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M在线 x 蒋方舟 |《勘书图》，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周小英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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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美术馆邀请知名青年作家蒋方舟，为我们讲述“风景与书”的故事。

《勘书图》局部，王素柳所绘冬景

《勘书图》

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周小英（题跋）

听蒋方舟讲述

古典伴浮生，书田歌白雪，

江山一卷收，读尽桃花月。

——节选自《勘书图》周小英题跋

自古文人常勘书，即对书中内容做校对勘正。如宋代孙仅《勘书》诗中言：“端坐穷今古，披襟见圣贤”，这其中既有“细恐误流传”的忧愁寂寞，也有“得兴忘昏旭”的欣喜专注。除了勘误，勘书过程中也时常对书中内容批注、题跋，写下品评、鉴赏、考订、记事等所思所想，也是与先贤、同辈乃至后人的隔空神交。勘书传承久远，而今形式却已大为不同，少了很多真正执笔效法古人批校题跋的读书人。

《勘书图》展出现场，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周小英（题跋）

2019，手卷，纸本水墨、颜料

30 x 1050 cm

此次“风景与书：明珠美术馆两周年庆典展”上展出的众多珍稀古籍、古今书画，多数都伴有周小英女士的手书题跋。周小英，1958年生于杭州，1982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出版作品有《竹笑轩吟草》《柳如是事辑》等，长期致力于让校勘题跋成为艺术的尝试与探索。

《勘书图》引首，范景中题大字：望伊人兮天一方，左侧小字为周小英所题：余外婆福建宁化人伊氏讳湘玉，乃伊墨卿讳秉绶先生之后。外子因呼余为伊人。校书图手卷写成，又戏为制引首。己亥秋杪小英漫记。

范景中谈周小英与《勘书图》

周小英女士的工作方式非常简单，不过，她是战战兢兢的简单。“简单”，是她日复一日地写字，只是做些古人所谓“居敬”的日课；“战战兢兢”，是她书写的材料不是古书就是古画。在这古书的功用日渐从阅读转向欣赏的年月，她一方面站在旧传统一边，以校勘为任，另一方面，她决心让校勘题跋也成为欣赏的对象，成为艺术。她的这个想法，这二十多年来点点滴滴的积累，都在此次“风景与书：明珠两周年庆典展”所展出的《勘书图》长卷上集中体现。这件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多年工作的一个宣言。

周小英越来越意识到现在古书已经不是阅读的对象了。比如此次展出的众多古籍，我们多数观赏的不是它的文字，而是它的字体、版式、插画等等，要从艺术的眼光来看。古书如果用纸很好，纸张本身即可作为艺术欣赏的对象。古书从阅读的对象变为艺术欣赏的对象，书中的题跋如果文字好、书写漂亮、安排得当，既能帮助书籍改变面貌，也为书籍延长了生命。古书在当代的生命力，是通过题跋校勘在延续，一方面为后人留下记录，一方面也是希望后人将其当作艺术品来看。

除了文字内容，题跋的书写笔法、位置安排，以及印章设计，都会影响到书籍的面貌。周小英的观点是，当代人通过题跋为古书延续生命，题跋成为古书生命的一部分，而且也想成为艺术的一部分。我们如果读她在这里展出的不同题跋，可能会有一番新感受。《勘书图》这件作品是超过十米的长卷，此次在明珠美术馆的展厅全部展开。它以一种传统的形式出现，周小英想表达的是，她尊重传统，但希望能把对题跋的新观念注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也希望这种观念能够影响我们对于传统题跋书的一些看法，令我们也会用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传统题跋书。 

（节选自“风景与书”展览范景中现场导览口述）

《勘书图》局部，邵仄炯所绘夏景

从四时《行乐图》到女史《勘书图》

论及《勘书图》，古有五代南唐画家王齐翰创作的绢本设色画，今有三位当代画家邵仄炯、蒙中、王素柳拟不同古人风格所绘长卷《勘书图》。此幅三卷合一的当代《勘书图》，分别描绘了夏、秋、冬三季景色，而在不同季节风景中端坐室内、垂首观书之人，正是“然脂十年”以事抄校的周小英女士。

