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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其康:父亲,您在哪儿?

王其康 私人史 2021-11-03

Personal History

亲人故人

父亲,您在哪儿?
写在父亲诞辰百年之际

© 王其康/文


  敬爱的父亲,我找您已很久很久,不知您在哪儿?找您不为别的,就想靠近您,与您说说话。告诉您许许多多关于您的,也许是您知道的,更多是您不知道的事。但是,对于我来说,都是积聚在心房,已有了几十年的老话。每每提起这些老话,我的内心就会颤抖、滴血。
  今年是您百年诞辰,母亲虚岁是百岁,于我而言,也是古稀之年了。所以,今年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敬爱的父亲,恕儿不孝,到了今天才与您说说下面这些老话。然而,不说才是大不孝,说比不说好许多,您说呢?
  父亲啊,我5岁时,您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什么,家里没您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您在我的印象中,完全就是一片空白。幼小时,看到隔壁邻居小孩与父亲亲热的样子;上学后,在学校看到别的同学与父亲小手牵大手的场景,我的心总会涌上一种莫名酸楚。我无数次问过母亲:“我的父亲在哪儿?”母亲说:“死了。”我又问:“父亲怎么死了?”“淹死了。”我再问:“父亲长什么样?”母亲说“你就很像你父亲。”于是,小时候每当我想您,就会搬张板凳,站在上面照镜子,看到了自己,仿佛也看到了您。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大约是三年级暑假,母亲送我到少年宫作文兴趣班,为我填表格,在父亲这一栏,母亲写了“畏罪自杀”。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您是因“罪”而自杀的。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对我说:“小孩别多问,好好学习。”同样的疑问,我问过姐姐,问过姑妈,问过好多亲人,他们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三缄其口。
  长大后,我不再问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但疑问就像种子植入内心,生了根,根越扎越深,会刺破血管,心疼地一阵阵收缩。自从知道了八月八日是“父亲节”后,每年这一天,思念您成为内心的一种抓狂。1981年父亲节深夜,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对我说:“你父亲没有死。”第二天一大早,我敲开姐姐家门,急迫地询问母亲和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说:“你做梦了”。我总想干点什么,来解析这个梦。一天我背着母亲,独闯中共南通市委“落实政策办公室”上访,他们给我的结果是“你父亲有历史问题,但没有定性”。我将结果告诉了母亲,母亲先是嗔怪我“你胆子真大。”接着说:“那个年代,我不说你父亲有罪,自己就会被戴上帽子,降工资,全家怎么活?”原来如此!
  母亲在政治运动不断的年代,为保护家人,默默地选择了自我抹黑,以此寻求三个子女生存权利,惟有“忍”才能活下来。她没了年轻时的自信与勇气,只能老实工作,低头做人。在您去世的几十年中,母亲这么一位好强的女人,折弯腰,低下头,何等不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没跪下、趴下,也不改嫁,只为了赚一份工资养活三个孩子。
  然而,对于青壮年的我,还是血气方刚,知道了您是没定性的“罪人”后,心中不断犯疑,您犯了什么罪?您是怎么自杀的?在什么地方自杀的?寻根追源之心绪反而更加迫及。凭着当医生的直觉,我明白,这种种疑问,已成为了心病。也就是从上访的那天起,我开始了寻找您的足迹。作为您的儿子,我有责任,在有生之年,还原您36年历程真相;作为几十年来心灵受到巨大创伤的“病人”,我要用这份努力与坚持,自我疗伤,自我救赎。
  首先寻到的,是在伯父家,看到了一张有您身影的照片。伯父说,他仅有这一张与您的合影。是1944年我姐刚出生,在扬州拍的。您那时24岁,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母亲在您右侧,大家闰秀,端庄秀丽;姐姐坐在祖母膝腿,天真可爱;祖母温婉慈祥,伯父伯母伉俪情深。一家人其乐融融。

1944年摄于扬州。左起:母亲王思秀、父亲王友震、三姑母王友鑫、伯父王友乾、伯母杨云。前为祖母张世英抱我姐王其丽。

  我复制了这张照片,贴上保护膜,让您永存身边。这是迄今我见到您的唯一的照片,经常从镜子里对比自己,觉得母亲说得没错,我的五官的确与您很像,越来越像,不仅形像,精气神也像。之后,我寻访了很多人。您在世36年的人生轨迹,终于逐渐清晰明了。
