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明心见性2
(丙) 悟后真修
明心见性以前,任你修什么法门,如何用功,都跳不出‘盲修瞎炼’的范畴!以未悟真心,于修法即不能无疑。虽亦努力用功,但有疑虑留碍胸中,不安之相即无法避免。而此不安之相即是生死根本,故虽对治功深,不为真修。普照禅师《修心诀》云:‘修在悟前,虽则努力用功,不忘念念薰修,但亦著著生疑,未能无碍,如有一物碍在胸中,不安之相,常现在前。日久月深,对治功熟,则身心客尘,恰似轻安。虽复轻安,疑根未断,如石压草,犹于生死界不得自在。’故云:‘修在悟前,非真修也。’
但任何人都免不了有此一段盲修瞎炼的过程。待打开桶底明识本来后,就路还家,随缘了习,任运双修定慧,天真无作,动静常禅,方是无修之真修。《修心诀》云:‘即或劣机,见性后烦恼浓厚,习染深重,对境而念念生情,遇缘而心心作有,甚或被境缘昏乱淆惑,昧却本来者,虽亦借种种对治方便,除其劣习,去其污染,不无有功之修,但以念念无疑,不落留碍,日久月深,力极功纯,自然契合天真妙性,任运寂知,与前胜机,更无差别。’故学佛者,必先以明心见性为期,待明心后除断习气,方为真修。亦余之所以大声疾呼,不须参究刻板死煞话头,只由师家直接指示心性,令学人当下悟去,再著手真修,以免唐丧光阴也。
或曰:明心见性,即是圣人,非但不须再事修习,还要现种种神通变化,大异常人,所谓大机大用,神变莫测,今何故反谓悟后方是真修?
答曰:今时学道人有二种过错:一者以为悟后即是圣人,应现种种神变。如不能变现,即为非悟,只是口头禅,空说真理而已。因之心生退屈,反堕无分之失者,比比皆是。二者,则谓宗下原本无修无得无证,一悟便休,何须再事修治?以致虽以理悟,而习气依旧,日久月深,依前流浪生死,未免六道轮回。关于这一点,前面本已谈过,似不须再讲,但以关系修道人成败至巨,且又系眼下学道者错会病根所在,故不嫌辞费,再详论之。
《修心诀》云:‘入道多门,以要言之,不出顿悟渐修二门。’又云:‘此顿渐二门是千圣轨则,以上诸圣,莫不先悟后修,因修乃证。所谓神通变化依悟而修,渐薰所现。非谓悟时即发现也。’
圭峰禅师云:‘识冰池而全水,籍阳气以消融。悟凡夫而即佛,资法力以薰修。冰消则水流润,方显溉涤之功;妄尽则心虚通,始发通光之应。事上神通变化,非一日之功可成,乃渐薰而发现也。’
仰山示众云:‘我今分明向汝说,且莫凑泊,但向自己性海如实而修,不要三明六通。何以故?此是圣末边事。如今只要识心达性,但得其本,莫愁其末;他日后时,自在具足。若未得本,总将情学他,终不可得,得亦不真,将来成魔有份。’
以上所引,可知顿悟是:凡夫迷时,妄执四大为身,妄想为心。不知自性是真法身,自己灵知是真佛,常于心外觅佛,东奔西走,忽被善知识指个入处,一念回光,见自本性,识自本心。而此心性,原无烦恼,原无生灭,本自圆成,本自具足,与诸佛无殊无别,而且由凡夫至佛位,更无阶级次第,故云顿悟。
虽云顿悟,但属理边,事上习染,多生历劫,生来死去,执著坚固,卒难顿除。故须依悟而修,渐除习气,直至妄尽,神通方显,绝非于顿悟理时即现神通。故修道者,须明过程,识别先后,切不可因未通而自疑,更兼疑他人。以为均不能悟道,而另走蹊径,误入歧途,纵经尘劫,亦不能成道。
况且发通与否,不足说明是否悟道。一者,通有多端,有借密法修得者,有依神鬼附身告知者,有靠夙世薰修报得者,等等不一,不可谓是等人均已悟道。因此等神通,或有所依,不是真通,或仅相似通,一旦色身败坏,失其所依,即消灭无有。二者,古德谓有先悟后通和先通后悟之别,不可谓一经发通,即系悟道。如明破山禅师在天童修道时,未发悟前,即能出神偷乡人之鸭,作游戏三昧。后事发,被密云悟禅师诃曰:‘子游戏神通虽不无,但佛法未梦见在!’破山跪请开示,再经力参,方始开悟。降及近代,众生根器更劣,习障更重,欲先通后悟,千万人中不得一人。故我人须于悟后,依悟而修,渐除习气,渐发神通。以上先圣历代祖师,无不如是。故顿悟渐修二门是佛徒的轨范,各宗行人俱应奉行遵守!
或曰:理即事,事即理,理事不二。理如顿悟,事即相应,如事上不能透过,尚有留碍,如何能说已悟真理!
答曰:理事非一非异。事以理成,理以事显;理不离事,事不离理,约此不相离理,故非异。但真理无形,而妙用随缘,应诸万类,妄立虚相,不无形状,约此有相无相,故非一。今悟道,虽已明悟自己空寂之灵知即是真佛,但以多生习染深厚,一下不能顿除,遇事尚还生心,见境卒难无念,但于生心动念时,非如盲目者,不知尘境本空,粘著攀缘,流浪忘返。而能于前念动时,后念即觉,顿时扫空。不过较全不动心者有生灭的痕迹,力量稍差而已。但能绵密保任,时时觉照,日久功深,自能打成一片。历代祖师之牧牛行,即此悟后用功之楷模也。
古德云:顿悟虽同佛,多生习气深;风停浪犹涌,理现念犹侵!故悟后常须照察。妄念若起,都不随之,损之又损,以至无为,方始究竟。天下善知识其能于事上发神通变化者,均非一日之功,乃渐薰而发现。况神通为圣末边事,于达人份上,并不看重。虽或发现,并不欲用。如未得本——明心见性,但求其末——发神通,非惟不能成道,抑且著魔有份,故不可不慎!
今之佛徒,恒以神通衡量他人。妄以为一念悟时,即随现无量妙用,神通变化。若无神通变化,虽道眼通明,亦为非悟,此等人真所谓不知本末、不明先后痴迷之徒。既自生退屈,亦不信他,断佛种性,莫此为甚,良可悲也。
关于第二种时病,以为一悟便休,无修无得无证者,较上述以为一悟便发通者,虽似有悟,但以见地未彻,误入歧途,与前未悟者所失无异,且或为害更甚。盖前者只自生退屈,不自信兼不信他,一旦时节因缘到来,尚可打破痴迷,步入正轨。而后者自以为有悟,邪见根深,免置后修,依前流浪,深入轮回,无以自拔!
