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律政风云

Original 宁淑娟石舫塔影 2024-01-02

毕业三十年

感谢律师这份职业，让我个性发挥到极致，成为一个追风的女人。曾经锋芒毕露，据理力争；如今侠女柔情，报恩社会。人生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三十年漫漫旅途，离校园虽远，心却越来越近。北大永在前方，给我光亮，给我温暖。

宁淑娟，北大86级图书馆系，毕业后从事过教育、商贸、企业管理等工作。1993年进入律师行业，在法律服务中挥洒青春，磨练自我，成就人生。

三十年律政风云

我与北大缘

放弃京城，南下广东做白领

1990年大学毕业走出北大校门后，我也随大流去了教育战线，在北京一所中学任教，还光荣担任了班主任。校领导尽心栽培我，希望把我培养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但我骨子里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希望改变和接受挑战，所以1991年在接到大学同班同学的邀请后，就毅然决然地南下广东，来到香港经贸局深圳办事处工作。因为没有边防证，只好由公司派车接，好像走一个什么特殊通道就到了深圳。

办事处位于深圳华侨城的一栋别墅内，香港老板姓古，办事处负责人苗小姐原来是山东一家媒体的记者，很干练知性的样子。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安排我到珠海办事处工作。公司主要从事经贸交流业务，组织内地的企业主、政府部门领导去港澳和东南亚考察。我是新人，并没有直接分管业务，而是做一些文件起草、客户联络等工作。

当时流行大哥大，有钱人拿着砖头大的大哥大很威风，喝洋酒、品咖啡在当时也是很时髦的事情。偶尔老板的香港朋友也会请我们去珠海银都喝咖啡，但老板怕我们被带坏，要求我们晚上十点以后不能在外面。我们都是很单纯的小姑娘，很听话。记得有一次晚上已经九点半，我们连忙和客户告辞，一路小跑回宿舍。

后来香港公司也在广州成立办事处，就把我派到广州担任办事处负责人，负责办事处的全面工作，包括联系客户、起草邀请函、组织境外考察等。那个时候出国出境非常不容易，我们的业务客户基本都是大企业的负责人、地级市领导等等。我因为工作关系要接洽广东省及广州市的有关领导，因此也和当时广州市府办王主任一家关系不错，想家就去他们家吃饭，他们也很喜欢我。

结缘中山，打工路上现迷茫

1992年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先生也来到广东，他是北大84级的师兄，毕业分配到山东工作。因为我不肯去山东，他只好舍弃原来的美国公司部门经理的优厚工作，应聘来到中山汇丰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姓朱，据说是红二代，公司很有规模，当时在参考消息上招聘全国知名大学的毕业生，男朋友就来到了中山，后来又到中山火炬开发区一家专业对口的北京公司工作。我在广州的工作比较单一，除了老板的亲信，没有别的同事，就辞职到了中山。

1992年的中山还很落后，之前来过一次，记得住在孙文西路的旅店，古色古香很有民国风，住进去就仿佛穿越到过去的时光，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要去何方。也许这就是异地他乡的漂泊感吧！

来中山的那一幕难以忘记。记得我下午就坐上广州到中山的小巴，直到晚上才到中山，眼看车上的乘客下完，司机问我到底要去哪里？我说去中山港，过了一段时间，司机停车说到了，你下车吧！我下车一看，司机把我拉到了海边，没有灯光只听到海水在拍打着岸边。也不记得后来我是怎么和男朋友见上面的，就这样，我就从大广州来到中山火炬开发区，住在张家边村，最喜欢吃炒河粉。

那个时候好像北大毕业生也不怎么值钱。我一个图书馆专业的文科生，到企业工作就会分配到办公室打杂。这和我原来担任香港经贸局办事处主任的工作落差太大，收入低，工作杂，还要听各种调侃北方妹的闲话。结果我半年时间炒了三家公司。