  您1920年出生于南通的“海门府”,那时家中殷实,有一座碧瓦朱檐的宅院及缥缃万卷的诗书。您十二岁之前在这儿生活,与各房年龄相仿的家眷,受私塾先生严格训导,诵读典籍,研习碑帖,为一生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国学基础。然而,1932年因时局变化,家道中落,这座大宅院更姓换名,您随祖父住进了“一林丰”。
  您初中是在南通商科学校度过的,那时的您,生龙活虎,不仅学习成绩优良,各项体育项目,如游泳,排球都是尖子,而且开始接触西方文学。知识文化将您塑造成了学识中西贯通,文理相融的阳光青年。大约17岁左右,您偶然中认识了母亲。
  您的大妹王友珍与母亲是南通崇英女中(现南通市第一中学)初中同窗好友,志趣相投,形影不离。王友珍常邀母亲到“一林丰”家里,两人同做功课,无话不说,一阵阵嘻笑声,让宅院内平添几份喜乐,家人都很喜欢美丽活泼的母亲。母亲小您一岁,但您的才思敏捷,仪表堂堂无疑给母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母亲出身于小吏家庭,外公长期在市政府财政科和民政科任职,都是肥差,求他办事的人川流不息,有政府各部门,企业、银庄、商店,经手的钱款诸如捐款等都很多,但他处脂不润,秉公处置。逢年过节,上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佣人倒茶水常常来不及洗杯。他说话语调不高,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从不出语伤人,也坚决不收贿。有一次,客人送来一块旗袍料,是有名的杭州绸缎,母亲爱不释手,外公不收礼,出钱买下了。他老人家常说:“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干。”外祖母是江苏靖江人,出身寒门,慈眉善目,贤妻良母,裹小脚,里里外外,操持得有条不紊。外公非常尊重外婆,小事不与外婆计较。他们生有两个女儿。姨妈长母亲几岁,能吃苦耐劳,独立性强,二十岁就结婚远嫁北京,后去青海,没回南通,但一直每月寄钱贴补家用,她有一女儿,我称安宝姐,曾来过南通代母看望家人。
  外公家住在南通仓巷北首,巷子东西各一个院子,院子是二层小楼,楼上有通道相联。站在通道往下看,可见巷内人来人往,这个巷内通道在当时的南通城是独一无二的。姨妈离开南通后,母亲独住西侧二楼厢房。放学后,常约王友珍来仓巷家中做功课玩耍,有时就在这儿与母亲同住。母亲开朗活泼,柔弱天真。家到学校也就一里多路,都是黄包车接送。外祖母看不惯,总责怪母亲:“娇惯了以后要吃苦头的。”母亲刚学会骑自行车,一次,与王友珍比速度,不小心跌跤将新旗袍撕开了个口子,回家溜进房间,赶紧找针线缝补,不料给外祖母看到,训斥道:“女孩子疯了没人要。”外祖父马上对外祖母使眼色,不紧不慢地说:“安全第一。”外祖母手指外祖父嗔怪道:“都是你惯的。老大多好,安静不闹,不像这个。”一母所生,两个女儿,老大喜静,温顺内敛;而母亲好动,爽快任性,反差好大。
  您与母亲相识了一年,就伯劳飞燕。您去上海,先后在国际电信学院、法学院学习,而母亲则去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附中读高中。您是1941年回到南通,在邮电局任发报员;而母亲则于1939年高二辍学回到南通,在位于丁古角的大王庙小学(即现在的城中小学)任语文老师。命运巧合的是,王友珍从上海体育专科学校毕业后,也到了这所小学任体育老师。当年的同学,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那份亲热就别提了。
  正是王友珍这份亲热,才使您与母亲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与来往。邮电局与大王庙小学相距很近,不到300米,你们常相约;而仓巷向北到“一林丰”也不过300米,你们常相聚。每次母亲到“一林丰”,最来劲的当数小您七岁的三妹王友鑫,她曾笑着对我回忆道:“你母亲是大美女,你父亲拼命追她,平时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也不给我买吃的。你母亲来了,他掏钱不心疼,我也乘机敲竹杠。”惊觉相思不显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天时地利人和,命运安排了您与母亲这段恋情。然而,母亲家中因为你们同姓王,认为据老规矩“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而不宜。外祖母是极力反对您与母亲在一起的,所以给母亲物色了另一位非姓王的富家子弟。最终是您与母亲的坚持与真诚,打动了外祖父,由他老人家做通了外祖母工作,勉强回心转意,但非要立字据“招婿为子”。您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毕业于圣约翰大学,非常开明,同意了外祖母要求。你们的婚礼,在当时南通城是热闹非凡,一对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玉立高头,曲若流华,盛大的婚礼中,你们十指相扣,拥抱对方,互相表白:一辈子不离不弃,冷暖相依,携手到老。