上面说过,无修、无得、无证乃理边事,亦为到家人最后了手语,绝非于一念悟时,即臻无修、无得、无证之境。尤其今代末法时人,根陋障重,更不能悟后未经进修,即臻无功用地。其言不须修治,一悟便休者,非狂即痴,实不可信也。
盖一切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性,只以迷妄不知,认假作真,造业受报,流转六道,沦为众生。虽在众生而本性不失,只一凛悟,便与诸佛无殊,不假修成,故云无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本来空寂,无有一法,故云无得;证至极地佛亦不立,故云无证。但当妄习未除,攀缘执著,流转生死时,又非不众生。故须念念薰修,心心觉照,于大悟后,于恶断断而无断,于善修修而无修,登堂入室归家稳坐,所谓绝学无为闲道人,方是无修无得无证的时节。未到此地步,即高谈无修无得无证,宁非欺贤诳圣,自贻伊戚!
或曰:顿悟顿修顿证,自古有之,难道此等人不是一悟便休吗?又难道此等人也要悟后渐修吗?假如自古有之,今时当然也不无了。
答曰:顿悟顿修顿证者,非上上根人,不能得入。核实言之,此等人根机之所以高上深厚,皆过去依悟而修,渐薰积累而来,至于今生机缘成熟,故能闻即发悟,一时顿毕。表面看来,似乎是顿悟顿修顿证,实际上亦是先悟后修之机也。古德云:今日之顿,亦昔日之渐也。至于今世,学人根性陋劣,如非大菩萨再来,实难顿悟顿修顿证。纵有一二大根人一闻千悟,一悟顿毕,亦不能无修无得无证。盖无明习染,非一生可毕,更何况说个无修无得无证,早落在有修有得有证里边了也。
《修心诀》云:‘凡夫无始劫来,流转六道,坚执我相,妄想颠倒,无明种习,久已成性,虽到今生顿悟自性,本来空寂,与佛无异。而此旧习,卒难除断,故逢顺逆境,嗔喜是非,炽然起灭,客尘烦恼,与前无异,若不以般若著力薰修,焉能对治净明,得到大休大息之地?’
大慧杲禅师云:‘往往利根之辈,不费多力,打发此事,便生容易之心,更不修治,日久月深,依前流浪,未免轮回。岂可以一期所悟,便免置后修?’
是以悟后,常须照察,不可玩忽,妄念忽起,或一凛觉,或提佛念,以至无为,方始究竟。故顿悟渐修之义,如车二轮缺一不可也。
顿悟渐修既是佛徒之修行轨则,成道津梁,应如何修而后可?与悟前之修,又有何差别,试申论如下:
(一)悟后之修,不可一概而论,须视学人妄习深浅,烦恼重轻而定,习障浅者,不用对治,惟随缘照察,念起即觉,觉即转空。念念如是修习,自然渐得百千三昧。如《修心诀》云:‘但照惑无本,念念不住,空花三界,如风卷烟,幻化六尘,如汤销冰。客尘烦恼,自然俱成醍醐。’学者如能如是念念修习,不忘照顾,定慧等持,则爱恶自然淡薄,智慧自然增发。若微细流注永断,圆觉大智朗然独存,即现千百亿化身,于十方国土中应机赴感而无留碍矣。
《修心诀》云:‘虽修万行,唯以无念为宗。天下善知识,悟后牧牛行,虽有后修,已先顿悟,妄念本空,心性本净,虽除断恶习而无恶习可除,虽勤修福慧而无福慧可修;修而无修,除而无除,斯乃真修真除矣。’
又云:‘见色闻声时但伊么(即见色闻声,但如明镜照物,风过树时,不作他想),著衣吃饭时但伊么,屙屎放尿时但伊么,对人接物时但伊么,乃至行、住、坐、卧,或语或默,或喜或怒,一切时中,一一如是;似虚舟驾浪,随高随下,而念念不住;如流水转山,遇曲遇直,而心心无知。今日腾腾任运,明日任运腾腾,随顺众缘,无障无碍。质直无伪,视听寻常,则绝一尘而作对,何劳遣荡之功;无一念而生情,不假忘缘之力矣。’
似此任运寂知,原本无为之修,实等于无修。既无须另起炉灶,执法修持,亦不用冥存观想,取静为行,与悟前不明所以,坚执法相,牢持仪轨,贪取功德,追赶任务,披枷带锁之修,宁不大相径庭!
(二)至于习染深厚,无明力大,于善恶顺逆境界未免被动静互换,心不恬淡者,则不无妄缘遣荡、对治之功。对治法中,若掉举盛者,则以相应之定功摄散;若昏沉盛者,则以慧门观空(至于用何种功夫为宜,请阅下章‘十种修行法门’),务令定慧等持,动静相亡,入于无为,方始究竟。《修心诀》云:‘先以定门摄掉举,使心不随缘,契乎本寂;次以慧门警昏沉,择法观空,契乎本知。以定治乎乱想,以慧治乎无记。昏乱相亡,对治功终,则对境而念念归宗,遇缘而心心契道,任运双修,方为无事。’
或曰:如此对治修习,与悟前劣机之渐修,一般无二,还讲什么顿悟呢?
答曰:以此等人机劣习重,障深垢厚,虽亦悟自性清净空寂,具足万德,与佛无异,其奈对境生情,遇缘成滞,被它昏乱转换,昧却寂然常知,不借对治之功,均调昏乱,非但不能入于无为,而反堕‘悟后迷’中,是不可不慎也。
兹举一二悟后迷的公案,以资悟后又不务实修者警惕:
(一)、负师
暹道者久参雪窦,得法后,窦拟举往金鹅为方丈,而暹不从,后出世开堂,因德山远和尚声势、名望均高于雪窦,即改而承嗣远和尚。令使者通书各山,山前婆子欣然问曰:‘暹首座出世为谁烧香?’专使曰:‘德山远和尚。’婆子诟骂曰:‘雪窦抖擞尿肠,为你说禅,始有今日,你得恁么辜恩负德!’
和州开盛觉老,初参长芦夫铁脚,久无所得。后造东山五祖演席下得法。出世住开盛,见长芦法席大盛,乃改嗣夫。不原所得,拈香时,忽觉胸前如捣,遂于痛处发痈成窍。以乳香作饼塞之,久而不愈,竟卒!
