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夜期渡人
“戏剧天地”之一：沙辰星这个人物在当下后工业时代随处可见，就是你、我、他。我们每个人既在塑造精神中的自我，同时也在寻求生活中的自在。我们不再把精神世界与生活现实对立或分割，而是将二者融汇贯通模糊界限，并找各种借口为自己的坚持或妥协自圆其说。
晓 夜 期 渡 人
我演话剧《关系》
李力扬
哈尔滨人，现居芝加哥。北大86级技术物理系，伊州大学MBA，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现从事供应链管理工作。
愿望都是她挑的......我小时候还想当宇航员，当英雄，来拯救世界，让世界和平什么的。这愿望她怎么不让我实现呀？
——马奋斗《反转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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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辰星小时候的心愿，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想当一名宇航员。
他想起飞，挣脱地球的引力，飞到浩瀚的太空里，追寻自己无际的梦想。
其实，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高远的梦想，他只是喜欢看星星，并且为这个爱好还自制了一个望远镜。初中的一次班会上，他才把自己的喜好升华为人生梦想。
当时，有几个师范大学学生来小沙的学校实习。实习生带来了别开生面的一场班会，主题叫《我的梦想》。当沙辰星被问到自己的梦想，长大后想干什么时，他首先想到的是熟悉的星座、观测到的流星、望远镜里的行星。本来想说将来要做一个研究星星的天文学家，话到嘴边才突然意识到，天文学家好像需要很深厚的数学、物理知识，而这两门恰恰是他的短板。
于是，灵机一动，就把研究星星的心愿变成了追寻星星的梦想：
“我梦想成为一名宇航员，乘着宇宙飞船，拂去地球的重量，漫游在太空中，去寻找天外的世界。
“我要飞去的星球上，居民都生着三个手指和脚趾，长着蝴蝶般美丽的翅膀。他们的生命可能很短促，也可能长达千年。我会带几位外星人返航，展示给地球上的人类看。但也有可能羡慕他们美好的生活，我情愿把余生留在那里，享受永恒的生命。
“但是，不管怎样我的第一站都会是金星，那是我每天都会找寻和仰望的星球。无论在雄鸡报晓前，还是在晚霞散尽后，她都是天上最璀璨的那颗星。她是我最大的梦想，寄托着我最美好的想象，我因着这颗美丽的星球得名，因为我叫‘沙晨星’！”
当然，那时候的沙辰星，并不知道他所追求的金星美丽的迷雾般的大气包裹下，是一片地狱之火。而他名字的本意，也不是那颗迷人的金星，而是游移不定的水星（注：辰星为水星，而晨星指金星）。
剧照——沙辰星 (李力扬饰)【少波摄】
我对舞台并不陌生。从记事起直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表演的舞台。
印象最深也是最引以为荣的，是上世纪80年代末曾经和陕西安塞腰鼓团在北京电视台同台演出。当时我所在的北大学生舞蹈团的指导老师梁月瑛，来自陕西歌舞团，和陕北安塞腰鼓有着极深的渊源。北京电视台通过梁月瑛老师，请到了安塞腰鼓团参加国庆晚会。我们北大舞蹈团的男生们便有幸获得“外卡”，和陕北的农民鼓手同台，打了一场原汁原味的安塞腰鼓。
来自亲友的影响，我和中国传统戏曲深有缘分。上世纪90年代末我还在北京生活，每当京城或者地方剧团晋京演出，我都找机会去欣赏。在那个传统戏曲还荒凉冷清的年代，我便在频繁的接触中，和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接触话剧是我在芝加哥大学攻读文学硕士时。听闻芝大中国留学生有一个华语的风车剧社，我迫不及待地加入了组织。但那时被工作、学习和生活的三重大山压着，哪里还挤得出时间和精力来接下任何一个角色？
真正有机会饰演角色是加入东方话剧团以后。在东方的几年，我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演出，饰演了林林总总的角色，经历了喜怒哀乐的人生，体会到了话剧表演的魅力。这难得的人生经历，我要特别感谢两位引领人。一位是靳东生导演，另一位则是《关系》一剧的导演谷文瑞。
靳导不仅在我学京剧老生时就给予了很多指导，也是我入门话剧的导师。他最先邀请我在他执导的一台短剧集锦里饰演角色，为我打开了话剧之门。非常不幸的是，靳导前几年过世，无法请他来观看我主演的这台《关系》了。
谷文瑞是东方话剧团的当家导演，自从芝加哥华人社区十几年前诞生了话剧演出，他就一直是活跃其中的中心人物。
2018年春节过后不久，谷导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准备拍万方的这部讲述现代社会多角恋情关系的话剧，而请我出演其中最主要的角色——沙辰星。
谷文瑞导演【蔡旭苗摄】