直到1993年年初，我应聘到本地最大一家房地产公司，还是做办公室文员。不过办公室的同事还挺好的，工作也不累。公司的大学生多，外地人也多，待遇也不错，我和先生结婚后就住在公司的宿舍。

那个时候年轻不知道苦，外地大学生经常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吃宵夜喝啤酒，日子过得也挺开心的。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人生。

有一天，我没听懂本地白话（中山石岐话），误认为公司电工骂我难听话，就打了他一巴掌。当时因为社会风气问题，广东很多人认为北方女孩子都是来抢人家老公破坏别人家庭，所以叫北妹、北姑甚至更难听的都有。如果一个漂亮的北方姑娘去酒店见客户，一定会被酒店服务人员认为是干那个工作，甚至打个摩的还会被问价钱。所以我特别气愤当时广东人对北方女孩子的歧视甚至侮辱，也就对他们的话特别敏感。当时一听到电工讲难听话，其实是他普通话不标准让我误会了，就一巴掌甩过去，打得特别解气。虽然之后他也没和我计较，但我自己很尴尬，不想在公司碌碌无为混下去！

演唱：张靖楠（经济学系）

律政佳人，港片催醒职业梦

当时大家都喜欢看港产片，追港剧，因为有字幕，我的白话就是这样学会的。被港剧中大律师的形象所吸引，感觉自己能言善辩，喜欢挑战，当律师挺适合自己的，就决定报考律师。恰好认识一位报社的女记者，我们还挺投缘的。她听说我想做律师，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就推荐我到当时的一家国办律师事务所做文员，实际上就是打字员。那个时候还没有律师助理的职位，所以我也接受了。

事实证明，一年打字员的工作，让我了解到律师是如何接案和办案的，如何写法律文书的，我就借着打字和整理文件的机会向他们偷师，同时也报名参加律师考试，在家里复习。

我是1994年参加律师考试的，考试一举通过。1995年中山开始成立合伙制律师事务所，我跟着当时的律师事务所负责人到了他们创办的合伙律师所工作。经过一年的实习期，1996年2月正式执业做招聘律师。最初我接手的案件以民事和刑事诉讼案件为主。

28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敢拼敢打能吃苦，所以业务创收还很不错，第一年就超过20万元。不过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那个时候也没有师父带，都是自己摸索，不懂就问，有时候做梦都在开庭，连我的公公都心疼我太拼命。

敬业拼搏，无畏无惧法律人

做律师第一个十年我以诉讼案件为主，其间我参与了轰动全国的“东星号”游轮抢劫案、中山首宗涉外重婚案、广东和四川高度关注的打死外来劳工案、中山国企老总近亿元贪污案、香港团伙金融诈骗案以及海洛因纯度65%数量高达约3公斤的贩毒案等案件的刑事辩护工作。

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东星号抢劫案，现场听众人数高达500人，各路媒体也有很多人，作为年轻律师为第二被告人辩护，还是蛮有压力的。还好律师团队阵容强大，面对公诉人团队没有怯场，辩护效果也不错，第二被告人没有被判死刑。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参与辩护的涉外重婚案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香港媒体也来采访我，香港妇女联合会还写了封信给我。事后想来是因为当时香港很多有钱人来内地包二奶，影响到香港家庭的稳定和谐，所以对涉外重婚案的关注度比较高，当事人被追究刑事责任还是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的。

中山国企老总贪污案一审被判处死刑。我接受委托后，经过对案情的分析，初步认为涉及贪污的数额仅有百万元，其余数额构不成贪污，应该是挪用公款，我认为一审的定性有偏差。为夯实证据，落实自己的辩护思路，我找到公司，希望他们配合我找出以往的财务资料。我坐在公司仓库里整整查找翻阅了一天的相关资料，最终找出关键证据，使二审得到改判。

香港罗某的团伙诈骗案，我向法庭举证证明罗某只是公司的行政经理，不负责业务和财务，没有主观故意和犯罪事实，应判无罪。因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结果当庭就宣判罗某无罪释放。记得他的家人听到宣判后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事后，罗某在美国的哥哥还专程从美国回来，到律师事务所当面表示感谢。

