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和改变我们的时代

Original 江涤石舫塔影 2024-01-02

沿着未名湖畔的青春花径一路向前，越过太平洋振翅高飞。作者秉持北大人的奋斗精神，用坚持不懈的努力，穿过生物学和法学的壁垒，在异国他乡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饮誉知识产权业界的佼佼者。今日特别推出作者的回忆文章，以此致敬在逆境中勇往直前、在困难面前永不低头的奋斗者。

江涤，1990年北大生物系本科毕业。1994年在美国匹兹堡大学医学院完成分子生物学博士研究，同年开始了在哈佛医学院及Dana-Farber肿瘤研究中心的博士后研究。1999年获得芝加哥马歇尔法学院J.D.法律博士学位。自1997年起在芝加哥、纽约市、波士顿从事知识产权工作，2017年从Sunovion制药公司的知识产权总顾问职位退休。现居夏威夷。

面对竞争接受挑战

融入和改变我们的时代

三十年来，我们经历了全球和中国的巨大变化。中国走向世界，逐渐成为一个备受瞩目的强大国家，给人类社会的发展呈现了新的机遇和空间，也被传统强国视为强大的战略对手。同时，我在异国他乡沿着一条有东方特色的自我发掘之路一路走来。在成熟和安身立命的过程中，竞争和挑战始终伴随着我。面对竞争，我曾质疑过自己的出身、背景、文化、受过的教育，甚至肤色和无法更改的性别。最终，自由世界就像秋天的果园那样，树叶随风而去，剩下的只有果实，丰收的喜悦让人欣慰。

2002-2003年在华盛顿法院办公

在法学院打拼

1990年，我和许多同学一样毕业后到美国继续深造。我非常幸运地在四年里完成了分子生物学博士研究，这让我想尝试崭新的挑战——学习法律。我从小学理，人文社科方面功底薄弱。在北大时，我跟着俞敏洪老师的二级班上英语课，对西方及美国的历史、文化一知半解。我希望通过学习法律弥补自身知识结构的欠缺，为自己打开一扇新的窗户。仍然很顺利，我拿到了芝加哥马歇尔法学院的奖学金，开始了三年的法律博士学习。

第一次不循规蹈矩的学业选择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对路！马歇尔法学院的强项是知识产权，我热爱每一门课程，从最基础的财产、契约到法律写作及法庭辩护。课本里每一则案例都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结论是历史、文化、社会对个体权力及其限度的表达，推理是清晰而缜密的逻辑演绎。上课的方式更是让人兴奋，老师以提问对答的方式让学生找到每个故事的主旨。必读的案例多而长，有些同学不愿在堂上被提问而尴尬，而对这些案例推理的热爱就让我成为个别老师课堂上的备用答案或问答搭档。由于兴趣使然，我不仅成绩在年级中名列前茅，而且写的几篇文章还被包括哈佛在内的三个法学院的不同法律评论期刊分别选用发表。

双料博士

进入三年级前，我决定竞选马歇尔法学院《法律评论》主编，这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们追逐的最高头衔。年级里没有其他同学像我这样的学历、成绩，加上发表的文章数量，我感到无敌的自信。竞选的最后一轮是面对前一届编辑们的询问，十来个编辑沿着一个房间的三面墙坐了一个半圈，我在另外一面墙的小桌子后面独坐，面对大家。他们中有几个我认识——上届主编是个面色英武的男生，管理编辑维克托雅是十几岁时随父母移民美国的乌克兰女子，执行编辑罗伯特曾审批过我的文章，编辑詹妮弗不仅有漂亮完美的脸蛋还友好亲切。其他编辑们的面孔似乎模糊一片。

他们的提问常常是模棱两可，没有清晰的思路可循也不留痕迹可踪。虽然房间里并没有人抽烟，但时间似乎在重重弥漫的烟雾中迷失了流逝的方向。在这几乎让人入睡的过程接近尾声时，我的身心和大脑被维克托雅清晰洪亮的声音和她特有的、比大多数美国人更标准的发音惊醒。在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并将目光转向她的时候，她问我：“请你告诉我们，在你说话带着口音，在你不知道怎么站在桌子上跟大家喝酒庆贺时，你准备怎么领导编辑团队？”

像是在梦中，我想醒来迈步奔跑，但被迷雾缭绕着看不见方向也无法打破弥障。主编的资格是学业优异、熟悉文章编辑，工作是在正常进行学业的同时按时出版期刊，这和口音、喝酒有什么关系？没有一个老师或同学听不懂我的话，而学校内是禁止喝酒的。但我不知道怎么直接回答维克托雅，只是说保证期刊的准时出版和质量。