《勘书图》局部，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

将传神人物置于生活场景或理想化的生存空间，且以四季为别构成一组四幅，是明清时流行的《行乐图》式样。从肖像写真到志趣彰显，《行乐图》（或称《四时行乐图》）其图中景致依季节变化，景中人物的生活雅趣则与山水平分秋色，相互映发。春可听风拂柳，夏可扁舟采莲，秋可抚琴观菊，冬可饮酒赏梅。此《勘书图》与传统《行乐图》形制类似，只是人物处于三个季节里，且都在勘书，亦可视为古典传统的现代延续。其中邵仄炯所绘夏景勘书图拟文征明画风，蒙中所绘秋景勘书图摹倪瓒笔法，王素柳所绘冬景勘书图模仿的又是哪一位古代名家呢？大家不妨猜一猜（答案提示藏在周小英题跋中）。

《勘书图》局部，蒙中所绘秋景

周小英题跋

历来如《勘书图》此类画卷，多向师友征集题跋，久而久之，便成“牛腰大卷”。而周小英却自为长跋，琳琅错落，娓娓道来，皆是甘苦之言。其中论校勘方法，言其熔科学与艺术为一炉；谈书中岁月，谓薪尽火传，丹铅不磨。从前贤勘书的功业，到校书对学问的贡献，以及将个人有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知识与书籍之中，可以获得怎样的快乐。校勘于她，是日常生活，是精神享受，也是脱离现实拘束，走向永恒的道路。这条路固然少见行人，却有四时变换的好风景，值得上下求索，溯洄从之。周小英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以校勘题跋为艺术之行路。

题跋录文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张文虎道光十五年在西湖文澜阁校书，其云：校书之役适以寥落无人时，坐对湖山，日事铅椠，夜则灯火荧然，披诵之声半夜不辍，信为此湖别开生面，质之山灵，当亦叹得未曾有。此述校书之乐，然却是与清游对照而见。复翁同一怀抱，但赋诗别写：一书雠校几番来，岁晚无聊卷又开，风雨打窗人独坐，暗惊寒暑迭相催。

此《西溪丛语》题跋中诗也，似可与刘云《秋夜读书》诗、叶小鸾《冬夜有感》诗并观。一云：澄怀坐清夜，虚堂生早凉。遥岑吐明月，天地皆秋光。此时开我书，心魂肃寻常。古人不可招，千载徒相望。一云：独坐何寥寥，寒灯静翻阅。浩然起感叹，慷慨向谁说。皆意悲而远，此正校书之境界也。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又《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九前山书屋本“山海经”条，记吴慈培校书语：甲寅腊八日校毕，时以久病来京师就医，今日吐血三口，然犹能伏案校书逾十卷，作楷数百字，或者疾尚未至沉笃也。此真感人落泪语，读书人之精神，视学问永生无止，视人生明日将逝，绝不恋生，誓在求知，校勘家占尽矣。

仄炯先生拟文氏画夏景校书图，竹影在地，林气在天，从容步径，漱石流泉。既归明窗，坐弄笔砚。花容山色，摇曳纸端。味放翁诗句，可知妙绝，矮楮狭行皆细字，好书不厌几回勘也。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余从涵芬楼假此宋刻残本，载以北归。时日军迫近郊，飞机翔空，潞河隐隐闻炮声，兵甲环城殆二十万。居民惶骇，携家四出窜避，留者一日数惊。余兀坐危城，心情恶劣，殆不能堪。今日意绪差宁，乃重理笔砚，日未移晷，遂尽此卷。聊记之卷尾，俾后人览之，知老人嗜书如命，虽仓黄戎马之中，尚丹铅不辍于手，其痴绝宜可笑，而其孤怀微尚，亦良足悲矣。