虽然刑事辩护战果累累，但也有折翼的时候。贩卖毒品案的辩护失败让我彻底放弃了刑事案件的代理。这个案件有两名被告人，涉嫌贩卖高纯度海洛因毒品3公斤左右，但购买毒品的人是公安的线人，一个澳门黑社会小混混。我是第二被告人的辩护律师。

这个案件有几个特点，一是第二被告人从头到尾不认罪，只承认当时在现场是和第一被告人谈生意的，没有参与贩毒；二是线人后来反口否认和第二被告人有过接触，之所以指认是因为第一被告人是他的亲戚，想多拉个人帮他减轻罪责；三是公安机关认定第二被告人藏毒用的VCD机并没有作为物证呈堂，再加上存在线人引诱犯罪的可能。因此，我大胆决定为当事人做无罪辩护。

我记得自己在庭前提出关键物证的问题，法庭让我去找公诉机关，公诉机关又让我直接找公安机关缉毒科。缉毒科科长听我讲完意见后，向我表示了感谢，表态说会认真听取我的意见，重新核实完善涉案证据。但遗憾的是公安机关核实后并无任何改变，我的当事人一审被判处死刑。

这个案件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一是因为案件的疑点较多，我认为当事人被做出有罪认定判了死刑有点冤枉；二是辩护律师很拼，敢于挑战公诉机关和公安机关，以至于后来法院的审判长都提醒我，我还回怼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三是当事人的家属也很拼，据说还进京上访。但该案还没有开庭就已经作为典型案件被媒体大肆报道，各方已经准备庆功，所以感觉我们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虽然家属对我的辩护工作非常满意，但一审结束后，我已经心力交瘁，不愿意再代理二审。听说他们找了广州的律师，但二审也是维持一审判决。后来还听说当事人的老婆因为长期在外为老公的案件奔波，无暇顾及家里，就把不到半岁的小儿子托付给邻居看管，结果不小心溺水而死。要知道他们老家重男轻女，生了四个女儿第五个才生了儿子，就这么老公没救成还搭上儿子，当事人老婆几乎疯癫，我也非常难过，长时间无法摆脱该案给自己带来的心理阴影。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接办刑事案件。

后来开始担任企业法律顾问。粗略算下来，执业25年我前后共担任200多家企业的法律顾问。我工作起来很拼，能吃苦，仗义敢言。我人生经历的两次交通事故都是在办案路上发生的。还好命大，虽然性命无虞，但身上留下了一处伤疤。

我也曾经代表老板和黑社会“讲数”（谈判）。广东人会赚钱但很怕死，只要别人拿他和家人的性命相威胁，他就怂了。那个老板已经被黑社会逼着要卖掉自己一仓库的货物为关联企业还债，就找我来和黑社会谈判。

我记得是在顾问单位办公楼的楼顶，我质问对方有证据吗？拿出原件来看一看，他们拿不出来。我又义正辞严地给他们普法，认为关联企业的债务直接找其中股东去偿还没有法律依据，有意见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们尊重法院判决，但再来工厂闹事，我们就报警，后果自负！可能我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是有一定的震慑作用，这帮黑社会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骚扰过顾问单位的老板。

我和老板的合作也长达五年之久，后来是因为意见不合，我炒了他的鱿鱼。谁知当年年底他们公司就出事了，因为业务管理混乱，货款回收不力，导致拖欠工人工资，大过年的发不出工资。工人罢工闹事，这位老板脚底抹油躲避到澳洲，一下子惊动了政府，公安、银行和债权人出面，就把他的公司还有土地房产全部贱卖给银行抵债，也清算了工人工资。债权人纷纷起诉，由于老板公私不分，最后自己也变成被告，后来又因为虚开增值税发票锒铛入狱。

