畏惧或利益诱惑，也会激发出他们骨子里的卑劣和自私。这种人在犹太历史上比比皆是。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积极举报”耶稣的犹大。

法老统治下的犹太人会产生这种自觉的服从其实并不奇怪。就像一个饿怕了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储存食物一样，都属于时代的创伤。这种自甘被奴役的人看似通过依附暴君获得了比其他人更多的财富甚至更大的自由。但他们恰恰没有想过的是，这些财富其实不过是主人暂时“寄放”在他们这里的而已，随时可以再被拿走。他们不愿意去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他们眼中所谓的自由，其实只是服从的自由。友谊这种东西，在奴隶和主人之间是根本不会存在的。

由于信仰不同，加之身为奴隶的犹太人对埃及缺少国家认同，各种反抗压迫的事件屡有发生。这就招致了埃及人更加残酷的对待犹太人。根据《The Bible》的记载，因为犹太人口的不断增多并且愈来愈强盛，对埃及人的统治构成威胁。埃及法老（Pharaoh）下令苦役犹太人，并且要杀死所有刚出生男婴。这使得犹太人和埃及人的矛盾冲突到达了顶点。

任何一个有长进的民族，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仰望星空的人。他们原本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总是为民族的未来忧心忡忡。他们拥有无限的勇气和顽强的意志。他们天生就是为了抵抗奴役而存在，甚至为了理想光荣捐躯也在所不惜。摩西，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根据《犹太The Bible》记载，还是婴儿的摩西因为躲避法老的“杀男婴令”而被好心的法老女儿收养。长大后的摩西学会了埃及人的全部学问。其说话办事的能力更是赢得了众人的赞许。但这些都不能成为摩西的羁绊。看到犹太人遭受的奴役，带领犹太人走出埃及成为他一生不变的追求。自由的火种其实从未熄灭。即便对于已经被奴役了四百余年的犹太人来说也是如此。

Ⅲ

在当今的社会，固然已经没有了法老的奴役，但大科技公司开始用数字技术为人类打造新的镣铐。谷歌、推特、油管、脸书……看起来为我们提供了更为广泛的社交机会和信息渠道，但他们同时还在扮演God和仲裁者的角色。而在这个世界上，热衷于扮演God的通常是魔鬼。以贝佐斯为代表的高科技公司大佬用控制信息的方式传播谣言、操纵民众的思想。这在2019美国大选中达到登峰造极。他们的权力已经大到可以封杀美国总统。我在《数字集权》一文中写过：互联网，从它登上人类舞台的那天起，就带有一种乌托邦式的色彩。在网络的世界里，美好、人人平等、没有压迫，信息和资源可以免费获得……但就像所有的乌托邦式实验都必然失败一样。乌托邦的诱惑力有多大，造成的灾难就有多深重。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现实世界，同样也适用于现实世界的投影——数字世界。

高科技巨头把民众囚禁在数字牢笼中。人们不能拒绝他们硬塞过来的信息，也不能反对和推翻这些高科技平台的统治。甚至，面对科技大佬的傲慢，人们在持续贡献流量的同时却不能有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利。凡是引起他们不悦者，轻则会被放逐，重则会被踢出他们构建的数字世界。于是你痛苦的发现，有钱买不到东西，有话但没人能听见，无法获得任何线上的帮助，也不可以拥有和使用任何数字工具……甚至连和你的脸、手机号，生物信息有关的，统统都变成“违规”。现实中的你虽然还活着，但数字世界里的你，其实已经被杀死了。只要按下“Del”，你连一块墓碑都不会留下。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和传播工具。当盐论失去自由，则思想就会被禁锢。人们最初会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规避，并以为乐在其中。但是长此以往，在语言失去了其代表的根本含义后，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就会停滞。而没有思想的人类，无异于被圈养起来的牛马。这和埃及法老统治下的犹太人的境遇其实并无不同。

令人感到悲催的是，和肉体相比大脑的忍耐力反而更强。大多数人，没有饭吃的时候会认为自己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但绝不会在没有书读的时候产生同样的感觉。只有少数人会在思想被束缚的时候感觉到无法呼吸。这其实是一种科学的滥用。哈耶克在《科学的反革命》中说，滥用科学“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描述成‘毫无生命的自由原子’，他们消解了伦理道德，他们追求价值中立，驱逐价值判断，最终把人类社会引向奴役之路。”