  您与母亲婚后,不久就生下了我姐姐,后去扬州工作近两年。在那儿分别担任过敌后抗日献金委员会的出纳,扬州中学商科主任教员等工作。前面说过,看到您的那张唯一的照片,应该就是这段时间拍的。
  1945年抗战胜利后,南通家中突发状况:外公遭小人诬告为“汉奸”,家产房产被全部没收,免了牢狱之灾,借住“一林丰”。孰料,祖父这边因任职的通明电气公司被政府清理伪产,成了公司的替罪羊,免了职务,没了收入,赋闲在家。陡然间,你们面临了生活与生存双重危机,走投无路之际,您果断携全家去了上海,求助伯父,期冀寻找工作,获得一份养家糊口的收入。
  大伯一介书生,学植深厚,底蕴丰富,与人和善可亲,言少而精,语朴无华,不矜不露,不忮不求,有王氏厚德载物的家风。他为了您的工作可谓尽心尽力,托亲朋好友,半年过去,却毫无进展,您也不忍对他有太多叨扰,便买了返回南通的船票。上船后,您安置好母亲与姐姐,独自靠在船栏抽烟。突然一位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陌生人拍了您肩膀,说:“友乾兄,您怎么也上船啦?”您知道,是因为你们兄弟俩长得太相似,被这位陌生人误以为是伯父王友乾。经过询问才知,原来您离开伯父家不久,就有朋友来送信,已为您找到了工作,明天就可以报到。于是伯父心急火燎地请人上船找您。鬼使神差,竟然在茫茫人海中,因兄弟俩长得相似而被找到,不得不说,这一切真是命中注定。
  这份工作是上海夏光中学校长介绍的,即赴任国民党(上海)十一区区党部文书兼干事,但有个条件,得先参加国民党。因生活所迫,您别无选择,填了一张表,换来了一份盼之已久的薪水。您毕业于上海法学院,当过老师,文书工作对您来说难度不大。在工作之余,还为报刊写过多篇小说、散文,赚些稿费。不久,因为您能力超群,引起了时任上海江湾中学校长陈汝惠的注意,面试后,他聘您为私人秘书,并在他的介绍下,加入了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陈汝惠先生对您十分器重,加之他本人在文化教育界是重量级人物,所以对您的一生影响深远。虽然我不知道您在他领导下究竟具体做了些什么工作,因为他与您息息相关,所以我专门查找了关于这位闻名遐迩的陈校长许多资料。
  陈汝惠于1917年1月17日出生,上海宝山人。10岁丧父,家境贫寒,由其母及比他大10岁的长兄陈伯吹(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抚养长大。1932年,在省立上海中学乡师毕业,同时插班就读于上海建国中学高等师范学校。学业成绩优良,以教育为终身职业。
  1934年起,陈汝惠任上海立德中学初中语文教师。在5年内,以家教、小教、中教等半工半读方式,及众多奖学金修完了上海大夏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心理系课程。他爱好文学,业余时间遍览世界文学名著,并受其兄陈伯吹影响、开始写作。1937年淞沪抗战后,中国军队西撤,上海租界沦为“孤岛”。然而上海市民的爱国热情却日益高涨,文化教育界利用报刊,课堂宣传抗日救亡。陈汝惠也在课堂上教育学生不忘救国,又以笔代刀,向《申报•自由谈》《译报•前哨》《文汇报•学林》等投寄杂文《勋章与阉羊》等,还写了《我们的新生活》等儿童文学作品,分别由中华书局、北新书局出版。1940年10月1日,顾冷观主编的《小说月报》创刊(陆守伦发行),周楞伽、陈伯吹、秦瘦鸥、阿英等应邀撰稿。由陈伯吹的推荐,陈汝惠将长达6万字的中篇小说《女难》分三期在《小说月报》上发表。抗战胜利后,陈汝惠由地下而公开活动,从一个作家变成爱国组织负责宣传的领导人。他起草并组织印发了《告上海市民书》,当时百万上海市民争相传阅。陈汝惠曾在1941年初参加了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其实,陈汝惠从“孤岛”时期起,就在异常艰险的环境中,从事地下抗日活动。抗战胜利后他一度担任了“三青团”的要职。
  国民党的腐败,使陈妆惠决心摒弃官场名利,仍回到教育圣地。为了国家的未来,他在僻静的江湾镇边创办江湾中学。初创时,四周农田,鸡啼蛙鸣,校舍数幢,设施简陋。但陈汝惠却遍聘名师来任教。孔另境、朱滋礼、钱今昔、汪刃锋、丰村等皆翩然而至。长兄陈伯吹又为其推荐了一些中共地下党员担任教务主任、训育主任等要职,教师中也有一些地下党员和民主人士。当时的江湾中学,既是一所有教育质量的新型中学,同时又是一座隐伏的民主堡垒。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和独裁专制,使他后来公开登报声明,退出了“三青团”。
  解放后,陈汝惠因新中国首任教育部长马叙伦的推荐,到厦门大学任教。他全身心投入教育工作,还担任厦大华侨函授部副主任等职务,编写教材,撰写文章。他教导三个儿子要热爱党、热爱新社会,努力争取进步。他绝不在人前提自己在抗日时期的斗争经历。他心悦诚服地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