(二)、卖友
庆藏主,蜀人,丛林知名。一日与秀大师同行入都城参法云圆通禅师。到法云,秀得参堂挂单,而庆藏主未获允准。庆在智海,偶卧病,秀欲诣问病况,而山门无假,乃潜往智海见庆。庆反以书白圆通,道秀越规矩出入。圆通知之,夜参大骂云:‘彼以道义故,拼出院来问汝疾,反以书告讦,岂端人正士所为?’庆闻之,遂掩息。丛林尽谓庆遭圆通一诟而卒。
(三)、叛师
大阳平侍者,洞宗明安禅师之高足。一日 琊广照禅师来访,明安与之云:‘兴洞上一宗者,非远即觉也。’照云:‘有平侍者在。’安云:‘平旧习深厚。’并以手指胸云:‘此处更不佳。’又捏拇叉中示之云:‘平向后当死于此。’暨明安圆寂,平居大阳,拟谋取师生前李和文都尉所施黄白物,不惜毁师灵塔。虽经山中耆宿切陈,亦不听之。发塔,厥师颜面貌如生,薪尽俨然。众皆惊异,平更厥破师脑,益油薪,俄成灰烬。众以其事闻于官,坐平谋塔中物,不孝还俗。诸方以其人品格不端,皆弃之不顾。平流浪无所依。后于三叉路口遭大虫食之。竟不免明安丫叉之记,悲哉!
此类公案亦不胜枚举,皆悟后不借对治精修,积习深厚,昧却天良,见利动心,忘恩负义,有以致之也。虽然,人固可以逞其凶顽奸诈之智,其奈护法神不予宽容何?其不得善终也,宜矣!
须知虽借对治功夫,暂调习气,以先顿悟心性本净,烦恼本空,即不执法修行,落于有修有得有证之劣见,故能念念归宗,心心契道,不失顿悟之旨。反之,修在悟前,以未见性故,虽念念薰修,但著著生疑。不能自在无碍,同时粘著法相,抟取功德,生死不了。故同样用对治法门,于悟人份上,如假道暂宿。一时方便,不落法执,日久月深,自然契合道妙,成就无上菩提。与前胜机习浅,修而无修,无修而修者,更无差别,是又不可不知也。
又如修净土念佛者,未开悟前,不知念念归宗,只向外驰求,著相修行。甚者,著功德相,以多为胜,赶念经咒,反致生病。及开悟后,方知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念佛即是念心,念心便是念佛;念念念佛,念念唤醒本心,所谓心佛道交,打成一片。故古德谓,一句佛号,明心见性后,方能全提,以未悟前,既不知念佛之落处,又复著著生疑,故不得真实受用。开悟后,识得心之本原,念亦得,不念亦得,无所谓念与不念;既不著相以求念,亦不避舍而不念。整日净裸裸、赤洒洒,逍遥自在,随缘无碍,到这时方才真正称得起净念相继,无一念不是佛念。
关于‘净念相继’一语,其中大有学问,它和禅宗悟后的保任功夫完全无异,它是念佛人修行进程的指标。兹不嫌辞费,略述于下:
盖‘净念’二字非如一般人所想像的以清净心念佛,即为净念,而是念佛功纯,能念之心与所念之佛,一时脱落,能所双亡,空有皆泯之正念,始为净念。
至于‘相继’,则又分静中相继、动中相继与动静一如等功夫深浅的差别。兹分析如下:
一、静中相继。念佛人念至能所双亡,本性显发时,为初显净念。嗣后,因无始旷劫著相习气深厚,不能每坐皆显,须隔数周、数月甚或一年再现,此全视行人的根基与修行的疏密而定。此时,行者须加劲精勤用功,使相隔时间渐渐缩短。由一年而数月,而一月,而数日,最后座座皆现;此为静中相继,相当于禅宗的‘保’字功夫的第一阶段,是为理一心。
二、动中相继。静中能时时相继,遇境缘动乱时,又复打失,不能称为真相继。须在日常动用中磨练,上而至于纵横无碍,顺逆无拘,如在静中一样,仍旧孤明历历,无有走著,方为动中相继。但有时偶而忘却,遇境而动,马上即觉而归空。此相当禅宗的‘保’字功夫的第二阶段功夫,是为事一心。
三、动静一如。不管动中静中,俱无走著,且无守住之心,纯任自然。此相当禅宗的‘任’字功夫的第一阶段,是为理事一心。
四、相继亦不可得,不守之心亦无,昔日所有玄妙奇特,一扫而空,镇日如痴如呆,淡而无味,然无味中有至味在焉。此相当禅宗的‘任’字功夫的第二阶段,是为事事一心。斯真净念相继者也。
兹为便于后学择法修行起见,将元知讷禅师所说十种修行法门摘录于下,供大家参考:
问曰:未审宗门,以何法治心?曰:以无心法治妄心。问曰:人若无心,便同草木。无心之说,请施方便。曰:今云无心,非无心体,名为无心。但心中无物,名曰无心。如言空瓶,瓶中无物,名曰空瓶,非无瓶体,名空瓶也。故祖师云:汝但于心无事、于事无心,自然虚而灵、寂而妙,是此心的旨也。据此,则以无妄心,非无真心妙用也。从来诸师说做无心功夫,类各不同,今总大义,略明十种。
一曰觉察。谓做功夫时,平常绝念,提防念起,一念才生,即便与觉破,前念觉破,后念不生,此之觉智,亦不须用。妄觉俱忘,名曰无心。故祖师云:不怕念起,只恐觉迟。又偈云: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此觉察息妄功夫也。
二曰休息。谓做功夫时,不思善,不思恶,心起便休,遇缘便歇。故云一条白练去,冷湫湫地去,古庙里香炉去!直得绝廉纤、离分别,如痴如呆,方有少分相应。此休息妄心功夫也。
三曰泯心存境。谓做功夫时,于一切妄念俱息,不顾外境,但自息心。妄心已息,何害外境?即古人夺人不夺境法门也。庞公云: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此泯心存境息妄功夫也。
四曰泯境存心。谓做工夫时,将一切内外诸境,悉观为空寂,只存一心,孤标独立。所以古人云:不与万物为侣,不与诸尘作对,心若著境,心即是妄,今既无境,何妄之有?即古人夺境不夺人法门也。故云:上苑花已谢,车马尚骈阗。此是泯境存心息妄功夫也。
五曰泯心泯境。谓做功夫时,先空寂外境,次灭内心,既内外心境俱寂,毕竟妄从何有?故灌溪云: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即祖师人境两俱夺法门也。故有语云:云散水流去,人寂天地空!此泯心泯境息妄功夫也。
六曰存境存心。谓做功夫时,心住心位,境住境位。有时心境相对,则心不趣境,境不临心,各不相到,自然妄念不生,于道无碍。故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即祖师人境俱不夺法门也。故有语云:一片月生海,几家人上楼!此是存境存心灭妄功夫也。
七曰内外全体。谓做功夫时,于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内身外器,一切诸法,同真心体,湛然虚明,无一毫异,大千沙界,打成一片,更于何处得妄心来!所以肇法师云:天地与我同根,万法与我同体。此是内外全体灭妄功夫也。
八曰内外全用。谓做功夫时,将一切内外身心器界诸法及一切动用施为,悉观作真心妙用,一切心念才生,便是妙用现前。既一切皆是妙用,妄心向甚处安著?故永嘉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此是内外全用息妄功夫也。
九曰即体即用。谓做功夫时,虽冥合真体,一味空寂,而于中内隐灵明,乃体即用也;灵明中,内隐空寂,用即体也。故永嘉云: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寂寂无记非。既寂寂中不容无记,惺惺中不用乱想,所有妄心如何得生?此是即体即用灭妄功夫也。
十曰透出体用。谓做功夫时,不分内外,亦不辨东西南北,将四面八方只作一个大解脱门。圆陀陀地体用不分,无分毫渗漏,通身打成一片。其妄何处得起?古人云:通身无缝罅,上下成团圆,是乃透出体用灭妄功夫也。
以上十种功夫,不须全做,但得一门成就,其妄自息,真心即现。随宿根曾与何法有缘,即便习之。此之功夫乃无功之功,非有心功力也。即使未悟真心者修之,亦易当下得见。此休息妄心法门,对学道人最关紧要,故不厌求详,录示后学,切勿以画蛇添足视之!