在为企业提供法律服务的过程中，我逐渐培养了自己的团队，从单打独斗到团队作战，服务的企业客户也越来越优质，几乎都是行业领军人物。

这其中有一家风电企业，董事长是我老乡，他们90年代开始创业的时候，我就做他们企业的法律顾问，十年的合作让我见证了公司一步步壮大并上市。我对企业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精力，他们初期的风场项目我们律师团队都有参与项目设计、合同起草与审核，他们的诉讼案件我的胜诉率达到90%以上，有些案件客户自己都想放弃，但在我们的坚持和努力下，发生逆转，为客户省下了不菲的费用。公司上市前高管的期权处理问题、侵犯商业秘密问题，我都一一为企业化解。

海阔天空

后来因为主管领导的调整，我们律师团队也被其他团队替代了。我当时气哭了，哭着给董事长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换掉我们。他安慰我之后也表示具体事情他还不是很清楚，承诺继续进行项目合作。后来，公司总经理遇到重大疑难案件都会来征求我的意见。他是从办公室主任一步步升上来的，我们合作处理了很多案件，配合默契，彼此信任，办案效果也很不错。

记得2018年办结的一单案件，汕头的一家风场拖欠风机货款3000多万元，但签约主体并非风场业主而是深圳一家总包公司，但这家公司注册资本200万元，追债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原股东原法定代表人全部更换掉，连公司银行账户也注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公司的法律顾问按照与深圳公司签订的合同提起了仲裁，但仲裁机构送达文件无法送达只好公告送达。

公司老总找我来商量，我提出仲裁是一裁终局，如果将来执行不到，还不能再提起诉讼，等于进入了死胡同，这样的仲裁毫无意义。我建议撤回仲裁，改为向法院起诉，把总包公司和业主方列为共同被告，因为有证据表明业主方也实际履行了合同。

这个时候，公司又收到风声，业主方准备把风场出售给第三方，如果拖下去，会进一步加大追债的难度。于是，我们当机立断，撤回仲裁改为向法院提起诉讼，把总包公司和业主方一并作为被告，并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了业主方的银行存款，查封了风场所在地的土地。由于策略得当，没过多久，业主方的控股股东某香港知名企业就带着律师团队和资产管理团队来公司谈判。经过在内地和香港的数次谈判，最终收回大部分货款，取得良好的办案效果。

我很喜欢自己的职业，享受它给我带来的挑战和成就感。因为律师能让你的个性发挥到极致，能让你不断地做一个追风的人，保持昂扬的斗志和积极的进取精神。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样的感受，反正我有。做顾问考验你运筹帷幄的能力，做诉讼考验你策略设计以及开庭表现的能力。

我是一个平时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其实开庭六亲不认、火力全开的人！我曾经在一单离婚案件中，声泪俱下地把对方代理律师逼得站起来发言。其实是因为我也刚刚做了母亲，深知母亲要和孩子在一起的强烈愿望。我甚至有点用力过猛，把自己当成了案件中的母亲，结果在当事人一审输掉抚养权的情况下，二审又争回来了！我曾经因为基层法官审案不公，当庭要求法官回避；我也曾经因为对方代理律师搞人身攻击，站起来慷慨陈词，把庭审当成了辩论场。

就是这种很二的激情，让我始终不放弃诉讼案件的代理。即使现在很忙，有优秀的团队诉讼律师，我也要求自己一年必须办理3—5件诉讼案件，保持律师的昂扬斗志！也许我身上一直有侠女的一面。