  然而,随着五十年代一次次政治运动的不断升温,他在“三青团”的经历,竟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被解除了职务。在文革中,陈汝惠遭受到更加严酷的打击。直到文革结束,陈汝惠的历史问题才得以澄清,并调任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所长,主编《建国以来高等教育大事记》,全家人重见天日,喜极而泣。然而此刻他已年近六十,长时期的摧残,使他虽有伏枥之志,却已无力握笔,也不能重登讲台。他百感交集,徒叹奈何!不久,陈汝惠患脑血栓病,不幸于1998年9月4日病逝。
  父亲啊,您听到了吗?这就是陈校长的故事。您是有幸的,在上海不仅有贵人相助,找到了工作,有了收入养家糊口,更是遇到了陈校长这么一位好先生,让您耳濡目染,有机会亲自为建立一个新中国出了微薄之力。我查阅了母亲早年的人事档案,她亲笔写道:“王友震1947年底参加过革命工作(送情报)”。今日我想来,您也是受到陈校长影响,才有此作为的吧。陈校长论名望比您大,论地位比您高,他不仅是学识过人,更是一位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他敏锐发现国民党极度腐败,毅然公开退出了“三青团”,可您怎么没有退出呢?是怕有杀身之祸?还是因为生存所需?或是性格使然?当然我们后人无法得知您没有效仿陈校长开明之举的因缘,但是您一定没有预见到,这一段公开身份,为您自己以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就如陈校长后来也被秋后算帐一样。
  在上海您还遇上了另外一个大麻烦。听母亲与姑妈分别与我说起,大约1949年上半年,上海解放前夕,国共两军在外围已开始交战。某天上班期间仅您一人在办公室,闯进了几个战场下来的伤兵,背着枪,问您要钱,要吃喝,您将身上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他们嫌少,又翻办公桌,确认没什么“油水”,忽然发现堆放角落的几捆棉纱,他们扛了就走。您说:“老总,这是公物不能动的。要拿走,写张借条行不?”伤兵们瞪了眼:“老子前线卖命,这几袋棉纱算个屁,再啰嗦就吃枪子儿。”吓得您也不敢吱声。之后,您向上级写了一份陈情报告,案件被移送至法院。上海刚解放,处于改朝换代之际,这个无头案怎么可能查得清?1950年6月,法院判您贪污,入感化院半年。那时我刚出生两个月,母亲无奈,只好携姐和刚出生的我回到南通“一林丰”。父亲啊,您再聪明,也没想到上海之行是这样一个结局吧。
  从感化院出来后,您也回到南通,先是在邮电局当了报务员,1951年受骋进入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地址为现段家坝,后合并为南通师范学校,现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后文统称为通师,作者注。)当语文老师。
  通师气势宏大,地处美丽的南濠河三元桥畔,环境幽雅,风景如画。学校三面环水,因此“通校有桥,桥有三带。校有河,河有岸,砌以石,有墩壅以砾”。校河之西有学校附属的博物苑、植物园、测侯所。学校之南又有学校农场、贫民小学。学校之东,古迹三元桥、文峰塔。著名文学家朱东润在这儿任过教,他在自传中回忆道:“我住的是寿松堂靠教室的一间过道楼,前面能直看到十余里外的狼山,后面是一株银杏树,树上覆盖着数十年的凌霄,再后面是十亩荷花池,池外是一望无际的城河。整个校址轩敞,开阔,雄伟……我到的时候虽然荷花已经渐衰,但是凌霄花正盛开,满树繁华,照耀着盛秋的艳色。寿松堂前的四棵大树,白皮松、罗汉松、杉树、桧树更是干霄卓立,苍翠欲滴,远处的狼山,青岚塞空。我到过不少地方,也住过许多学校,最值得怀念的还是南通师范。”(《朱东润自传》)
  通师不仅环境宜人,而且云集了一批优秀的教师。学校先后聘请 8名日籍教师;还有国学大师王国维,绘画大师陈师曾,教育家江谦、张梅安等为代表的一流师资到校任教。您任教时语文教研组组长是史友兰先生。南通五十年代曾将四位文教界名人誉为“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者,张梅安;兰者,史友兰;竹者:卢心竹;菊者:卢菊庵。在他们的影响下,您心情舒畅,不悦之事渐已忘却。南通师范前后共培养了毕业生2053人,为南通乃至全国输送了大批德才兼备的师资,周明瑼、罗玉衡、范北强、施致纯、李吉林等著名女教育家、前中共总书记胡锦涛生母李文瑞、新中国第一位派驻东欧国家的女大使顾懋萱、著名剧作家黄允等,均为通师优秀毕业生。
  父亲啊,您在上海折腾的这几年,除了收获了一份微薄工资和我这个来的不是时侯的儿子外,大多是烦恼,早没了您“文学青年”的情怀。有幸是,来到通师这么一个人文荟萃之地,应该是大展图之际了。因此,您打起了十二份的精神,投入了您所喜好的文教工作中,并将教书育人立为自己的终生事业。一位名人说过:“将自己的爱好定为事业,那是世上最美妙的。”您才31岁,如今家庭团聚,年富力强,才思敏捷,没理由不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对吧?