以上十种功夫,俱在行、住、坐、卧处著力,须于穿衣吃饭时,屙屎放尿时,对话工作时,一切时,一切处,绵密觉察观照,不消打坐参究。其或习障深厚,力有未逮,仍须打坐用功者,即仍听之,但须于下坐后,将定中功夫,推在境上,在动中著力锻炼,庶几可以早日打成一片,而臻无功之大功,圆成菩提大道。
至于密宗,悟后更须密修,以期即‘身’成就。其修法之广,方便之多,远非显宗可比。但密法贵师承灌顶传授,不可公开露布,故从略。
(丁)证体启用
关于证体之景相,古人多不详言。一者,以此证境,非言思能及,一落言诠,即嫌住著。二者,真证得者,归无所得,不欲炫耀于人。三者,恐未悟者窃为己有,以迷惑他人。四者,恐人著境以求,反障悟门。五者,各人经过境界,亦非完全一致。以是等等原因,故只以‘云散长空,青天彻露’、‘万里无云之晴空’、‘心月孤圆,光含万象’、‘非光非昧,非大非小,非青非黄’,更或以‘圆团团,光灿灿’等约略描绘之。余今似亦不例外,况余并无所证,亦无所得,更无能为言,只得拾几句现成公案,以飨读者。至于详细情形,只有留待读者自己努力用功证取体会了。
当我人修法修至能所双忘,心法双泯时,不管修什么宗,都是卒地折、爆地断,有如爆炸物,忽然爆破,内而身心,外而世界,乃至虚空,一时脱落、粉碎,化为乌有,连乌有也乌有。所谓大地平沉,虚空粉碎,当斯时也,虽一无所有,但虚明凝寂、一灵不昧,了了常知非如木石。虽了了而无能知与所知,以此了了全体是一片虚明灵知,不能再有能知与所知,再有知,便是头上加头,即非是了。我人证此真境后,回过头来,方才识知这个‘灵知’不在别处,整日在六根门头上放光,与我人无丝毫离异、无些许间隔,一切言行动作,无不是‘它’的灵妙神用。从前为它千辛万苦,百般追求探索,原来只在目前不识,反而污糟它、屈辱它,在六道内轮回受苦,宁不冤苦!古德谓‘声前一句,千圣不传,面前一丝,亘古无间!’又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即指此也。
但这只是素法身,尚须辛勤打磨,绵密除习,始能大放光明。功夫纯熟,即便熟睡,顶上亦如一轮中秋明月朗照。待光明精纯,宽阔天眼自然豁开,十方世界一时齐彰,我入入我有如因陀罗网,重重交参,妙用无尽。
或谓此种景相是禅宗或密宗行人所证,至于净土宗念佛人不应如此,因彼等以生西方净土为目的,应于定中见阿弥陀佛和西方圣境,不可一无所见。假使一无所见,如何得生净土?
答曰:君不见前录之印光大师念佛三昧么?印光大师是极力主张仗佛慈力,接引生西的。他为何在念佛三昧中也说,无见之见是真见,真见无所见呢?盖真如佛性无形无相,一尘不染,一丝不挂,说似一物即不中。故真佛,实在无言可说、无形可见。但此无形之佛性,不是顽空,故能随缘现相起用,但相以随缘现起故,只是假名,非是实体。故见有相之佛不是真佛。古德云:报化非真佛,亦非说法者。《法华经》谓为化城,非是宝所。欲上品上生西方净土,须透有相之小歇场,证到无相之真佛妙体,方能如愿以偿。反是,执有形之佛与有相之净土,只能下品下生,此乃无可移易之真理。故印光大师说到念佛最高之境界——念佛三昧时,亦不得不说无所见之见乃真见了。以证到如此高深境界,心土打成一片,心即土,土即心。发愿生西即是生自心之净土,生无所生,还怕不上品上生吗?
见性之后,若死守空境,或耽著静居,而不知于境上起用,犹如贫子发了财后,不知其用,终如贫穷一样。而且不于事境上锻炼,不得理事双融之大定,更毋臻事事无碍之境而圆成佛道之大功。故必以所悟之理于事境上磨练,去其棱角,方臻圆妙。但初悟之人,往往不知起用之方,更不明其过程,甚或因力量一时不够,遇事而有波动时,又疑所悟为非而动摇根本。惶惑不知所措,甚为可惜!兹将先师骧陆公所著《证体启用之过程》择其要者,节录于后,以助读者于悟后启发般若之用,而成绝顶无为之功,亦幸甚矣!