关注社会，婚姻家事勤劝和

侠女柔情，我的柔情体现在办理婚姻家事案件上。婚姻家事案件，也让我见识了人生百态。与年轻时锋芒毕露、据理力争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婚姻问题的复杂、婚姻案件的沉重，当事人深陷其中的无助和迷茫。我基于同情，会经常开解自己的当事人，慢慢地劝和成为一种习惯。只要是离婚案件，我都会在提起诉讼之前，和当事人至少交谈三次以上，同时会让当事人自己把婚恋过程写下来，一方面可以让代理律师更加深入了解婚姻状况，另一方面也帮助当事人通过回顾完成反思，看清楚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曾经有一对80后小夫妻闹离婚，女方委托打离婚官司。起诉前的两次谈话女方父母都一起参与，母亲比女儿更加迫切要求离婚。我了解到夫妻双方没有太大的矛盾，就是男方是独生子，不爱做家务爱打游戏，即使孩子出生了对女方的照顾也不够，这让女方的父母尤其是母亲非常不满，曾经和女婿发生过语言甚至是肢体冲突，所以岳母很恨女婿，巴不得女儿早点离婚。

他们的儿子刚刚一岁八个月，如果离婚就意味着孩子从小就无法享受完整的父母的爱。第一次开庭男方也表态不同意离婚，庭后还走过来示好我的当事人，说已经计划五一劳动节一家人出去旅游。我观察到女方听后还是很开心的。于是我又找女方单独谈话，询问她的意见，她摇摆不定。我问她如果你和老公离婚，你会是什么感受？她说会不开心，像掉进了无底洞，感到黑暗、恐惧。我又问她，如果你们回归正常不离婚，你又是什么感受？她说会平静下来。

经过深入交流，我了解到女方其实是不愿意离婚的，因为妈妈的坚持、家人的好强，女方只好走上离婚的道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要说服女方的家人。我先打电话给女方的哥哥，哥哥一开始在电话里说什么如果我们家服软了岂不是我们家没有面子的混账话。我问他是面子重要还是你妹妹的幸福重要？你们有自己的爱人孩子，但你妹妹离了婚就要一个人带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怎么办？她哥哥被我说服，但他说他妈妈决不同意妹妹撤回离婚诉讼。

后来我和我的当事人商量，把双方不愿意离婚的想法告知法院，让法院判决不离婚，这样当事人的母亲就不会有意见，因为是法院认为不符合离婚的法定条件，不判决离婚的。我的当事人很感动，她说：“宁律师，这样会不会对你的律师声誉有负面影响？”我说：“没关系的，你的幸福更重要！”

2014年，中山市发生了一起离婚诉讼案件开庭后，丈夫在法院门口用砖头拍死前来庭审的男小三的恶性案件，不巧被我目睹，这让我更加关注离婚前的调解问题。担任广东省妇联“妇女维权直通车”专家十几年的时间，我接受上百个婚姻家事咨询问题，都会把劝和放在第一位。

2015年到2016年，我接受中山日报的邀请，开始写婚姻家庭的专栏文章，前后写了36篇，从法律、心理和社会三方面去分享我对婚姻家庭的看法。有不少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老邻居给我打电话说很喜欢我的文章，我挺开心的。其实为了这36篇文章，我每周都要抽出半天时间在家里写作。出外参加培训时别人都去放松了，我还要老老实实呆在酒店写作，因为报社在催稿。我后来和先生开玩笑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作家了，作家就是坐在家里。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写作过程中我意识到心理咨询的重要性，就顺便把婚姻家庭咨询师的证给考到了。2014年至今我们团队一直担任中山市妇联的法律顾问，组织了上百场的婚姻家事专题法律讲座，每周两次的值班，13个婚姻辅导室的专项法律服务，数百个线上专家咨询。虽然谈不上经济效益，但帮助了千家万户。这也让我更加珍惜自己家庭的和谐稳定，懂得感恩，懂得惜缘。