  您来通师工作首先遇上了一位好师长——张梅安校长。
  张梅安(1895~1961),又名审初,字梅庵,江苏南通石港镇人。1911年就读于南通师范附属小学,1912年至1915年就读于南通师范学校,1916年至1917年在南通师范附属小学工作。1917年至1937年至南通师范学校当国文教员。1938年南通沦陷,南通师范乔迁滨海办学,其前后任教于南通商益中学、私立三余中学。1946年通师复校回校继续任教,先后任通师副校长、校长。担任过南通市政府委员、人民委员会委员、市政协副主席、市文联主席、江苏省文联副主席等职务,1966年因病逝世。
  常听母亲说,张校长很器重您,知道您博学多才,教学上不拘泥陈旧俗套,常另僻蹊径。入校工作实践中,当您发现了许多学生的语文修辞基础较差,而学校又缺少这方面教材,就向张校长提出自编《修辞讲稿》教材的建议,得到了首肯。您从1953年起,利用业余时间,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中教的特点,夜以继日,终于在1954年编成了通师史上第一本“修辞讲稿”教材。我手边有伯父完好保存数十年,而后由文熙表兄转送于我的《修辞讲稿》孤本。
  这本久远的书,当年是您写好书稿后,由他人在钢板上一笔一划刻写蜡纸,然后用油墨自印装订而成。一万多字,看上去已泛黄陈旧,翻开书,仍能闻到淡淡的油墨味;细看书,其内容仍不老化。您在绪言中写道:“编写目的是为了培养初中教师而创办的短期专修班教学需要。修辞的全部教时只有三十六个,因而讲稿的内容除须切合初中教学的实用知识外,还必须力求精简,要做到这二点的确很困难”。您还写道:“讲稿中谈消极修辞时曾举出了许多修辞病例。谈积极修辞时曾指出了许多注意之点,前者多系学生作文中摘取出来,后者多系根据写作指导教学中体会所得”。短短数语,您点出了修辞学在教学以及实际使用的重要性,言简意赅,逻辑性特强。我还注意到,这本书的编者,您将师长张梅安名字放在自己前面,为尊敬师长之楷模。
  您在通师还遇上另一位令人敬重的先生——语文教研组组长史友兰。
  史友兰(1909—1987),原名佩芝,笔名阮懒。早年毕业于私立张謇中学,先后在四安小学,通师实小,刘桥小学任教。抗战胜利后在通师任教,曾长期任语文教研组长。史先生平生酷爱古典文学、书画与体育。三十年代起,常在诸多报端发表诗词,出版多部诗词专辑,作品情感真诚不做作,且意境雄浑,文辞清新,格律严谨;他的书法融遒劲俊秀于一体,行云如水,浑然天成;他的排球技艺也极高,是通师教工排球队主力队员。
  这些年我因为四处寻找您的足迹,认识了许多您生前的亲朋好友以及学生,史先生儿子史醒华也是其中一位。他说,十岁左右,记得您常去他家,与其父交谈,因而他对您印象很深。今年仲夏,我拜访史醒华,他见我第一面,惊讶地说:“像,你与王友震先生真像”。史醒华回忆说,他父亲常在家中说您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具体还回忆了这么几件事:
  其一,教研组内共有六名老师,均是在语文教学有所建树的名师,其中范子愚先生性格最为直率较真,常因某些教学观点不合在组内争执,很少有服气的时候,与于文倚、汪庆和、张启等先生争论不休是常事。您是教研组的新人,但范子愚先生从不与您争论,因为他佩服您国学水平高,学识中西贯通,对课文理解讲课都到位,引经据典,由浅入深,颇有另一番心得,时下叫“创新”吧。所以,范先生对您尊敬有加。史友兰说过:王友震老师来了以后,给我们语文教学带来了新活力。
  其二,史友兰先生是学校教工排球队主力,您来学校后,与史先生配合,担任主攻手,而且是跳起来重扣,常常一锤定音,为通师争得了多个奖杯锦旗。您与史先生志同道合,友情日益加深。
  其三,您的口才极好,擅长开课讲西方文学。他说,您演讲的苏联小说《海鸥》,不仅在通师,在南通各界也是引起了很大反响,很多学校和单位,争先恐后邀您开讲。您编的多部话剧,反映抗美援朝等主题,在文化宫和通师公演后,反响很好。