右录傅沅叔先生宋本《周易要义》跋，此亦歌德所谓：静守穷庐之人，虽天崩地裂，山河变色，身临危境，仍细心照料科学与艺术之火，即使灰烬中仅火星数点，亦不弃舍，倾注慧命系此一线，俾黑夜熬过，普罗米修斯之火不灭。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余常感叹古籍日少，古芬日稀，幸留一二本于兵虫水火之馀，真存佚介乎最危殆之时也。沈乙庵校《水经注》，其书后题：此书庋藏花王阁架上。久未检阅，偶尔触目，稍加繙视，则虫蚀糜碎矣。寒女蓍簪，潸焉心痛。庚戌春王，熊乙园孝廉为余手加装治，复为完书。其功岂直补黥完刖而已。秋暮归禾，检书记此。书亦犹人，年与时驰，意与日去，幸先贤救治，斯文未陵。古人之神魄方在也。

蒙中先生拟云林画秋景校书图，江水湛湛，岚光宛宛。天宇奇宽，日月奇闲。击目经心，翻书意会。内无乏思，外无遗物。神理儃儃于秋水伊人间也。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吾杭先贤吴氏瓶花斋《唐大诏令集》卷之三十七跋云：至月十八日夜，再取《旧唐书》诸王传诏策重勘，雪声打窗，街鼓四下，烛跋而止。又丙午至月望，取《旧唐》诸王传参校后题云：呼卢击鞠，豪也。易而为品竹调丝，则雅胜之。更易而为哦诗读画，则韵又胜之。若夫寻行数墨，目光如注，心密如丝，以视诸艺犹贤乎尔。

此亦夫子博奕贤乎已，与不为无益之事安能悦有涯之生，殆同一寄托，只修辞之别而已。爱宾之后，尺凫之前，米海嶽测灵心，诠神理，以石破天惊之语发之，正义直指，《画史》云：杜甫诗谓薛少保“惜哉功名迕，但见书画传”，甫老儒，汲汲于功名，岂不知固有时命，殆是平生寂寥所慕。嗟乎，五王之功业，寻为女子笑。而少保之笔精墨妙，摹印亦广，石泐则重刻，绢破则重补，又假以行者，何可数也。然则才子鉴士，宝钿瑞锦，缫袭数十以为珍玩，回视五王之炜炜，皆糠秕埃壒，奚足道哉！虽孺子知其不逮少保远甚。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余以为研朱谛勘，匡违□佚，寻行数墨，简丝点米，但求一字之妥贴，一义之安稳，如秋蟫夏虫之动静，亦无益之事也。然丹铅庄敬，笔中有宛折，墨中有古色，字中有神魄，写出经典之光，不使书册黯寂，文采不明，事实零落，如有神物呵护，俾文字永存。以艺术之眼观之，亦胜五王之烈烈。盖与海嶽之论千载一揆。曩年尝跋郑文焯校白石歌曲曰：大鹤山人校词如疏雨打窗，翛翛送响，又如秋水宛转，瑟瑟生纹，不造意境而自出意境，此学问中自有山水。然先生十日一笔，半月三丸，领袖如皂，唇齿常黑，则姿韵隐然简册之外矣。正以校勘为艺术论也。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至于校勘之法，顾千里先生不校之校，高悬在心，第学不能至也。虽然，陈援庵先生《元典章校补释例》则常在案头。德国犹太古典学者卡尔赖斯，晚顾千里一代之人也，其校勘学十诫，经苏杰先生疏证，已为中土所知，其云：一、勿人云亦云；二、勿掠人之美；三、勿跪拜抄本；四、勿妄称方法之名；五、当知阅读；六、勿挦撦梵语之根而弃我之吗哪；七、当知分辨学人；八、勿以密涅瓦缥缈难凭，伊乃为汝之智慧之神；九、勿以十弱理抵一强理；十、勿信异教徒所言“水乃最佳”。校书欲推勘到底，斤斤明察，此十诫可以为错，可以攻玉，倘顾黄闻之，当亦拊掌。而豪斯曼[A.E.Hausman]以对校为科学，修正为艺术，前者导源，后者濬之。故校勘既科学又艺术，当更惬心赏适。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辛卯年，外子六十初度，尝以白石道人歌曲校本贺之，并题辞云：余事校钞，曶曶十年，然脂弄笔，日写几字。庶衍波笺上，不坠寒柳之词；芙蓉匣内，常存鬟烟之句。以此遣日，风雨敲窗，寒暑相催，不觉百年可悲，茮水光阴，韲盐岁月，亦甘老是乡矣。适外子六十初度，因奉书共览为贺，辛卯年十一月初一日写定，心情静好，看牗外花木一谿，荆棘皆是吉利忍草，沙砾都为放大光明。