调整自己，砥砺前行有担当

2006年我38岁，突然有了创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的念头。我1994年到国办律师事务所工作，1995年通过全国律师考试，1996年2月正式执业，1998年1月开始做合伙人，一切都很顺利。我认为除了自己的专注和敬业精神，还是有点投机成分，一是自己的机敏和聪明，二是年轻就是资本。记得有一家集体企业，第一次见厂长和副厂长，他们就对我很满意，说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林道静，所以我这个法律顾问做得很轻松，逢年过节还有红包收。但是因为退休职工安置问题，工厂当了被告还输了官司，我觉得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其实再回看过往，不是所有官司都一定要争输赢的，还可以通过协商达到劳资双方共赢的结果。但因为年轻好胜心强，我没有选择协商，为此有点愧疚。这个时候我怀孕了，身材臃肿，穿着随便，事业心也几乎降为零，天天让老母亲陪着逛公园、逛商场。有一天，这位厂长在公园遇到了他的“林道静”，他一脸惊讶后漠然转身，我才知道作为一名女律师，最终靠颜值靠年轻是走不远的。

2004年，我孩子刚刚四岁，我决定去读书，最终选择去中山大学读在职研究生。2004年到2006年间，我每周都要开车去广州，一大早爬起来，喝一碗鸡蛋汤就出发。但起的太早路上犯困啊，就这么犯困着犯困着就到了广州。记得有一次下高速到了收费站，我还迷迷糊糊地问收费员“什么事儿”？她也一脸懵地望着我，我这才想起来是要缴路费。这两年的学习让我受益良多。

2006年，我决定创办一家新的律师事务所走专业化道路，合伙人之间要达到专业互补的效果。我物色了资深刑辩律师、涉外专业律师和金融房地产专业律师（都是北大师妹）一起合作。律师所成立后的十年，我们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成为本地排名前五的规模化专业律师事务所。在我的带领下，获得省市全国性的个人集体荣誉近百项，我也在一步一步的磨练中成长为优秀的专业律师和带头人，我个人还获得全国维护妇女儿童权益先进个人。

但人生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初始像弯弯小溪静静流淌，进而像江河湖泊奔腾向前，最终汇入波澜壮阔的大海，在格局变大视野开阔的同时，也要做好迎战风暴的准备！

2015年到2016年间，律师所的部分合伙人陆陆续续离开，另立山头开办属于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我吸引北大小师妹加入合伙人团队，律师所成为合伙人全部是北大人的所。虽然我们说好合好散，我还在晚宴上说“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合作”的话，但随着一拨一拨人员的离开，律师事务所越来越安静，年轻律师的心也开始躁动了。我只好用近乎讨好的方式希望稳定年轻律师，提出与他们共享案源，给年轻律师独当一面的机会。后来又成立管理委员会，推荐年轻律师担任管委会核心领导，让他们用喜欢的方式管理律师所。还成立律师所发展基金，从创收里提出一定比例来用于律师所文化建设、年轻律师的培训学习等。在我和合伙人的努力下，在年轻律师中培养了一批骨干。

但命运总喜欢开玩笑。2017年3月，我的徒弟，一位非常优秀的知识产权男律师Allan突然在云南猝死。我悲痛万分，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全所也陷入悲痛的氛围之中。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我必须亲自去云南弄清事实的真相，给家属一个交代，给同事们一个交代！经过合伙人商议，我们紧急成立特别小组，除了我，还安排行政主管、刑事律师、有警察背景的实习律师、团队的两个徒弟一行共6人远赴云南瑞丽位于中缅边界的小镇。

出发前，我已经了解到Allan是基督徒，买了一车苹果，和司机一起开车去云南，给缅甸境内的远征军后代送苹果。之前两年时间Allan已经通过邮寄方式送了不少礼物，所以他的名字已经在当地传颂，孩子们也特别希望能见到这位叔叔，所以才有这次行程。当天晚上到达后和学校校长见了面，校长还请Allan和司机师傅一起吃了晚饭，没有喝酒，饭后也很快回到酒店。

大约晚上十点半两人就上床休息了。但司机在凌晨听到响动，爬起来一看，发现Allan躺在地上。司机还以为是梦游呢，就拖他起来靠卧在床头柜前，后发现呼吸急促，就赶紧跑出去找酒店人员报警，并打了120急救电话，不到20分钟120和边防警察都赶到了，但人已经走了。事后司机非常后悔，他说自己当过兵，懂急救，他不会想到一个30出头长得那么强壮的年轻人会猝死，还说都怪自己睡得太死，如果早点醒来也许就能救回Allan的性命！但没有如果！