面试结束了，维克托雅单独跟我说，她只是将大家不愿直说的问题说了出来；詹妮弗从我身边经过，微笑地说“你的下巴长得很好看”。最终，主编的位置没有给我，给了一个成绩排在我之后几十名，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的一个男生。我做了执行编辑，帮助新主编将我在校的最后一期期刊按时出版。

美国人的真面孔

在法学院的第三年，大多数同学为未来的工作忙碌着，写简历、申请、面试，已经被录取的，则轻松而兴奋地等待工作的开始。全美法学院很多，每年的毕业生数目超过市场需求。大多数的毕业生进不了顶级事务所，有些人甚至无法得到一个普通的律师职位。

成为马歇尔法学院的海报人物

我属于最幸运的一类，二年级的夏天没有结束，就收到了那个夏天里实习的芝加哥最大知识产权律师事务所 Brinks Hofer 的全职聘书，紧接着又收到了以诉讼闻名的综合服务事务所 Jenner & Block 的聘书。

我接受了 Jenner & Block 的聘书，像往常一样地读书上课，但开始感到周围同学的压力。学业中竞争的不同结果是我从小学起就熟悉的，但我从未将我的幸运和他人的挫折连在一起，直到一次课间，当大家在交谈压力和未来时，平时要好的一个同学转向我说：“没有人问过你吗，为什么你不回到你来的地方去，而是在这里跟我们竞争？”

“活着是为了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纪伯伦

好像当头一棒，我似乎看到美国人的真面孔。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无视一直标榜的竞争规则，宣布结果无效。按照我读过的案例和感受到的这个国家的价值观，我继承了真正的移民精神，比周围的美国人更像这个国家的先驱者们，秉持着自由和公平竞争的理念，从异国他乡来到这里，只凭借着能力和努力趟出一条通向成功的道路。但周围的人们似乎在嘲弄我的出身，我安静的性格，以及我无法改变的声色。

我很想离开这个不能容纳我的国度。

逆转思维

最后一个学期的一些课由兼职的老师讲授。国际贸易课老师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的一句话如电照风行般地改变了我，也为我的职业生涯奠定了一颗必要的基石。

一天课后，我和老师一起走出暖和而明亮的教学楼，楼外的芝加哥寒风扑面。我跟这个老师说起，我准备毕业后离开这个国家。他说：“你知道吗，当你被视为威胁时，会有人以任何理由和方式打压你，不管是用你的肤色、性别还是出身等等。”老师说他是犹太人，历史上任何一群人被迫害都是因为他们被视为威胁，尤其是经济生存的威胁。

原来如此！被打压是因为你被视为威胁！不被容纳不是因为我无能､懒惰或无知，而是我的存在让他人感到了威胁——竞争的威胁。原来我不是个被打压的受害者，相反我是个要崭露头角的胜利者。

作者2000年在纽约律师事务所所在的时代广场

传统文化强调的谦卑已经成为我精神世界的底色，凡事先找自己的不是。老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逆转了我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从此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一个胜者不必为自己无法改变的特征和他人的评价而沮丧，重要的是时刻将我选择并热爱这个职业的原因放在第一位：将业务做好，为复杂的问题找到简单又务实的答案。

胜利者的自信

思维的转变重新唤起我的自信，让我不再仰视竞争，而能从一个胜利者的角度接受挑战；让我坚定地走自己的路，成为马歇尔法学院第一个在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当法官助理的毕业生；让我作为 Jenner & Block 当时所里知识产权部唯一的女律师，跟同事友好相处；让我走进法庭或面对会议室里的客户和对手，以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使大家忽略我的肤色口音；让我就业于纽约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 Skadden Arps，与其他女律师一起，为我们工作在不被误认为是秘书的时代举杯；让我多年后担任新英格兰地区大中华商务协会主席，有机会利用和发挥自已的双语文化背景；让我更多年后，在竞争加倍激烈的职场里没有选择躲避；也让我在离开每一个工作时将业务处理好，令客户信赖一个在中国长大的、看似弱小的女性的安排；更让我在职业的高峰选择退休时，坦然地接受马萨诸塞州女律师协会的“少数民族妇女先锋”称号。

马萨诸塞州

上班走了近十年的林中路和办公室窗外的波士顿港湾

往事并不如烟，三十年的成长和安身立命的经历，是我面对竞争、接受挑战的过程。胜者的自信，是走出这鲜花和荆棘并存之路所必须的。

——在中国被世界强国视为战略对手的今天，与同学们共勉。

作者在夏威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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