周小英手书《勘书图》题跋（局部）

越七年，余亦六十，外子请友人为治校书印，所谓古典伴浮生，书田歌白雪，江山一卷收，读尽桃花月也。今又征友人为作勘书图。俯仰畴昔，数十年相呴相濡中，问字质钗，弦诗瀹茗，苦与乐相共，感慨无既已。故余亦在歌曲卷耑题曰：读书风雨楼头，作字荒江老屋，托怀寂寞，徘徊岁月，虽少远馥，而常伴水香送秋，林兰近雪，亦校书之一乐也。既云一乐，识见之隘，缺譌之惧，遣有没有，以空背空，皆化矣。然霜月流阶，年已耄荒，人非金石，况乎永叹，独笔端词翰依依，但祈文字以为金石耳。

素柳女史拟文敏画冬景校书图。万山白雪，红梅数点，山静似太古，花净如伊人也。真想初襟，尽在是矣。但祈能长似此静好，长亲书卷，投老归欤寄此生也。回眎全卷，三美俱焉。至于玉兰月下，桃花烟波，菲芳暗度时，谁与晕开春色，则待之小京女史也。

《勘书图》局部，王素柳所绘冬景

Painting of Collating Books

Painted by Shao Zejiong, Meng Zhong, Wang Suliu

Postscript by Zhou Xiaoying

English version

In Qing Dynasty, plenty of entertaining paintings appeared, presenting the amusements of the portrayed person, including book reading paintings, poem composing paintings, monument visiting paintings as the most important subcategories. There were various compositions but could be classified into two types: figures and landscapes. The protagonist might be painted as the large main figure, or become a small one assigned into the houses or on the road among some waters and mountains. The exhibited three-volume Paintings of Collating Books can also be seen as a continuation of the tradition. Shao Zejiong, Meng Zhong and Wang Suliu imitate different styles of ancient painters and depict the views in summer, autumn and winter. The figure holding a calligraphy brush in the room is Zhou Xiaoying who has been collating books for ten years.

Painting of Collating Books (part)

Painted by Shao Zejiong, Meng Zhong, Wang Suliu

Postscript by Zhou Xiaoying

2019, Scroll, Ink and colour on paper

30 × 1050 cm

Traditionally, such scroll would be followed by countless postscripts by friends and seniors. However, Zhou writes her own long postscript on the exhibited scroll. She explains how collation was carried out, how earlier scholars paid their effort, how collation could contribute to human’s knowledge and how one could be entertained by the hardwork, etc. Books are torches of civilizations and it is an obligation for her to protect it. Life is short, but it could be meaningful by pursuing immortal knowledge.

《勘书图》局部，蒙中所绘秋景

由春至夏、自秋入冬，周小英女士笔耕不辍的点滴日课延续着中国文脉传统。而谈及文人书房妙趣，不可不言及“笔、墨、纸、砚”此四件必备之物。千百年来，文房四宝以独特的神韵和风采、精美博深的艺术造型，引发了使用者的激情和遐想，为灿烂的中华文化谱写出累牍篇章，承载着独特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明珠美术馆艺术生活实验室LAb与宣品书房现推出“非遗人文套装笔墨纸砚书法画笔礼盒”，联合4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带您走进中国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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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勘书图》，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周小英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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