实相妙体本有无住妙用,学人须将所证得之清净自在光景,移用于人事颠倒之时,而化有归空,化颠倒为清净,化烦恼为自在,非但灭却自己之苦,且可以灭他人之苦,此即名度生。
功夫越深,习气发动亦越多越快,学人不必害怕,此第八识性田中自然翻出之种子,发动虽快,但去亦甚快,发动可能较平日为大,但发一次,小一次,短一次,少一次,不复再增长了。
功夫越深,胆子越大。如忽然遇惊,亦只一惊,不复再惊,而且力量愈用愈强。
功夫越深,忽而忘记性大,又忽而记忆力甚强,且日见敏捷;感觉力亦强,往往不假思索即与物相应,此通之先兆也。
常观此本来而默契之,习气一来,即便觉察,觉即转空,同时以般若扫荡此空,更以般若扫荡此扫荡,扫至无可扫时,斯合本来,斯合般若大空之旨。
做功夫要准,要狠,要省,要等,要平,要稳。准者,看准方向,无所疑退。狠者,克制自己,丝毫不留情,对自己点滴过错,也不能姑息。省者,常常反躬自省也。等者,等时候也。非有相当时间,其力不能充足。平者,观一切平等。以不论何种挂碍,皆由心不平等,分别得失而起。不知法本不生,何患乎得;法本不灭,何患乎失?能平则自然不惊、不怖、不畏,超然入自在之境。人往往有时间相、得失相、成败相,诸种习气来时,不能打破,此即定不足,慧不充也,亦即般若力不强也。故要等,等到其间,力自充足,譬如行路,贵在方向不错,按步而进,不在迟速。稳者,如是稳定永不退转也。
明心见性一事,为了无量劫生死,何等重大!绝不可以单单理解,即为算数。以由理解而得,毫无定力,则起狂慧颠倒,终不名明心。兹分七种过程:一、以极强之慧力,见到本来,由此得少分之定,如禅宗入者。或由定力强,启发般若,见到本来,如心中心密法之修入者。二、见到后,必深信勿疑,以承当为第一。三、见本性周遍法界,则法界一切一切无非是性。说幻,即一切幻;说真,即一切真,究其真幻统属假名,非有实体,心能不为所拘,是名无住。四、一切无住,虽空而不落断灭,妙用宛在。幻心非无,是名无生。五、虽名无住,但于善恶非不了知、非不分别,只是分别而不住,入于平等不二之境。六、心既平等,自无挂碍恐怖,到处自在矣。七、力量每每旋进旋退,或定或慧,后则定慧不分,只进不退。此真明心理事双融者矣。
明心后‘我见’未能即除,习气未能即净。我见习气时时来,时时能转而化之,是真明心者。若转化之力小,此另一问题。只怕不知转、不知化,即不能转、不能化矣。故学佛第一在开觉知,如得财;第二在善用其觉知,如用财;第三,并觉知而亦空之;第四,无所谓空不空,本来如是。如真富贵人,自忘其多财也。
觉照一起,习气即消,但此中迟捷,各有不同,此有过程者十:一、境来而不觉。二、境来而再觉,惟起觉极费事。三、境来时,起觉不难。四、境来即觉,略有先后。五、境觉同时并起,而有时忘失。六、同时而可以勿忘。七、觉先于境,但有时在后,或偶尔竟回到忘失时。八、常觉不动。九、觉尚未净。十、常寂而常照,并觉亦无住矣,此是力量真充足时。
从来大习气易去,小习气难除,还是不平等。是以仍有惊、怖、畏之果。其间忽上忽下,不得以退转名之。
平时常用反观法,考察自己习性,不论好、坏、善、恶,凡不易化除者,即属生死之根,万不可固执为善而保留之。越不易化除,越要化除,常与自己逆,便是进功。
除习气,犹如人天交战,此必百战而可克胜,原非一朝一夕之功。明心而后,方具可以交战之资格,此即启用,由小战而大战,小胜而大胜,而根本破敌,永无后患。
用功夫,切切压制不得、躲避不得。如贪嗔之根,必拔除之、化解之。若但知守住戒定慧,用以对治贪嗔痴,则善恶二见,留影于心。如敌来守城,虽一时敌不得入,敌终未去,乘机仍可入城,非究竟也。故勿压制、勿躲避,以破除为妙,两不留影,心无所染,敌我同化,即入大定。
境来不理,亦不起念,但不断灭,此静中定也;对境不惑,依然应付,动而不动,此动中定也;至动静一如,无可无不可时,则大定矣。
练心要练机,此在洞明因果之理。时时起观,功夫纯熟,大机大用起矣。一切烦恼,都由情见。情为我爱,见为我执,情见坚固,则成覆障,观因达果之机即不灵,此机用之所以不起也。
得他心通者,端赖观因达果之机灵速,是以理事圆通,不待思索,历历如见。全在定慧双资、功夫纯熟。此便是神通,并无何种神妙之可求。
肯做不屑做之事,肯说不愿说之话,肯接不愿交之人,其去平等智光不远矣。
见他人过在,不独难入不二,亦障自己圣道而起骄慢,修道人所最忌!
用功痛切时,必有一度不通世故人情时,故曰如丧考妣。盖痛切之至,必失于礼节威仪也。人每不谅,谓之骄慢自大,或疑为狂。此人人必经之过程,难为辩也。
用功忽勤忽惰,若进若退,切勿疑忌,此是进功时,万勿性急而懊丧。
喜静厌乱,即是不平等,切切不可,须知静乱乃我心之分别,与境无关。
修道人自赞毁他,抑人自大,最为可耻可笑,慎勿为识者所讥!
发愿不轻率,以发愿易而行愿难也。发愿欲大而坚,自心中掺不得一丝情见。
八风不动中,四风易守,四风难防,逆者易知,顺者往往入其彀中而不自知,故于顺心如意之事,更须警惕,防其卷入境中。
此中无有奇特事,但除习气,莫作圣解!所谓玄妙神变者亦稀松寻常,只缘少见,因而多怪,认为玄妙,忘却本来,入于魔道,宁不可惜!