  您回到南通得到贵人相助,在自己酷爱的事业中,顺风顺水。听母亲说过,那几年,你们俩都忙于各自的教学工作,无暇顾及家庭。您在通师上班,她先后在郊区的姚港小学和陆洪闸小学当老师,周一至周五都住校,你们聚少离多,周末才能见上面。姐姐大了,靠祖母生活,我是住在奶妈家。三岁那年,我患了“慢性菌痢”,久治不愈,骨瘦如柴。姑妈、姑父鼎力相助,四处求医,最后是姑父的好友姚星叔大夫,妙手回春,开了一味“鸦胆子”中药,才让我转危为安。1953年,我弟弟出生,母亲休完产假就去上班,弟弟被送到乡下保姆家寄养大。祖父去世后,1953年我们搬出了“一林丰”,老小七口人租住在文化宫附近,挤在不到三十平方一屋。家里诸多事务全靠外公、外婆照应。这一切,你们全然顾不上。
  父亲啊,您与母亲如此全身心投入工作,不仅是为了赚钱养家,更重要是您们乐意做“园丁”,挚爱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充分展现才能与热情,尽快地得到领导、同事、学生的认可,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可是您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场无妄之灾就要来临,将毁掉您所有的梦想。最怕的不是没有梦想,而是拥有梦想过后,被现实击碎。打败您的不是无能,而是无奈。无奈的心死了,死了的心不再跳动。
  1955年,全国开始“肃清反革命运动”(简称肃反运动),气氛日趋紧张。8月放暑假,通师办了全体员工住校的“肃反”学习班,地点在通师内。8月24日中午,您请假回家,取走一个常用枕头和一件出客的西装。临行前,您深情地抱起三岁的弟弟说:“叫声爸爸。”弟弟看着您,柔声叫了,您开心地说:“再叫一声。”弟弟又柔声叫了一次。母亲与姐送您出门,半道上母亲对您说:“家里没钱了。”您对母亲说:“让丽丽(指我姐)后天到学校来找我拿。”这是您留给我们的遗言。
  晚上九点许,有人敲门,母亲见是一名公安人员及学校老师,心惊肉跳,预感不妙。他们冷冰冰地对母亲说:“你丈夫出了点事,跟我们到学校去一趟。”母亲六神无主,于是提出要求:“能否让他姐姐陪我一起去?”来人互相商量后同意了。幸亏有姑妈陪同,否则凭母亲一人,如何扛得住后来的事?到了学校,公安人员板着脸说:“你丈夫参加反革命组织,不接受组织调查,投河自杀死了。你们现在先去认尸,然后再谈怎么处理?”母亲毫无思想准备,顿时感到精神崩溃,绝望极点,几乎晕倒。亏得姑妈沉着冷静,对母亲低声吩咐:“不要哭,不要收尸,不要提任何要求”。关键时刻,姑妈的“三不”建议,让母亲脑子清醒了许多。“参加反革命组织”,这个罪名非同小可!还“不接受组织调查,投河自杀”,那就是罪加一等,母亲越想越害怕。
  母亲在姑妈的陪同下,见到了您的遗体被一条草席盖住,身上穿的是中午从家里取走的那件西装。姑妈年轻时就经历过日军飞机轰炸,九死一生,幸免于难,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时此刻,她不仅自己克制内心对亲弟弟突然离世的悲恸,还为我们一家,甚至是整个家族的未来作出全面考虑,一旦处置不当,将会留下“同情反革命”的口实,后果不堪设想。姑妈挽着母亲,不住地提醒:不哭,不哭……
  哭难,不哭更难。母亲强忍住眼泪,按姑妈说的“三不”要求做了。正如姑妈当时的判断,这样的“绝情”表现,在后来起到了重要作用。您赴水自尽后的几十年,政治运动不断,母亲作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没有因为“同情反革命”而被扣上帽子,得以保全自身,使得全家没有“断炊”。也是因为无奈,才使母亲在后来填写所有的政审表格,有关您的“政治面目”一栏,都是反复地写上“畏罪自杀”。
  姑妈的教诲与决策,让我们全家终生受益,未再陷入更惨的境地。然而,长期来我内心是充满了疑问的。您自杀时是酷夏,为何穿的是那天中午从家里取的出客西装,难道是至死仍要保持一份为人师表的形象吗?临行两次让弟弟叫您“爸爸”,是永别吗?如果有准备自杀,为什么约定让姐两天后见面拿工资?您是会游泳的,怎么会淹死?而且选择在通师的荷花池,那是您以及师生们最爱的休闲净地,于心何忍?您死后,遗体被抛于何地,有谁知道?这些疑问藏于我心中,几十年没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父亲啊,至今我仍难以想象,您一位崇尚知识教养的文弱书生,径直走向美丽的荷花池时,那艰难的最后一跳,不仅划破了荷花池的宁静,还破灭了您教书育人未竟的前程。最后一刻您是否回眸,心如刀绞?可曾想过一家老小而踟蹰犹豫?您将自己的尊严连同肉体,委为鱼食,勇毅何来?更难受的是,史醒华告诉我,他父亲在家里曾偷偷地说过多少次:“王友震老师开朗活跃,怎么会想不开自杀?而且他会游泳,怎么会淹死?发现他尸体是在荷花池下面,用双手全力地抱住跳板的木桩,几个人用力才将双手强行拉开。”听了这一席话,我泪流满面。父亲啊,您的必死决心如此之大,完全是将自己活生生憋死,这又是为何?
