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君 | 怎样把阎王的权力关进笼子里
借用国内学者的说法，冥府的政治体制可称为“集体阎王制”。这不难理解，因为冥府有十殿阎王，且各殿阎王都有各自的职司。比如第一殿的秦广王，主要负责登记和甄别；第二殿的楚江王，负责惩治“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第三殿的宋帝王，负责惩治“作逆尊长，教唆兴讼”者……第十殿的转轮王，负责将各殿押解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各地投生。
实际上，阎罗王就如阳间法院的法官，有些判决一审结束就生效，有些则会上诉再审，甚至直到最高法院。一般来说，鬼魂需要在多个阎王殿过堂的情况比较少见，往往是一锤定音的。至于为什么是十殿阎罗，而不是按照十八层地狱设立十八个阎罗王，按照《右台仙馆笔记》卷一记载：
阳间盛传十殿阎罗，此唐制也。唐分天下为十道，故冥中亦设十股，今则否矣。道光以前，冥官尚有前代遗贤，今则皆本朝贵官，衣冠仪从，悉今制也。
不过，作者俞樾只是引述了这段话，他自己并不认同，提出了新的见解，这里有鬼君也是姑从一说。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十殿阎王并不是终身制，也不是世袭制。南宋进士周庄仲，科考后梦入幽冥，与冥府人力资源部签订了工作合同，大意是自己自愿担任一届阎罗王。周进士其实心里不乐意，是被迫签字的，不过冥吏也说了，这是预签的合同，要二十年后才上任。到了第二十年，冥吏给他送来正式的聘书，只是还要再等两年才正式入职。两年后，门神土地亲自上门送行，第二天，他就无疾而终。(《夷坚丙志》卷七“周庄仲”）
类似生人在冥府担任阎王的故事很多，这个故事很完整地记述了入职流程。而且，可以看出的是，阎王之职还是唯才是举的，并非只从阳间的勋贵中选择，周庄仲入职时，也不过是个户部郎官。
十殿阎王虽然权力很大，但互相之间并不存在权力竞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权力是关在笼子里的。
制约阎王权力的有这么几条：
在冥府的政治建构中，道德规范比资源分配具有绝对的优先性。这话的意思是，冥府是以德治国的。很多故事都谈到对阎王的道德约束，比如《续子不语》卷三“张阎王”条，说张秀才被阴差带到冥府认罪，张“始悟前身即阎王，因有过恶，又轮回人世也。俄而两公人复来送张回里，如梦初觉，汗流浃背。自是改过为善，一洗前非”。阎王犯法，与小鬼同罪，并没有豁免权。至于阎王下属的冥官更是“地府有巡察使，以巡省岳浅道路，有不如法者，得以察之，亦重事，非刚烈者不可以委焉”（《宣室志》“刘宪”)。
第二个制约是，天界以定期或不定期巡视的方式对人类世界和幽冥世界进行管理。关于这一点，有鬼君在《阴间的巡视组》中已经做过介绍。需要补充的是，除了这种定期或不定期的巡视，阎罗王还经常为一些棘手的案件向天界直接请示。比如《西游记》中，孙猴子大闹阎罗殿，阎王治不了，只能直接向玉帝请示。而佛教、道教的神职人员，也会时不时插手冥府案件的处理。至于天界的神仙，插手冥府事务时，更是不需要照顾阎罗王的面子。《子不语》卷一“酆都知县”中，酆都知县入冥拜访阎罗王，正遇上伏魔大帝关羽来访，知县的师爷言语中对关羽不敬，关羽直接命雷公劈死了他。在关羽震怒的淫威之下，阎王完全没有办法回护，只能保其全尸。
第三，从监控手段上看，冥府的监控是最严格，也是监控技术水平最高的。比如《子不语》卷十六“阎王升殿先吞铁丸”说：
每升殿，判官先进铁弹一丸，状如雀卵，重两许，教吞入腹中，然后理事，曰：“此上帝所铸，虑阎罗王阳官署事有所瞻徇，故命吞铁丸以镇其心，此数千年老例也。”先后照例吞丸。审案毕，便吐出之。三涤三视，交与判官收管。
《聊斋志异》卷七“阎罗薨”中，入冥代行阎王之职者，因在冥府断案时略微徇私，直接被杀。他生前曾对说情者说：“阴曹之法，非若阳世懜懜，可以上下其手。”
冥府实行集体阎王制，且阎罗王的权力被关进笼子里。但这还不足以说明其政治体制的特点。因为冥府受制于天界，而天界的政治体制又自有特点，有鬼君称为“单核的虚君共和制”。单核当然指的是玉帝为最高统治者，且是终身制，在对《西游记》的各种政治隐喻的讨论中，都明确指出了这一点。至于“虚君共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有鬼君只讲自己的两点感觉：一、从天界政治建构的角度看，先秦以来，代表最高意志以及主宰的“天”“帝”都偏于集体人格，以至于后来的学者为了论证先秦的天帝为人格神，绞尽脑汁。二、从天界的政治实践角度看，在志怪小说中，天帝的意志和命令虽然经常出现，但其本尊几乎从不现身。至于《西游记》中的玉帝，有鬼君曾经谈过：太白金星说要去收服妖猴，他说：“依卿所奏。”武曲星君说封他弼马温，玉帝也同意。孙悟空要做齐天大圣，他也同意………反正任何神仙上奏，他都同意，从来不驳回。如来对孙悟空说，玉皇大帝“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修炼了这么久的所谓天界最高统治者，在所有的议题上，揿的都是赞同键。
天界的最高统治者，他的意志并不是个人的意志，而是天道，所以，在“单核虚君共和制”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则：一个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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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载：《见鬼》
有鬼君 著
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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