沙辰星这个人物在当下后工业时代随处可见，就是你、我、他。我们每个人既在塑造精神中的自我，同时也在寻求生活中的自在，随着时代思辨的普世化，我们不再把精神世界与生活现实对立或分割，而是将二者融汇贯通模糊界限，并找各种借口为自己的坚持或妥协自圆其说。这便是沙辰星的复杂性多面性，虽复杂，但并不矛盾。
他和结发妻子吴晓华早已没有爱情，双方只是通过与儿子的血缘亲情，来维系着家庭。
他和他的红颜知己加情人叶航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们有着共同的梦想和追求，更有交织在一起的经历和轨迹。
而他和新结识的小女友杜度，既谈不上爱情，也没有亲情。那究竟是什么情感让两人走到一起，还催生出一段不寻常的关系呢？
剧照——杜度 (Laury Li 饰) 与沙辰星【蔡旭苗摄】
走走停停不如定定，凄凄切切说句谢谢
等等，不必等等
等等，别等等
桥上走的哪一句，我没到，你别起韵
你就把头转过去，莫给我消息
我欠你啥子嘛，我啥子都不欠你
——胡广生歌词《无名之辈》
沙辰星今天从他接受调查后居住的招待所，转到了拘留所，等待检察院的正式起诉，并刚刚同律师见了面。
此时，距离沙辰星在剧中最后离开叶航的住处已经五年了。
最初一年里，他开始研究佛法，读了很多经典佛经，不能说潜心，但至少带着相当的诚意。
他一直相信和杜度的相遇是一段缘，两人轨迹短短地交合，注定不会天长地久，仅仅是一个插曲罢了。等到这段相遇曲终人散，他会到达一个以前并不熟知的世界的彼岸。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彼岸在何方，也不知何时才会达到。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内线爆料，要去追踪调查一起污染排放案例。
这类敏感报道他早已组织进行了不知多少次。他报道过卖淫一条街，报道过艾滋病村，也报道过人口拐卖和游民上访。只是这一次，他内心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清，但隐约觉得，以前的报道都是追求事件的爆炸性，而这一次他更关注事件的本身。直觉告诉他，排污的表面下，有深深的一潭污泥，隐藏着枝节交错的因果等待他去挖掘。
事件的报道果然最后牵扯出一个庞大的利益链，因此，他也“荣登”那份他并不愿意被题名的什么名单。
接下来的几年，他接到更多更惊心的爆料，推搡着他不由自主地进行了更大胆更惊悚的报道。直到有一天，他被人从编辑部带走，至今与世隔绝了近半年。
这几年来，整个世界，乃至每一个人都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杜度如愿开了自己的宠物店，把她难以安放的甚至泛滥的爱心倾注到那些不会说话的朋友身上。最近她更是建了网店，扩大营业规模，还找了一位让沙辰星大跌眼镜的人——沙辰星在国外读大学的儿子童童——做她的国际合作伙伴。
叶航不再做文学编辑，而进入公关行业，并迅速成为业内知名的鲜肉杀手。
剧照——叶航 (陈红饰) 与刘天 (刘承熙饰)【少波摄】
变化最大的要数沙辰星的妻子吴晓华，婚姻上的失意反而让她在事业上摆脱了沙辰星的阴影。先是当上动物防疫站站长，接着在波诡云谲的市场大潮中，她所承包的宠物疫苗公司被推上风口浪尖，发展成为举足轻重的上市企业......
沙辰星回到自己的监舍，想着刚刚与律师的会面——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他才知道吴晓华一直在多方运作，营救他这个徒有虚名的丈夫。
剧照——吴晓华 (王祖京饰) 与沙辰星【蔡旭苗摄】
《关系》是我开始尝试话剧演出所主演的第一部完整的戏，是我多年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梦想。
从演出前直至整个排练过程，我对自己要刻画的这个人物，和我希望能够表现出来的诸多人物身上的层次，都有着非常丰富的构想和预期，而且对这些预期的达成抱有充分的信心。
上学时多年舞蹈团的训练，让我对自己在舞台上的形体表现十分自信；对传统艺术包括戏曲和相声，多年的基本功训练，令我对自己的台词功底很有把握。再加上优秀的团队，强大的搭档，让我对演出的成功充满了万无一失的幻想。
剧照——叶航与沙辰星【少波摄】
演出确实取得了的成功！
燃鹅——
这部话剧谢幕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表演的激情逐渐褪去，每当我回想起自己在戏里的表现，沉淀下来的却似乎只有遗憾，甚至是冷汗。
首先，细想自己在舞台上的临场表现力，存在太多不足。原先设想的人物具有多个层面，复杂挣扎的个性，而不是单单一个周旋在几位女性之间的油腻中年男。但在演出后和观众的交流中，我感到我的这个初衷远远没有展现出来，或者说传达给观众。一个本该让人理解唏嘘的角色，被我塑造得平淡而局限，在观众的眼里，特别是女性观众的眼里，沙辰星依然是一个招人讨厌的中年男人形象。
另外人物演绎上也没有贯穿始终。同一场戏的不同时间段，一旦我在台上的注意力不够集中，那个附在我身上的人物似乎就灵魂出壳了，换成了我在扮演自己。更不必说三场演出之间的差异。