用功切勿与人较量短长,应默察而自省之。
修法为一时之权宜,切勿执取于法。贪法等于贪名利,同一生死。所谓成佛者,成如佛之性空也。心有所执,顿失本来,即离佛境,故宜时时凛觉。
除习气亦在因缘,此有迟速之不同。明心后,保任绵密(所谓保任,切勿压心不起,只要能转化不住),经过相当时期,习气有忽然消除之妙。
众生万般苦恼,只缘一乱字,乱由比量而起,见性人见闻觉知了了,不动念时心对境是现量,及至动念分别时,动而不动,虽比量而亦现量矣。常能如是者,名打成一片。
方便力之大小随慧力而转,慧力之大小,在观照之圆不圆。圆斯通矣,通斯圆矣。所言通者,心无碍是也;碍者,以心碍心也。心如明圆不惑则通,此名无碍慧,发于大悲心陀罗尼中。陀罗尼者,心之至空至密地也。
练心之法,只于有碍中忍得过。比如一切习惯,本无定义,本无不可。苦在自己养成习惯,非如此不可,遂不忍与自己逆,此碍之所以立也。倘忍得过,即无碍矣。因本来无碍也。比如面子事,本属虚幻不实,充其量,不过失去一虚幻面子耳!且看伊究竟碍不碍,此不过一时之不舒服,到底克胜过去,所得之无碍慧力,岂万金可买得哉!故学佛乃大丈夫事,能忍得,能放得下,不与世俗同流,亦不与世俗忤,所谓和而不同,即超然入圣矣。
梦中所现之景,可以考察功夫之深浅。凡用功至密切时,心感于梦,梦中能有主张者,即不入三恶道之证。以入三恶道者,必心失其主为因,有随力而无主力,随业高下,入之而不觉。且如梦中有一分力量,必醒时有十分力量。心之与身,梦时为半离,死则为全离,死与梦无大异也。
一切妙用,不离世觉故,明心见性后,须于人情世故,在在留心,练习通达,用以互除习气。熟于因果之理,方得机先,起大机用。
《大日经·住心品疏》云:菩萨初发明道,即生获除盖障三昧,即与佛菩萨同住,发五神通,获知一切众生语言陀罗尼,能知一切众生心行,作诸佛事而广度之云云。明道者,见性成佛也,除盖障者,除习气也。习气何时净,五神通何时开发,非可先求也。得神通后,以他心通方便度脱众生。此为证体起用之过程,不依此道而入者,是为外道。
明道后,五神通虽一时未能全发,但已非同常人,以证得根本,所有除盖障发神通,均同时开发,只力微耳。
悟了还同未悟时,不到平淡,炉火不能纯青。所谓大智若愚,整日如痴如傻,打成一片矣。
以上所录,实为明心见性后,启发般若妙用之津梁。学者果能信入不疑,于证体后,刻刻提撕,在人情世故上,磨练自己,深谙众生心行,熟悉因果之理,则除盖障,发五神通,大机大用起矣。
(戊)归宿问题
客有问明心见性人,圆寂后归往何处者;亦有问六祖大师入寂时云:‘我自知去处’,但未言明去处,是知而不言,抑不明去处而不言欤?
命终往生何所,确是修行人一大关键问题。如不把它搞清楚,对修行进程既大有妨碍,于将来的证果,亦将遭迂曲。
一般说来,芸芸众生在六道中头出头没,轮回不息,生来死去,不知所以。今既开悟,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当明生从何来,死归何所。如亦颟顸不知,岂非狂妄自负,未悟为悟?
但所谓生死去来者,乃对迷人著相时说。在悟人份上,既豁开正眼,彻见真心,则三界六道,皆非实有;十方净土,宛如水月。本既不生,如何有灭?本自不灭,缘何有生?生灭既无,何有去来?更何有方所?
六祖大师悟道后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所谓明心见性者,即见此不动不摇、不来不去、不生不灭而又能随缘现相,生起种种妙用之真空妙有之实性。既明见自性不生不灭,不来不去,缘何又从中取来去生灭之相而有所归呢?所以如说有命终、有往生,则实未开悟见性也。
六祖说‘我自知去处’者,拈黄叶止小儿啼也。不明言去处者,实无去处也。以此性如虚空,虚空何有归处?若见有去处,则落实,则著相。落实著相,则生死不了。无去处,则处处可去,处处可去而未尝去。所谓归即无归,无归即归;处处皆归,到处即归也。
复次,妙有真空者,以妙有故,否则即是顽空;真空妙有者,以真空故,否则便成妄有。故彻悟心性者,融会色空,冥合体用,既不偏空,亦不执有,于无生灭处,不妨示现生灭,虽生而无生,无生而无不生。故天上地下,四生六道,乃至十方净土无不可生。于无来去处,不妨头出头没,虽处处现身而实无来去,无来去而正常来常去,非枯死不动,坐在黑山背后,而谓无生灭来去也。
庞居士《无生颂》云:‘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合家团圞圆,共说无生话。’
禅师和云:‘无男可婚,无女可嫁;大众团圞圆,说甚无生话!’
余试和云:‘有男亦婚,有女亦嫁;子子复孙孙,是说无生话。’
三颂合来正显此真空妙有之性,无生无不生,无在无不在也。
真见性者,随缘自在,丝毫不著相,无净秽凡圣之别、四生六道之殊。所谓生灭来去,皆游戏三昧,不落实有。审如斯,何用指实去处哉?
如僧问长沙:‘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沙云:‘东家作驴,西家作马!’又僧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沙云:‘要骑即骑,要下即下。’又一僧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沙又曰:‘石头作沙弥时参见六祖。’又问,又曰:‘教伊寻思去。’后又问三次,沙三次默然。赞得此真如妙性,如此神出鬼没,不可思议,无处捞摸!三圣(临济禅师之法嗣)闻后云:‘长沙此答可谓空前绝后,今古罕闻!’于此可见灵知妙性无所不在。我们只要一切放下,丝毫无住,不求有在处,则处处皆在,随所寓而常乐矣。
但明悟自性的人,如旧习深厚,于日常运用中,不能顺逆无拘、声色无染,则分段生死未了,还不能如上所述逍遥自在,尚须七番或三番往返人天,方得自在。圭峰禅师于此,就功夫深浅,分为三种自在,敦促学人努力用功。第一,妄念若起,都不相随,临命终时,自然业不能系,虽有中阴,所向自由,天上人间,随意寄托。此为受生自在。第二,若爱恶之念已泯,即不受分段之身,自能易短为长、易粗为细。此为变易自在。第三,若微细流注一切寂灭,唯圆觉大智朗然独存,即随机应现千百亿化身,度有缘众生,名之为佛。此为究竟自在。
诸位同参,我们于明悟本性后,应严加护持,力求上进,精勤不懈地尽除现业流识,以达究竟自在而臻极果。切不可得少为足,停滞不前而趋下流。万一力不从心,因缘不就,也应努力做到变易自在。假如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只有发愿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或兜率内院,以及其他佛国净土,以期了脱二死而证真常了。自明朝以来,好多禅师如莲池、彻悟等,均于悟后发愿往生西方净土,或许就是为了不能做到变易自在而不得不发愿往生净土。
修心中心密法者如虑此生不能圆满成就,于修法外,每日加持弥勒菩萨根本真言四十九遍,为将来往生兜率作张本,而保有进无退,用心亦苦矣。
当然,大心凡夫为度众生故,不畏生死,堕三涂如堕四圣,毫无难色,斯真壮志淩云的大丈夫,人天所共仰,佛、菩萨所嘉护者,即不预此例矣。
(己)结 论
以上拉拉扯扯讲了明心见性的意义和证取办法,又介绍了悟后真修的方便,更复述了证体起用的过程,其中还摘录了一些古近大德的著述。似乎对明心见性、顿悟渐修、一生成办的法门,已叙述得详尽无遗了。但彻底克实讲来这都是钝置众生的废话,不值一提,多此一举。以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不用修,不用证,本自妙用无边、神通无碍,但自任运穿衣吃饭、应缘接物,无取无舍、无著无求,即如如佛。
临济祖师云:你目前历历的勿一个形段孤明(即眼前有一个无形无相,而了然如空,历历无间断的绝对无偶的虚明)是活佛活祖。又云:你一念清净心光,是法身佛;一念无分别心光,是报身佛;一念无差别心光,是化身佛。又云:山僧见处与释迦不别,每日多般用处,欠少什么?六道神光(即六根作用)未曾间歇,非佛而何?