  父亲啊,您不知道,由于您的决绝离去,让全家族都受到了怎样的长期牵连,我给您一一道来。
  母亲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摇摇晃晃的家。您走后,她仅哭过一次,那是您自杀后一年的祭日,那天深夜,她一个人在学校宿舍,躲在床上偷偷地抽泣,被同宿舍的人告密,为此在运动中插了白旗(属严重警告),吓了她赶紧写了深刻检查。此后再也不见了她哭过,连最疼爱她的父亲去世,也没哭。
  姐姐初中毕业成绩很优秀,因为您的缘故,未能升入高中。
  我因为是“黑五类子女”(地富反坏右),初中毕业不能升学,只能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长达十年。
  弟弟因成份不好,初中没毕业就插队务农5年。
  您的哥嫂姐妹他们在各自单位,都谨小慎微,闭口不提您,但是私下对我们一家,都倾心予以关爱体贴。当然了,您去世后,全家人一天天的煎熬,终于也熬出了头,现在日子改变了不少,说给您听听吧。
  母亲向您三妹夫妇求助后,他们向有关单位提供了您为地下党曾输送过情报的材料。为此,后来教育局根据一家六口人实际困难,将母亲月工资从35元提到50元,加上姨妈每月寄5元钱给外婆,缓解了全家生存问题。
  姐姐初中毕业后参加工作,挣得的工资全部交给母亲,支持我们兄弟俩上学,家里日子宽松了许多。她嫁给一位老实忠厚有才干的夫君,平平安安一辈子,如今三代人幸福美满。姐姐的恩情我永记于心。
  弟弟下乡插队,1975年回城,有了一份工作,结婚生女,如今也是三代同堂,迁居上海。
  我下乡后,通过努力,先从文后从医,结婚生子,著书两册,又下海办企业,挣钱送子赴澳洲留学,现有两孙子。
  父亲啊,听到这些,您心里一定宽慰许多了吧。您已有了两个曾孙子,两个曾孙女,两个曾外孙女,您薪火相传的大家庭己有20人之多,该喜笑颜开了吧。纵横半世,风云聚散。太多的日子里,我们一家经历过生命中冷暖离愁,情缘的沧海桑田。或许,时光就是这样磨炼人,磕磕绊绊这一路走来,教会了我们太多的忍耐与感恩,当有时候,清晰透彻地认识到世间所有的一切苦难与欢乐时,惊回首,许多都是命中的注定。
  如果说,您当时不屈从外祖母“招婿为子”,婚姻可能是另一种结局;如果说,您当时在回南通轮船上,不去船舱外抽烟,遇不到伯父的朋友,不重回上海去了夏光中学,后来也不会当上陈校长私人秘书,也就不会参加“反革命组织”;如果说,您仿效陈校长毅然决然退出“反革命组织”,人生将是另一种历程;如果说,您回到南通后,面对学校的审查,能多想一些家庭,多想一些未竟的事业,少一些倔强,少一些任性,也许您就不会忍心走向荷花池,了却自己。
  漫漫人生路,有太多的如果,然而,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如果。如果可以有如果,知道后来的结局,那一定是选择不相认。
  古人曰:君子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您承传家风,艰苦力学,谦卑为人,敢爱敢恨,宁折不弯,乃立德也;您热爱学习,术有专攻,著书立说,桃李满天下,乃立功也;唯有立言,您存世作品虽不多,但那篇《诗僧苏曼殊》,我读过了许多遍,觉得是上佳之作,已能将您的内心窥见一斑,应该是立言也。
  您在此文开篇中就直率地写道:“曼珠是绝顶聪明的人。他自知慧孽情魔足以误人,因而遁入空门,以求六根清净,复以至情的天性,使他不能做一个心如槁木的僧人,依然浪漫使性地与尘俗往还,终于将他飘零断肠的一生,写成一部旷古哀艳的诗篇。”在概述了苏曼殊奇妙一生后,您不吝赞词写道:“一向读曼殊上人的并不多,研究上人亦欠深刻,但我却为其嗔爱无常的率真而向往无已。在这个世界里,安得人人率真如曼殊,无论风流也罢,憨痴也罢,这世界将是一个何等美善可憧憬的世界?”