但这一切，并非不可改变。前不久，钢铁侠马斯克就公开表示将收购推特并将其私有化。在给推特董事会的信中，马斯克说：我投资推特是因为我相信推特有成为全球自由盐论平台的潜力。盐论自由是民主体制的必需品。然而我意识到推特在现有体制下，不可能蓬勃发展取得成功，更不可能服务盐论自由。

马斯克的这一表态立刻招致了隐藏在沼泽里的白左和高科技大鳄们的一致反对。推特董事会甚至公然宣布要对马斯克的收购采取“毒丸”计划。这一表态，和当年法老断然拒绝摩西带领族人离开埃及何其相似。而马斯克面前的困难又何止是搞定一个“法老”所能摆脱的。他正在为全世界珍爱自由，不甘心忍受高科技公司和白左政客们数字奴役的人们劈开红海！

一个人是否伟大，关键不在于他是谁，而是他做了什么。摩西、马斯克，泽连斯基。虽然是两个时代的三个人，但都是在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能够让他们放弃自我优渥的生活条件，带领众人走出奴役。唯一的理由就是：For Freedom。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自救才会得到God的拯救。就算不能在诺亚建造方舟的时候为他擦汗递工具，最起码也不要嘲笑他是个疯子。畏惧邪恶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为邪恶鼓掌！

Ⅳ

在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看到朋友圈里的两张照片。乌克兰一位70岁的母亲（Nadiya Trubchninova）每天搭车到布查寻找她儿子的遗体。在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他的儿子后，老母亲痛哭流涕。请原谅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所以每一个尊重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人都应该旗帜鲜明的反对战争。尤其是侵略！哪怕它被冠以任何动人的名字。

跨过红海，其实只是犹太人走出奴役的第一步。人其实是一种很复杂很特殊的动物。当处于弱势的时候，会为悲悯与痛苦奔走呼号。可是一旦强弱发生转变，获得解放的奴隶也会马上变成恃强凌弱的暴君。埃及人在推翻希克索斯王朝统治后开始奴役犹太人。谁知道当犹太人获得自由后会不会重蹈覆辙呢？他们的矛头会不会对准自己的族人呢？面对不期而至的自由，该如何保证不再失去？《出埃及记》记载，度过红海后，God再次借着摩西与犹太人立下约定，并把约定刻在石板上，装进用黄金打造的柜子。这就是著名的约柜。

▲上图拍摄于泥泊山。这里是摩西升天的地方。终生未到圣城耶路撒冷的摩西，只能在这里遥望迦南

Ⅴ

我们抛开宗教因素看待《出埃及记》。它作为《希伯来The Bible》中的一卷，除了包含史实，诗歌，法典，礼仪等方面的内容，还完整的记录了一个社会制度的建立，以及一神教信仰体系和相应律法的产生过程。尽管其中采用了大量神话笔法。但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惯例。并不会影响《出埃及记》对犹太文明的哲学和文化意义，也不会降低其对整个西方文明的深刻影响。尤其是对契约型社会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而正是因为一直坚守这份契约，才使得犹太人在颠沛流离千年之后，依然保持强大的民族凝聚力。信仰，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于“约”的敬畏和遵守。因为人的本能是动物性的。弗洛伊德认为：本能就像是一团燃烧着“恶”的火焰。如果没有信仰的包裹，再好的制度在恶的人性面前都是枉然。

此时此刻，乌克兰东部的战斗仍在继续。这是一场对双方而言都不能输的战争。乌克兰人民正在把对自由的渴望和对压迫的愤怒化作长剑，以绝大的勇毅劈开“黑海”。我从未质疑过正义必胜的结局。但战争的胜利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像刚刚跨过红海的犹太人，勇敢的乌克兰人应该问自己一句：面对不期而至的自由，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本文6000字。为了保证完整性，今天没有刻意精简内容。感谢您耐心读完。用英国哲学家以赛亚·柏林的一句名言作为今天文章的结尾：解放一个人就是把他从偏见和愚昧中解放出来，让他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告诉他你应该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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