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事,各奔天涯:那些在泰国长大的,中国孩子们……
A君,某在泰中资企业的中层干部。
早几年,A君独自一人在泰国打拼,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小A,留在遥远的中国北方,一家三口靠着A君优厚的工资生活,过着异地分居的日子。
忽有一日,A嫂受够了分居的生活,也不知是思君心切,还是担心什么别的,竟带着儿子小A,搬到了曼谷,变成了“中资企业外派人员家眷”。
于是,小A,就近找了辉煌路的一家泰国学校,做了插班生。
小男孩长得敦实,像极了北方年画里那种经典款的“大胖小子”。
眼眉里有一种旺盛的生机,纯洁而狡黠的眼神背后,可以看见一颗倔强叛逆的内心,一种属于熊孩子的,随时会爆发的精神潜力。
这样的熊孩子,原本应当成为孩子的领袖,老师和家长头疼的魔王,度过一段飞扬跋扈而又异彩纷呈的童年。
可是,命运和小男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小A的母亲,不会一点泰语,也没有学习的打算和可能。A爸忙于公司的业务和无穷无尽的中国式应酬,人都见不到几次,遑论对儿子成长的关注。
他们似乎觉得,所谓孩子,是一种神奇的存在,拥有无敌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
就像一只被扔在密西西比河里的中国鲤鱼,只要把孩子扔在另一群外国孩子中间,孩子就会神奇地适应,学会泰语,交到泰国朋友,变成一个自信而快乐的泰国华人孩子。
孩子嘛,学习能力都特强,不是吗?
但是,小A并不快乐。
孩子都十岁了,此前的十年里,一直生活在中国,没有受过任何泰语或者英语教育。
突然之间,被扔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一个十岁的中国孩子来说,未免也太挑战了。
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看不懂的动画片,完全如天书一般,用泰语字母书写着帝王与佛祖生平的“语文课本”。
小A“文化休克”了。
很少从小A的脸上看见笑容,只有一脸的委屈,嘟着嘴的不悦。
以及委屈被压抑之后,在小男孩身上郁结而成的,某种暴力倾向。
A妈时常向小区其他的中国妈妈诉苦,埋怨丈夫的缺席,埋怨儿子的调皮,为儿子在学校里和泰国孩子打架而不解。
小A厌倦了学校,烦透了这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适应的世界。
他只能去和学校里仅有的中国孩子玩,并在因为听不懂老师说的话而被同学嘲笑后,选择对嘲笑他的人,施以最简单直接的反抗。
小A不想上学了。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回到学校。
他开始吵着回中国,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回到熟悉的课本,飞雪与风筝,爷爷奶奶的怀抱,回到那个他不会被窒息的生活中去。
过了一段时间,小A真的退学了。
不久以后,听说A嫂终于还是回到了中国,带着他的儿子一起告别了在泰国的丈夫。
我时常在想,小A在中国,大约会过得更快乐一些吧。
在泰国的一年,只会是他童年时光中,一段不堪回首的插曲,一点小小的精神创伤。
我猜,等到这孩子长大了,这点泰国记忆,或许会让他成长为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狂热地热爱着中华的旗帜与图腾,就像一个曾经溺水的人,对氧气的热爱一样。
只是,大概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为啥会这样吧。
与小A相比,小B在泰国的生活,堪称如鱼得水。
最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小B就是在泰国出生的。
虽然父母都是原装的中国大陆人,决定了小B在法律上属于纯正的中国公民,但是毕竟人家是在泰国出生的。
吃了十年的泰国米,读了六年的泰国书,生在皇旗下,长在梵歌里,起点就不一样。
小女孩小B的父母,是中国第一代“汉语国际教学专业”的毕业生。
在那个绝大多数中国大学还不懂得啥叫“国际教育合作”的年代,两人已经过番跨海,在曼谷皇家大学的课堂里,开始了教泰国人声母韵母的生涯。
于是,小B从幼儿园开始,就接受纯正的泰王国“皇民教育”。
早上拜国王,中午念佛经,课本里都是拉玛九世王的丰功伟绩,晚上的作业尽是些“泰国五大佛教节日”、“泰国国旗三色含义”之类的知识点。
到八九岁的时候,小B出现了明显的“身份认同错乱”。
她能说流利的汉语,会背唐诗,看喜羊羊,看上去与正常的中国小女孩无异。
但是,在民族情感上,她却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泰国人。
她体现出了泰国化华侨后裔的经典心理状态,热爱中国,也热爱泰国,两个国家的文化认同,像父母交缠的血缘一样,在她的脑海中纠缠不清。
有人说,混杂的文化背景下,人的民族认同会淡漠。
可是小B,似乎同时继承了两种民族身份。
当老师和同学们,在课堂上嘲笑“中国蝙蝠汤”时,她会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用流利的泰语和泰国学生吵架。
当父亲与朋友,在饭桌上吐槽“泰国君王后宫乱”时,她也会义正辞严地抗议,不准中国人对她生长的泰国,出言不逊。
与生俱来的中国血统,以及学校灌输的“泰国心灵”,让她装备了双重的驱动程序。
她会在泰国人面前为中国辩护,在中国人面前为泰国站台。这个世界的复杂,还不能被9岁的小女孩的心智所充分了解,她用最天真纯粹的心灵扮演了“中泰一家亲”这个客套的外交概念在人世间最真诚的代言人,让我们这种口是心非的泰华油腻之辈,常常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我不知道,小女孩的心中,自己究竟是泰国人,还是中国人。
或许,本来就没有强行区分的必要?