我人果能于一切事缘上,无向、无背、无取、无舍,应付裕如,纵夺自在,则嬉笑怒骂,无不是神通妙用;行住坐卧,皆是海印放光。盖所谓神者,凡所施为,皆是真心神光起用,一切景相,既由它现起,一切事功,又无不由伊完成;所谓通者,无阻无碍,无滞无塞,即于事境上无憎无爱、无喜无忧。果如是,则身心轻快,超脱尘累,非心非佛,饥来吃饭,困来打眠,还用修个什么?
怎奈众生眼光不瞥地,不是趣景逐物,著相驰求,便是妄想重重、情见深厚,故累他诸佛被过,出兴于世,唠唠叨叨,说长道短;和泥合水,委身落草,以致欲被云门一棒打杀喂狗吃,而图天下太平。但诸佛悲心痛切,不怕背黑锅,不畏打杀,还是浩浩而来,为众生布施头目骨髓,从无开口处,权说十二分教;向无下手处,建立八万四千法门,亦不过欲吾人觉醒迷梦,就路还家,恢复本来面目而已。其用心亦良苦矣!
假如吾人经此详明叙述,还是咬不准,不敢肯定‘自心即佛’;甚或不解穿衣吃饭便是神通妙用,另著神奇玄妙者,非但要勤苦念佛参禅,还要更好虔修密法,以资从定开慧,契悟本来,方能进而保任除习,归家稳坐,了脱生死。切不可盲目地侈谈无修、无得、无证,而致贻误终身,殃及后世!更不要畏难不前,坐失良机。
所谓神通变化,实亦寻常,以系本性所具之妙用,非从外来,只以平常为妄想所障而不显,今一旦妄尽显发,以少见故而多怪,以为神妙不可测!其实人人本具,人人都能,犹如穿衣吃饭一样,人人都会,有何奇特?古德谓堕入三恶道,即是堕入四圣,十法界同是一样神通变化,有何可贵,有何奇怪!而且一著稀奇古怪,即入魔道,是又不可不慎也。
至于做无念功夫,切不可压念不起,而须念起不随不攀缘,不住境相。人非木石,何能无念!成佛乃是大机大用,活泼玲珑的觉者,更何能不起心念!故《圆觉经》教导我们:‘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息灭。’《金刚经》则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六祖大师救卧轮灭心偈亦云:‘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故我人但时时心空,于一切事物无取无舍,不动情想,尽管应缘接物,不见有心起应,事完之后,更渺无用心痕迹。所以终日动而未尝动,镇日起念而一念未起。懒融禅师无心颂云:‘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诚乃最好之无心写照也。
复次,做无念功夫,也不是把前念断、后念未起的真空无念时间逐渐延长为进步,譬如今日无念只一分钟,慢慢延长为五分钟、十分钟,乃至一小时或二十四小时为成功。须知无念是活泼泼的,不是呆板如木石一块。僧问赵州:如何是无念?州云:急水上打球子!后人下语云:念念不停留!所谓无念不是一念不生为无念,而是随起随息,无丝毫住相痕迹。故如上所述,正起念应缘时,亦不见念起,既无起又焉有灭?无生灭,故云无念。于不应缘接物时,虽一念不生,也只如虎尾春冰,遇缘即起,非如木石死寂无知也。
或问:今日如是详细阐述,亦深信一念不生时空寂之灵知,即我人真性。但如何宗下公案仍不能一一透脱?
答曰:宗下公案,亦无甚奇特,只不过考试学人能否不上当,不被境夺;能否不立见,不被语句骗住;能否不落断灭,机用裕如而已。学者只须识得根本后,保任绵密,般若自然日渐开发,慧光自然日渐浑圆,不愁不解这些说话。所谓:‘但得本,不愁末;只怕不成佛,不愁佛不解语!’宗下的言句不是故立奇特,玩弄玄虚,而是藉以考验学者机之利钝,用以观察平日之证入与照顾本来之力量而已。故吾人只要平日锻炼功深,心若太虚,不上它机境的当,时时处处心空无住,应机自然敏捷。任何言句、公案,寓目即知其落处。如沩山灵佑禅师示众云:‘老僧百年后,在山下施主家投一头水牯牛,右胁注明“伪山僧某甲”,唤我沩山僧,却是水牯牛,唤我水牯牛,又是沩山僧,唤我作什么?’这就是以水牯牛和沩山僧二名相换你眼光,看你上当不上当。你如心不空净,在名相上作活计,一定被他‘牛’和‘僧’骗住,在名相上立见解,那就上了它机境的当!故须用脱卸法,离开‘牛’与‘僧’下语方有出身之路。盖所谓僧也牛也,俱不过一时的假相假名,从真性说来,哪里有牛与僧,故从真处著眼,一物不立,即透出重围。当时沩山会上无人作答,后有一位老宿答得很好。他说:‘师无异名!’他虽不说名而不离名;既说本来无名,而又可以任意取名;既不著僧与牛,又不离僧与牛,既透出名相,显示真如,而真如又不离这些名相而别有。确是双关妙语!但而今我们也可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另下一语,以酬古人。以本性妙用无边,尽可横拈竖弄,任意描绘,正不必局于一格也。上答是从体立言,我们现在不妨改从用下语:‘闲名从来满五湖!’诸仁还会么? 且道与上语是同是别?
又如高峰禅师问学人:‘大修心人为甚不守毗尼?’也是考验学人是否不为名相所拘。同样也只要以脱卸法答他:‘为伊不识好恶!’因佛性清净无染、一丝不挂、无善无恶,有什么戒不戒、慧不慧?! 说戒、说定、说慧,都是好肉上挖疮,徒自苦辛!