  您写曼殊,宛如剖析了自己,切中肯綮。您在34岁曾写下了一副佳联,与曼殊亦有关联,是伯父传诵给我的。一次他呷酒几杯,酒到微醺,说道:“你爸在文学上中西贯通,但古典文学稍逊于我。但是他34岁时写了一副联语,我却力所不及。以他非文学专业出身,是怎么做到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说完,亲自将您这幅绝联抄录于我,原文是:
  太过嗔爱少知己,小有聪明反误人。
  此联我一直铭记在心,并在反复地研究中。乙未年(2015年)清明节,思念情切,我请曾善兄撰写,并配了一幅“竹石图”,题上了“如石之坚,如竹之清”八个字,悬挂书房。如此,每天能看到您,想到您,追随您。
  父亲啊,从您对苏曼殊的赞叹,到这幅佳联的出现,再联想到当年您赴水自尽,我似乎走进了您的内心,解开了多年心锁:嗔爱有度,至情至性,率真热情,这不就是您的性格吗?自杀那天傍晚,七夕之夜,乌云蔽月,您看透了红尘,一了百了,毅然决然地走向荷花池,生与死之间,是您性格使然,选择了宁可尊严地死去,也不愿屈辱苟且地活着。
  满池荷花,上见繁枝绿叶,下有节节白藕,不堕污泥,清风透骨,生命尽头呈现的是白美和精致。荷花与白藕,是生命的记录,如诗如画。荷花承载生命之水,亭亭玉立,如少女般,美轮美奂;白藕与泥土常相厮守,喁喁私语,朝朝暮暮,在生命岁月里无限延伸。白藕不避污秽,根植于污泥中。藕之美缘于荷艳,败于花凋,它凄美中的风骨和坚韧,养育荷的万紫千红,积蓄沉淀生命绽放的力量。有人爱荷花,我更爱白藕,其美、其优、其雅,不惧天寒地冻,不弃污泥浊水,藕断丝连,守住一身自洁与傲气。
  父亲啊,许久想与您说的话,终于说完了。多少回忆,泪聚弦断。命运无法重写过去,岁月里的无数错失,渲染了乱无意绪的断章;太多的难忘,欢聚成伤;这些年我所听到的您的故事,无论是陌生还是熟悉,都已沉淀于我的心池。您在被光影拉远的百年中,命运让我们相逢仅仅只有五年,上苍佑我,来世我们还是父子,再不分开。
  最后要告慰您:1955年您去世后,尸骨全无,几十年来我们无法也不敢为您安葬,每年清明只能是暗地烧些冥纸给您。直至1988年清明,我们给母亲壮胆,为您买了块墓地,按衣冠冢习俗,先请画师将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您,画在瓷盘坯上,再烧制成光鲜的瓷盘,而后代替您的遗体骨灰入土,并为您立了碑。母亲抚摸您的墓碑老泪纵横,哀恸不已地痛哭一场。33年的伤痛化为泪水的那一刻,天知道那是怎样的痛。
  父亲啊,您知道吗?为您树碑后的第二年,母亲就身患重症,我们三个子女为她四处求医,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她于1992年逝世后,我们将她与您合葬于一墓,为你们共树一碑,让英年屈死的您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让含辛茹苦扶孤守节半世人生的老母亲在天堂与您重聚,为你们二老安了一个永远宁静的家。巧合的是,您的老校长张梅安与您是近邻,愿天堂里你们仍可续写新的《修辞讲稿》。
  我朝思暮念的父亲,不孝之子对您再说一句吧:来世我还是您的儿子,永不分开。

  本文由王其康先生赐稿,感谢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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