再长几岁,她或许就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遇到中泰之间无法两全其美的难题,体会到一个混血的文化精神继承者,在现实面前的撕裂与抉择。
但是,那种同时热爱两个国家的本能,会永远植根于她的心中。
只要中泰两国不亲自打起来,她就会永远成为这个世间,和平与光明的助力,在中国人的傲慢面前,为泰国辩护;在泰国人的牢骚面前,为中国站台。在西方世界面前,为中泰两国充当一个坚定的捍卫者。
有时候,我有些担心,担心两个国家的忠诚,会在不久之后的未来,撕裂她的心灵。
有时候,我有些无奈,无奈于对泰国盲目的爱,会阻碍她看到这个国家的真相。
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我其实有点羡慕她。
羡慕她,能够与生俱来热爱两个国家,羡慕她能超越单一,拥抱多元,在一个更自由而广阔的心灵世界中,笃信那个人们其实不曾真正相信的美好言辞——跨越国界的兼爱,血脉相容的羁绊,天下大同的理想。
我要是有她这样纯正的“中泰一家亲”的信仰,就好了。
把世界交给这样的孩子们,或许未来,真的会变得更美好?
在泰国的“中国孩子”有很多种。
有小A那样,无法融入泰国,加倍向中国文化“逃亡自救”的孩子;
也有如小B那样,高度适应泰国,能够在中泰之间自由切换(甚至更偏泰一点)的孩子;
更有第三类:对中泰两国,都不太感冒的孩子。
小C,是一个相当“国际化”的少年。
他属于正宗的“少年留学生”,由一个全职的“陪读妈妈”养育,寄放在清迈一所著名的国际学校里,进行严格的“西方式教育”。
在学校里,没有泰语的一席之地,无论是中国孩子、日本孩子、瑞典混血孩子、还是纯正的泰国孩子,都使用英文教学,用英文写作业,用英文沟通。
这种国际学校,一学期的花销,几乎是老汉一年的工资。
学校的宗旨,很简单:为西方世界的名牌大学,培养新生。
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如同生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中,一个与泰国无关的,用玻璃幕墙隔绝的“人造大棚”。
在这里养成的孩子,不是中国孩子,不是泰国孩子,不是任何国家的孩子。
而是一种属于“世界”的,为西方世界全球化进程而定制的,“国际化的孩子”。
即便是泰国孩子,也会在这样的学校里褪去泰国的印记,忘掉泰语的文法,变成一个会用英语写论文,却不会用母语发短信的“伪泰国人”。
小C,在清迈生活了五年。
在清迈的国际学校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国际化人才”,一个脱离了具体文化背景,随时可以与西方世界的学校无缝对接的“预备生”。
与“兼爱中泰”的小B相反,小C对于中泰两国,都无感。
他并不认为自己对童年时代的那个“中国”,有何特别的特别的羁绊,也不对脚下泰国有多少留恋与认知。
拿到国际认证的分数,得到参加社会活动的履历,有一份申请西方名校的敲门砖,就足够了。
此前的人生,脚下的土地,与他的未来无关。
泰国,只是他走向世界的跳板。
泰国的语言,中国的教育,不但不值得学习,反而是一种被父母所鄙夷,需要被隔离,被防范,被剔除的“杂质”。
不能让它“污染”小C,干扰他昂贵纯洁的西方式教育。只有那种纯粹的,先进的,西方式的,据说包含着信仰、创造力、批判思维、实践能力等各种“精华成分”的教育理念,才是小C人生胜利的保证。
小C的父母,对此很是自豪。
小C,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他能够一边听着“匪帮音乐”,一边用动听的节奏,在电脑上用每分钟两百字符的速度,写着英语的课堂作业。
他的暑假,充满着各种闪亮的奖杯——机器人组装大赛、摄影展、对清迈无国籍难民的实地考察。
我们这样的凡人,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没有同情,也说不上羡慕,只有深深的隔膜,仿佛两个不同次元的生物。
文化认同?这样低维度的概念,或许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存在了吧。
把一棵中国的树苗,种在东南亚的土里,会有几种不同的结果。
有些树苗,会抗拒,会枯萎,在水土不服的土壤中,挣扎地怀念着北国的春风,长成一棵嶙峋的坚韧的梅。
有些树苗,会茁壮,会适应,根系深深插入东南亚柔软的大地中,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株“外来入侵物种”,在热带的阳光里,长成一棵温柔的松。
也有些树苗,被种植在昂贵的温室里,空气的湿度,土壤的密度,被精确地模拟成大洋彼岸的样子,他们注定是一棵生长于远方的橡树,此前生于何方,路过何方,皆无关紧要。
有时,我会想象,这些生长的异国的“中国孩子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想象他们长大的样子,以及他们对这个世界,留下的遗产。
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从孩子们的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倒影,看到了大人们在大地上奔波辗转的一生。
这些孩子们,像是我们的现实,像是我们的梦想,像是我们漂泊无定,归去来兮的人生,一次言不由衷的重演。
我们从何而来。
我们的后人,往何处而去?
你的孩子是谁。
你又在其中的哪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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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王新宇
文:岳汉
图:综合自泰媒
编辑:布周十面派
来源:泰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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