复次,即或口头圆滑,下语玄妙,也须仔细勘过,方知是否真悟。因有些禅和子或从书本上看得几则公案,或从他人口边听来些许转语,窃为己有,播弄唇舌,偶而合得一句合头语,便认为他已经开悟,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雪峰义存禅师上堂示众曰:‘要说这件事有如古镜相似,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玄沙出问云:‘忽遇镜子来时如何?’师云:‘胡汉俱隐!’沙云:‘和尚脚跟不点地!’是不肯雪峰也。最近有一位参禅者说:‘何不答他:“打破镜来相见!”’语亦甚妙。但须勘他是否有真实见地,余乃追问曰:‘镜子打破作么生相见?’彼即语塞,不能置答。可见这些合头语,不是从自己胸襟中流露出来,而是道听途说从外得来。归宗禅师所谓:蛤蟆禅,只跳得一跳。古德谓:‘一句合头语,万世系驴橛!’可不惧哉!
又如天童寺密云悟禅师,冬至时命侍者送棉衣与茅蓬老宿御寒。一老宿语侍者云:‘老僧自有娘生褂,不用寒衣。’侍者回报密云悟。悟云:‘此僧似有悟处,恐未实,更于语下搜看。’因嘱侍者再去问:‘娘未生前著何衣?’老宿不能置答。悟嘱其参究此语。后三年,僧圆寂,无答语。荼毗时,舍利无数,一众惊叹!悟云:‘舍利十斛,不及转语一句,尔等试代答看。’众皆无语。此则公案说明一句相似语不为真悟,火化有舍利,亦非证道。须真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方如水面按葫芦,掀著便转,圆融无碍,活泼自在。兹为酬谢读者,了此公案,不嫌当阳扬丑,代下一语:当问‘娘未生前著何衣?’只向他道:‘才谢桃李嫩,又添菊梅新!’也免他悟禅师的探水一场。
我人不可强作解人,于理路上得个一知半解,便沾沾自喜,以为悟道,须于稳密处切实做去。纵或一时不会这些公案,亦无甚紧要,只要认得本来真切,严加护持,所谓心心不异,念念无差,勤除妄习,改造自己,不消三五年,定能‘皮肤脱落尽,惟露一真实!’这些老和尚的舌头,不愁不七穿八穴,任你横拈竖弄,皆成妙谛。以这些说话以及一切神通妙用,无一不是他自性心中闲家具,有何奇特倚重之处!而且真到家者,归无所得。所谓无佛无众生、无证亦无得!如有些许玄妙,丝毫神奇,即著在境上,非但不能成佛,著魔倒有份在!可惜现在有些知名人士,也著在神通功用上,心未恬净。评论今古人物时,不说某人神通大,便说某人没本事,而不指出他们粘执附著处,使后学知所上进,以资策励。这正显示他们还有所重,堕在窠臼里,言之怎不令人感慨万端!
兹为便于后学识别真心与妄心,知所勇猛精进,不致误入歧途起见,再将知衲禅师所作《真心直说》辨别真妄一节摘录于后。
‘或曰:真心与妄心对境时,如何辨别耶?曰:妄心对境有知而知,于顺违境,起贪嗔心,又于中容境起痴心也。既于境上起贪嗔痴三毒,足见是妄心也。若真心者,无知而知。平怀圆照故,异于草木;不生憎爱故,异于妄心。即对境虚明,不憎不爱,无知而知者为真心。故《肇论》云:夫圣心者微妙无相,不可为有;用之弥勤,不可为无;乃至非有,故知而无知;非无,故无知而知。是以无知即知,无以言异于圣人心也。
‘又妄心在有著有,在无著无,常在二边,不知中道。永嘉云:舍妄心,取真理,取舍之心成巧伪,学人不了用修行,真成认贼将为子。若是真心,居有无,不落有无,常处中道。故祖师云,不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泯然自尽。《肇论》云:是以圣人处有不有,居无不无;虽不取于有无,然不舍于有无,所以和光同尘,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泊尔而来,恬淡无为,而无不为。
‘又真心乃平常心也,妄心乃不平常心也。或曰:何名平常心?曰:人人具有一点灵明,湛若虚空,遍一切处,对俗事假名理性,对妄识权号真心。无丝毫分别,遇事不昧;无一念取舍,触物皆周。不逐万境迁移,设使随流得妙,不离当处湛然,觅即知君不见,乃真心也。或曰:何名不平常心?曰:境有凡圣、染净、断常、生灭、动静、去来、好丑、美恶等乃至万别千差,皆名不平常境。心随此不平常境而生灭,对前平常真心,故名不平常妄心也。或曰:真心平常不生耶?曰:真心有时施用,非逐境生,但妙用游戏,不昧因果!’学者幸于斯三致意焉!
最后,还要向学者进一忠言,我人识取真心,证得本来后,尚须众善奉行,一则磨练自己习气,以增慧光,二则积累福德,以作成佛资粮。以吾人真如体性虽净,而有无始旷劫习染未除,不以种种方便薰习,烦恼亦无得净。而此烦恼垢染,遍一切处,故须修一切善行,以为对治。复次,佛是二足尊,智慧福德双圆,方能成佛。如仅有慧而无福,只不过是罗汉,不能成佛,故须广行诸善,积聚福德。切不可自恃天真,不习众善,以成懈怠,而误堕恶道,铸成大错!
但修善时,须与无心相应,不可取著福报,若取福报,便落凡夫人天报中,难证真如,不脱生死。若与无心相应,即为成佛方便。既能超脱生死,更兼具广大福缘。《金刚经》云:‘菩萨无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千金不易之谈也。
末了,戏作和秦观及陶铸‘郴州旅舍’《踏莎行》词一首,以作本文结束。昔日郴州环境荒凉,甚少人烟,为贬谪流放之地。少游因变法之争,被谪居此,黯然神伤,词意因之多感伤悲苦、忆旧怀故之情;陶词因郴州现已建设得欣欣向荣,工业发达,环境秀丽,而心胸开朗,乃反其意而和之,故词意豪放、明朗、爽利、多姿。二词俱见报载,一时传为美谈。兹合二词之意,更和一首,以示佛法不离世法,世法即是佛法之意。用助诸仁在事境上磨练,去其习障,圆证菩提,在世法上大放异彩。不到之处,尚请读者多多指正。
雾失楼台,绿漫溪渡,桃源不离寻常处!
境无好恶心有别,任运休将知见树!
桥跃长虹,鱼传尺素,风光本自无穷数!
随缘放旷任沉浮,甘作春泥群芳护。
写至此,不觉哈哈大笑!忽听有人说道:笑什么,不怕开了口合不拢嘴吗?余振威喝曰:阿谁见余开口来!正是:
说尽云山海月情,
唇吻未动心勿行,
玉兔怀胎蚌含月,
泥牛入海木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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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王贾 颜真卿,张果 翟乾祐 凡八兄,郗鉴 僧契虚,唐若山 司命君 玄真子 刘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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