我们当天下午一到达就开始询问司机师傅，制作询问笔录，录视频，随后去边防派出所了解情况。所长听说我们是从广东来的，死者是一位优秀年轻律师，来云南也是献爱心来的，对Allan非常敬佩。他向我们详细说明了当晚的情况，医生也用了急救措施但人已经离世，还给我们看了当时的照片，基本上排除了他杀或者医疗措施不得当急救不得力的情况。唯一剩下的就是是否属于食物中毒，因为Allan头一天晚上吃了菌类食物。但后来的结论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长途劳累以及高原反应是这次意外的诱因。

远征军纪念碑

张明东摄

我决定带着团队去医院见见Allan，我想他上天有灵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师父和同事们来看望他的。在医院的一间房子里，我们终于见到了Allan。我强忍泪水带着大家鞠了三个躬，还特别仔细地端详了他。让我惊讶的是此时的他和派出所所长照片里的他完全不一样，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完全没有生命气息的物体，但照片里的他却拧着眉头，让我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和不甘！他才32岁，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当上爸爸，刚刚考上暨南大学的研究生，刚刚离开团队独立执业，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他该多么不甘心呢！这傻孩子因为怕我骂他刚独立就跑去云南，没有和我告别，还特意屏蔽了我的微信，但五年来经历的点点滴滴我怎能忘记？我记得他最后一次参加团队例会时对我说：“宁律师，你穿职业装很好看！”我记住了，我从此会为你穿上职业装！

Allan离世让律师所陷入悲痛压抑的氛围。我长时间无法从痛苦中摆脱出来，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孤独！但没人能够帮到我，我也没有时间梳理自己的情绪，因为我还要面对司法局、市律协、同事和Allan的家属，他们都想知道真相。我第一时间向司法局和市律协做了汇报，其实他们随时都在和我联系，接着召开全所大会，通报了事情经过以及合伙人的处理意见。我在会上向大家做出承诺：“要妥善处理Allan身后的事宜，做到问心无愧，经得起历史考验！”

为了提振士气，我决定成立家族办公室。家族办公室是欧美国家的舶来品，分单一家族办公室和综合家族办公室两种类型。国外及港澳地区的富豪家庭多有自己的家族办公室，比如洛克菲勒家族、李嘉诚家族等等，专门处理家族的财富管理、税务筹划、家族文化传承、子女教育、家庭成员保障、移民规划、家族企业传承规划等等。

家族办公室

2014年是中国家族办公室的元年，我也是在这一年开始关注家族办公室的，其实也是客户及市场的需求让我顺势而为。中山作为珠三角的代表性城市，孙中山先生的故乡，文化底蕴很深，有许多保存完好的古村落、宗祠家庙、寺院道场。岭南由于地理位置因素，自古以来家族很团结，优秀的传统文化通过这些载体，通过家族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得以延续，所以广东的家族凝聚力很强。同时，广东许多城市又是著名的侨乡，形成务实、开放、包容的思想观念和社会风气。改革开放四十年又让广东人先富起来，并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我的专业方向除了婚姻家事就是企业治理，从业至今担任了数百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和形形色色的老板打过交道，我了解企业家的心态。广东一代企业家普遍存在学历和知识水平跟不上时代的短板。改革开放前三十年是他们靠着自己的聪明智慧和务实拼搏的精神，再加上时代的推动，从而成就一番事业。后十年，我认为资本和科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如果老板没有自我意识，没有跟上时代步伐，就很容易被淘汰出局。更有甚者，还停留在固步自封、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会死得更快！