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比如时间间隔的把握，身体的放松程度，表情的控制等等，都有太多令人不满意的地方。那些在看其他专业演员表演时，屡屡令我感到遗憾的败笔，也同样发生在自己身上。
总之，要做一个好演员，把自己所设想的，完完全全细细致致地展现给观众，真的很困难——设想总是很丰满，但现实真的很骨感！
剧照——关系【少波摄】
除了对表演的感悟遗憾之外，在对作品和人物的分析上，我还是颇有收获的。
杜度这个角色的戏份比较少，她和沙辰星的对手戏只有一幕。但恰恰是这个看似不太重要的角色，给整出戏带来了诸多变数，让一个以古典审美观表现传统婚姻道德的社会题材剧，演变成一出具有非传统意义和荒诞色彩的现代剧。
作者万方极力避免在《关系》里，把金钱的作用掺入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这与当今社会舆论讨论婚外情时，首先就将金钱砝码放在男女关系的天平上是格格不入的。沙辰星除了和吴晓华之间，因着抚养儿子和维持家庭经济体，必须考虑金钱和房子外，他和叶航以及杜度之间，都没有牵涉到任何金钱关系。
这让我不得不回到之前提出的问题上，究竟是什么让杜度和沙辰星走到一起，并交织出一段不寻常的关系呢？
戏里，吴晓华也被这个问题困惑着，她质问杜度：“你干吗和沙辰星好，你图什么？”
杜度先是搪塞：“不知道，你说图什么？”
吴晓华当然无法知道答案，因为她确实想不出除了钱以外，杜度还能图点啥。
杜度又想了一想，才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我说图好玩儿，你信吗？”
剧照——杜度与吴晓华【蔡旭苗摄】
恐怕任何人都不会信，包括吴晓华，杜度自己，以及所有在场的观众。
所以，杜度和沙辰星的关系，绝非现实意义上合乎情理的存在，自然不是现实社会中一种稳定牢靠的关系。但是，当这样一个突兀的关系，被插入荒诞的后现代体系里边，似乎就不那么生硬奇怪了，甚至多了几分合理。
沙辰星借着与杜度这缕不着边际的关系，切断了现实生活中他一直想要理清，却永远也理不清的乱麻般的关系。
剧本也循着沙辰星和杜度这缕不靠谱的关系，游走在现实与荒诞、古典与抽象、传统与虚无之间。
就是这样一个变数，将两个几乎对立的体系稳定平衡下来，推动了关系的发展。
剧照——吴晓华与叶航【少波摄】
你有你的朗读者，而我只是一个摆渡人。我们终会上岸，无论去到哪里，都是阳光万里，鲜花开放。
——陈末《摆渡人》
沙辰星在遇到杜度之前，还真的对年轻女孩儿一直没啥兴趣。因为他觉得对九零后，甚至八零后的那一代人，自己没有信心能摸得准她们的脉。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能够进入到一种入定的状态，不知是自我暗示还是超时空感应，他也越来越有兴趣思考超越凡界的问题。
那年秋天他去成都开会，会后返程的前一天，成都的一位多年密友，特意亲自开车，带他去自己的老家雅安小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这位朋友带他进入藏区，带他拜见了一位仁波切。
他与上师隔几对坐，四目相视。上师端详他了许久，缓缓言道：
“施主恐怕还远远不能入定，尚需机缘巧合。有道是，‘已到岸人休恋筏，未会渡者要须船。’你不必心急，尚需有缘之人前来渡化于你。”
沙辰星当晚乘夜航班机赶回北京，心中一直回想着上师的教言。
第二天他没能按照通常的早鸟式作息时间起床，来到办公室已经快十点了。刚坐下翻开稿件，秘书便在内线电话上告诉他，有一位访客已经等他半小时了。他因着内疚也没有细问，便让秘书请访客进来。
接着他听到自己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随着他的一声请进，他的眼睛也逐渐从稿件上抬起——那双雪白的纪梵希休闲鞋踩着跳跃的节奏，一条窄筒牛仔裤包裹着流动的曲线，一件宽松的橄榄灰素色粗针毛衣，漫不经心松松翻起的毛衣领托出一张温润光滑、富有弹性而又略显苍白的年轻女孩子的脸。
她等到沙辰星抬起的目光和自己的目光相遇时，自然而笃定地微微一笑：
“沙总编您好，我是人人设计工作室的，我叫杜度......”
演员阵容【少波摄】
为了避免剧透，文章尽量避免谈论《关系》一剧的剧情。所有关于“老沙的故事”叙述都只是从《关系》里演绎出来的，绝非剧情本身。作者希望借沙辰星之名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图一乐。
全体演职员【蔡旭苗摄】
演唱：成兰州（社会学系）
《石舫塔影》第32期
编委会：张明东、李革、刘旭东 (法律顾问)、周剑峰
本期主编：李革、张明东 | 图片提供：李力扬
2019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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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舫塔影微信群”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