邦杰

家族

我的客户就有几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关键时候掉链子，最终企业破产、家族财富严重缩水，其中一位还锒铛入狱！我们团队担任过这几家企业的法律顾问，发现作为企业顾问，是无法管得住老板的，因为你是在法律服务链条的中下端，无法为企业家和企业家家族进行顶层设计和源头上的法律风险控制。基于对他们的同情，我近几年一直在思考探索，而家族办公室的出现一下子帮我打开了思路，就是服务的维度改变，从企业到家族，直接为家族提供服务，建立以家族利益为导向，法律、文化和金融团队相互配合，为企业家家族提供私人定制式的服务。事实证明，我对市场的把握还是非常正确的。

经过三年的努力，我们开发了七大类家族办公室产品，担任数十家企业家家族的顾问，获得了客户和同行的肯定，也收获了荣誉。其实，我更多的时候是在体验人生导师的角色。我认为，每一位企业家都是很有能量的人，是能影响很多人甚至影响社会的人，帮助他们就是帮助众生。

知天命，无愧无悔有担当

我一向敬畏天命。记得1990年7月临近毕业离校的某一天，我在宿舍收拾东西，大家也都串来串去互相告别。舍友的老乡是北大理科男生，他拿着扑克牌给大家算命，算一算未来大家会去哪里。轮到我，他说我将来会舍弃大都市到东南沿海小城市发展。毕业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充分证明他算得挺准的。

我放弃北京来到广东，来到中山小城落户至今，从一口带有京味儿的普通话变成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现在还学会流利的广东话。当初户口从北京市东城区，迁到了广东中山市郊区某街某巷，很多同学问过我有没有后悔。其实，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一开始被广东改革开放的热土所吸引，后来被广东中西合璧的文化氛围和开放包容的社会风气所吸引，被广东人做事务实拼搏、灵活机变，做人简单朴素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不知不觉间，早已融入到这片土地。从此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2014年我因为机缘巧合，与佛教结缘，笃信因果，我想这是我必然要经历的人生轨迹吧！这让我从陷入到纷杂事务里慢慢到回归自身，回归到自己的内心，多去问一问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一向是决策果断的人。高中选择文理科时我选了文科，但北大不是我选的，我不敢选。在我之前，我们小县城还没有出过北大的女学生，我报的是南开大学，北大纯属是老师帮我报的，所以我也以文科状元的身份成为第一个考上北大的女生，还被写进了县志里。我喜欢社会学和国际关系，但没有被这两个专业录取。后来我又改行做律师，但始终以社会工作者的心态去提供法律服务，希望自己成为具有社会责任和情怀的优秀律师。

我喜欢思考人生，偶尔也读一读大家的书。读胡适先生的书让我感觉到和他有些距离，觉得他为人比较严苛，而且太崇洋，不大喜欢。读冯友兰先生的书，因为太理论化太有深度，我读不下去。唯独读梁漱溟先生的书，感觉和这位老师能产生共鸣，很是敬仰和欣赏，所以一直把梁漱溟先生视为自己的人生导师，把他的精神作为自己的人生指路明灯，希望和他一样，“愿终身为华夏民族社会尽力，愿自己成为社会所永久信赖的人。”

这两年做企业家家族顾问，让我近距离和一些优秀企业家进行交流，我开始关注商道。去日本的学习让我了解到日本企业践行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广东地区家族治理和企业治理都做得好的企业家家族，都非常重视家风家训和家族文化的传承。所以往上溯源，日本企业和国内优秀企业都是建立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石上。

我也很喜欢稻盛和夫，他的《活法》对我影响很大。这次疫情让我重新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我就把他的思想全盘吸收了，我认为我的人生意义无非就是三句话十二个字：“陶冶情操，磨砺心志，纯洁灵魂。”

五好家庭

毕业三十年，虽然离校园越来越远，但心却越来越近。初时燕园风华正茂，忙着恋爱和郊游，尚不知北大对自己的意义何在。踏入社会创业艰辛，忙着事务和发展，亦不知北大对自己人生的意义。但年龄渐长，在回归自我的漫漫旅途中突然发现北大就在前方，给我光亮，给我温暖。

感恩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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